纪蓝没有想到,推开那扇印着“星空心理咨询”徽标的玻璃门,会成为他生命真正的分水岭。
从矿区回来,被停职,陷入自我毁灭的泥潭……那段时间的记忆是模糊而破碎的,充斥着酒精的辛辣、药物的苦涩和彻骨的寒冷。
他只记得姐姐纪青最后一次来看他时,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红着眼睛,死死攥着他的手,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小蓝,算姐姐求你,去看医生,不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那个曾经那么努力活着的你自己。”
也许是纪青眼底的绝望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一丝微弱的求生欲,也许是他真的厌倦了那无休止的自我折磨,他最终没有走向浴缸,而是用最后一点力气,预约了这家在A星口碑颇佳的心理咨询中心。
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Beta女性,姓林,气质温婉,眼神包容而有力,像宁静的深海。
第一次会谈,纪蓝几乎一言不发,只是蜷在柔软的沙发里,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林医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伴,偶尔递上一杯温水。
第二次,第三次……不知从第几次开始,纪蓝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从童年的忽视,到顾尹宴的背叛,到小宝的离去和病痛,再到对谢嘉泽那些扭曲的心思……他将积压在心底多年、早已化脓溃烂的伤口,一点点撕开,暴露在专业而温和的目光下。
过程痛苦得如同刮骨疗毒。
每一次会谈结束,他都像是虚脱一般,但内心深处那块坚冰,似乎也随之融化了一点点。
林医生引导他看清那些痛苦的根源并非全然是他的错,引导他学会与过去和解,与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共存。
同时,他重新开始规律服药,在医生的指导下调整剂量。
纪青帮他联系了一位可靠的中医,通过温和的调理,慢慢修复他被酒精和紊乱信息素摧垮的身体。
变化是缓慢的,却真实可见。
他搬离了那个阴暗的小屋,在纪青家附近租了一个向阳的一居室。
他开始学着烹饪简单的、健康的食物,而不是依赖外卖和酒精。
他甚至在家里的阳台上种了几盆生命力顽强的绿萝,看着它们抽出嫩绿的新芽,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生命力的悄然复苏。
几个月后的一个午后,他接到了霍夫曼老板的通讯。
“纪,”霍夫曼的声音依旧洪亮,“休息够了吗?修理处新接了个项目,缺个靠谱的文书和客户协调,有兴趣回来吗?”
纪蓝握着通讯器,沉默了许久。回去?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面对……可能偶尔还会遇见的谢嘉泽?
“老板,我……”他有些犹豫。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霍夫曼打断他,语气带着老兵特有的豁达,“我老霍看人不会错,你是个有能力的。修理处需要你,你也需要走出来。放心,环境不一样了。”
最终,纪蓝接受了这份邀请。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而是他想试一试,自己是否真的有了重新面对一切的勇气。
回到修理处的第一天,他确实感受到了一些复杂的目光。
但他没有回避,而是努力挺直背脊,对每一个看向他的人,报以平静的点头。
他专注于新的工作,将文书整理得井井有条,与客户的沟通耐心而专业。
他不再将自己隔绝在玻璃房后,偶尔也会在休息区与同事闲聊几句,虽然话不多,但不再带有刺骨的冰冷。
他发现,当他不再用尖锐的盔甲包裹自己时,世界回报他的,也并非全是恶意。
至于谢嘉泽,他确实遇到过几次。
在走廊,在食堂。
第一次迎面遇上时,两人都顿了一下。谢嘉泽的目光依旧沉静,但少了之前的警惕与疏离,更像是一种……普通的同事间的打量,纪蓝率先微微颔首,然后便自然地与他擦肩而过。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或痛苦,只有一种淡淡的、如同溪水流过的释然。
他清晰地认识到,他对谢嘉泽那份扭曲的执念,早已在心理咨询和自我重建的过程中,被剖析、被理解、最终被放下。
那不过是他溺水时,胡乱抓住的一根浮木,并非真正的救赎。
真正的救赎,来自于他自身。
时间平静地流淌。
一年后的春天,修理处组织了一次团建,去郊外的生态园徒步。
纪蓝本来不想参加,却被几个相处得不错的同事硬拉了过去。
春日暖阳,草长莺飞。纪蓝走在队伍中后段,享受着久违的阳光和清新空气。行至一片开阔的草坡时,他看到不远处,谢嘉泽正和几个年轻维修工比赛扔飞盘,他跑动的身影矫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纪蓝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心中一片平静,甚至为他感到一丝高兴。
那个来自废星的青年,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正直,正在这片新的土地上,扎根,生长。
“看什么呢?”一个爽朗的女声在身边响起。是后勤部的Beta女孩丽莎,如今和纪蓝关系不错。
纪蓝收回目光,笑了笑:“没什么,觉得天气真好。”
“是啊!”丽莎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哎,说起来,谢嘉泽好像有对象了。”
纪蓝挑眉,有些意外,但并不在意。
“听说是个小学老师,Omega,温柔又开朗,挺配他的。”丽莎自顾自地说着。
“那很好啊。”纪蓝由衷地说。他看到谢嘉泽接住了飞盘,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而和谐。
那一刻,纪蓝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某个最后紧绷的角落,也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不再是被困在过去的幽灵,他终于真正地,站在了阳光之下。
团建结束后不久,纪蓝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辞去了修理处的工作,霍夫曼表示理解和支持:“去吧,年轻人,是该多看看,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纪蓝用这一年多的积蓄,加上纪青的一部分资助,在A星一个以文化和艺术著称的街区,盘下了一家小小的店面。
店面不大,原木装修,暖黄的灯光,他给它取名“蓝屿”。
“蓝屿”不卖咖啡,不卖书,它是一个小小的手工编织工作室。
纪蓝在大学时曾短暂地接触过编织,那时是为了给自己织一条围巾,后来种种变故,便搁置了。
在心理咨询期间,为了安抚焦虑的情绪,他重新拾起了这项手艺,发现那些柔软的丝线在指尖缠绕、穿梭,能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掌控感。
他在“蓝屿”里摆放了各种颜色的毛线、棉线、工具,开设简单的编织课程,也出售他自己设计和制作的作品——温暖的围巾,柔软的毯子,精巧的杯垫,还有造型可爱的小玩偶。
他的作品风格温暖而细腻,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渐渐吸引了一些固定的客人。
生活变得简单而充实。上午打理店铺,准备材料,下午或许有一两节课程,指导着那些同样想要寻找内心宁静的学员,晚上则坐在暖灯下,听着舒缓的音乐,专注于手中的编织,指尖摩擦着柔软的线材,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时光流淌的声音。
他认识了新的朋友,有隔壁花店的老板娘,有常来买他做的玩偶送给孙女的退休教师,有被他作品吸引而来的杂志编辑……他的世界,不再只有痛苦和回忆,而是被这些平凡而温暖的日常一点点填满。
一天打烊后,纪蓝正在整理货架,风铃响起,门被推开。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有些面熟、气质温婉的Omega女性牵着一个大约三四岁、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蓝屿’。”纪蓝微笑着招呼。
那位Omega女性看着他,也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纪蓝?还记得我吗?我是南笙。”
南笙?叶苏灿的妻子。
纪蓝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自然:“南小姐,好久不见。”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上,“这是你们的女儿?真可爱。”
“叫叔叔。”南笙轻轻推了推女儿。
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喊:“叔叔好!你的店好漂亮呀!”
那一刻,纪蓝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温和的宁静。他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谢谢夸奖,你喜欢这里吗?那边有小兔子玩偶,要不要去看看?”
小女孩欢呼着跑开了。
南笙看着纪蓝,眼神清澈而真诚:“苏灿跟我提过你……我们都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
“谢谢。”纪蓝站起身,语气平和,“我也为你们感到高兴。”
南笙为女儿选了一个他手工编织的小熊玩偶。送她们离开时,夕阳正好,将母女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充满了幸福的暖意。
关上门,纪蓝回到工作台前,拿起正在编织的一条披肩,浅灰色的羊绒线像柔软的云朵。
他想起林医生在最后一次咨询时对他说的话:“纪蓝,创伤不会完全消失,它会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但它不再定义你。你值得拥有平静,甚至快乐。”
当时他并不能完全理解,现在,他明白了。
他不再执着于寻找一个“归宿”,不再渴望用一段关系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也不再恐惧于独自一人。
他学会了如何与自己相处,如何从简单的事物中汲取力量。
他的内心,如同这间小小的“蓝屿”,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洗礼后,终于变得温暖、坚固,可以为自己,也为偶尔路过需要歇息的人,提供一片安宁的港湾。
窗外,华灯初上,A星的夜空星辰初现。纪蓝低下头,继续手中的编织,针脚细密而平稳,像是在编织着一段崭新而绵长的人生。
他的故事,或许没有童话般完美的结局,但这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真实而充满力量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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