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生烟，静日凝香。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玉质金相，如花树堆雪，含风露清愁。一滴泪缓缓滑至腮下，恰好被上前的嬷嬷看到。
“公主忍忍吧。若让人看到，您又该不好过了。”董嬷嬷为高絮梳头，眼中充满了怜惜。
高絮闭上眼，“看到又如何？被人当作禁脔与玩物，难道还要我日日欢笑？她们向来视我为眼中钉，不如就从了她们的愿。”
董嬷嬷手上稍微用力，让高絮随着被绷紧的头发不由往后靠了靠。
“公主莫说这些孩子话了。官家向来疼爱你，娘娘更是指着你才能活下去，你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正道。那些小人嫉妒你，还不是因为你得了二皇子的宠爱？咱们在这里举步维艰，你得把握好机会才是。”
高絮的眼神中流露出厌恶：“向让我国破家亡的仇人求宠爱？嬷嬷，我该有多么下贱啊。”
董嬷嬷沉默了，良久后才慢慢开口：“不少娘娘夫人都被赏赐给了景国的那些莽夫，还有些被送去了浣衣所，更惨些的命都不知何时没了。你能被二皇子看中，已经是她们中最幸运的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忍？再说，攻打咱们的是三皇子，二皇子一向是主和的。”
高絮苦笑起来。董嬷嬷看着她长大，虽是乳母，胜似亲娘。有些话与她是说不通的，她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可是如今活着对她来说只余痛苦。
这时，一个婢女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蹩脚虾一样让人看见像什么话？”董嬷嬷沉声呵斥了几句。反倒是高絮换上了温和的表情，“娅柔，半天没见你，做什么去了？”
董娅柔顾不得看自己母亲的脸色，朝高絮跪下来膝行几步，哭着道：“公主，不好了！官家归天了！”
梳子掉在了地上，高絮猛然起身，瞪着董娅柔：“你……你怎么敢？”
董娅柔抱住高絮的腿啜泣：“奴婢没有骗您，外面都传遍了。景国皇帝已经让人把官家送到延京下葬，今日刚刚进城。二皇子把消息瞒了下来，不让人告诉您！”
董嬷嬷上前扇了董娅柔一耳光，“既如此，你跑过来嚼什么舌根！”
高絮用力抓住董嬷嬷的手，眼中尽是愤怒之色，“嬷嬷，事到如今你还要我做个聋子瞎子，我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她说完跪了下来，伏低身子对着南方泣不成声。
董嬷嬷也急忙跪了下来，眼里含着泪：“殿下，你要沉住气，官家和娘娘一定不愿意你做傻事！如今若保不住你，老奴如何面对他们，如何面对大绥的子民。”
高絮整个人都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听闻此话，她缓缓瘫坐下来。“父皇没了，母妃不在，我已与孤儿无异。我不曾为绥人做过什么，只是受着他们供养。今后我也做不了什么，在他们眼中我只会是个被掳走的不洁的女子。”
“公主怎么能这么说？你是大绥皇权的一部分呐。”
“呵呵。”高絮冷笑，“还哪有什么皇权？皇室早就没有尊严和脸面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公主……”董嬷嬷还想再劝，就听高絮怒喝一声：“退下！”
董娅柔有些怨恨地看了董嬷嬷一眼，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昂固进来时，高絮正在点茶。氤氲的水雾模糊了面容，只看到皓腕凝霜，素指纤纤，一举一动都优雅至极。
“你们这一套喝茶的功夫虽然麻烦，却也着实是赏心悦目。平日不妨教教宫廷侍女们，皇父一定会喜欢的。”昂固撩袍坐下，说话时一直注视着高絮。
“茶乃百草精华，自然要用心来制。点茶饮茶，亦是在修身养性，品尝一份心境。只要殿下不觉得麻烦，我也可以日日为您点茶。”
“怎会麻烦，我自是想天天喝你的茶。”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温柔恬淡，昂固的眼睛亮了起来。往日高絮大多眉头紧锁，对他也是冷淡厌倦居多，今日难得如此平和。
想到某种可能性，昂固微微沉下了嘴角：“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高絮端着茶碗走过来，用无辜又带着些疑惑的眼神看向昂固：“消息？殿下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昂固接过茶碗放到一边，伸手拉着高絮坐到了自己腿上。他感觉到高絮有一瞬的紧绷，但很快就放松下来，甚至还往他怀中靠了靠。
“你今日……为何如此乖顺？”昂固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指背慢慢顺着高絮的发丝一直抚到下颌，就像在捋一只慵懒的猫儿。
高絮微垂眼睫，声音有些委屈：“殿下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但我很害怕。您有那么多女人，我不过是一个被掳来的女子，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若您很快就厌倦了我呢？昨日您的大妃又来找我的麻烦，她想赶我走。可是，我还能去哪呢？殿下，您如今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昂固把她往怀里圈了圈，柔声道：“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我特意求来的。汝阳公主的美名我早就听说过，但直到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何为红颜倾国。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你们的文化，也多次建议皇父向绥国学习。往后来景国的绥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会发现这里和你的家乡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高絮突然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随后赶紧贴向昂固，“殿下，延京比阳城冷太多了。您来时身上总带着寒气。”
听到这里，昂固起身，打横将高絮抱起。“那就让你暖和起来。”他一边说一边向床榻走去。
高絮到了床上，立马往里面滚了滚，半撑起身体羞涩地看着昂固，“殿下……”
昂固很快覆身上来，灼热的吻不断落在女子的耳侧、颈边……高絮似是难耐地仰起身子，将手摸向枕下。
正当昂固情难自抑时，一支尖利的金簪刺向了他。
在高絮的手移开时昂固就察觉了不对，他一个翻身将高絮扫下床。簪锋擦着他的肩膀划出一道血线，随后掉落在地上。
眼看计划已经失败，高絮上前捡起簪子，就要对着自己的心口刺下去。昂固一巴掌将她打歪，掰手将簪子夺走。
“你疯了？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昂固捂住肩膀，气急败坏地对高絮喊道。
高絮衣衫不整，手腕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度，但她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笑起来：“昂固，我告诉你，这里永远不会变成绥人的家乡！”
昂固用力捏住高絮的下巴让她仰望着自己：“这由不得你们。不过是仗着我喜爱你，你就敢如此自不量力？知不知道伤害我你会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高远已经死了对不对？谁告诉你的？”
高絮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许你称呼他的名讳！你不配！你更不配谈什么喜爱！”
“不过是一个卖国偷生，看着妻女族人受辱的无能懦夫！他能苟活这么久已经是景国宽宏大量。你去问问，你们绥人还有几人愿意认他当皇帝？你应该恨的是他！”
“他再不好，也比你们强百倍。”高絮甩开头，对着昂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昂固抬手又是一巴掌。看着高絮可怜地倒在地上，如同破布娃娃一般，他强忍着怒气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那你该知道，要杀他的是术丹，不是我。”
高絮将口中的血沫咽下，沙哑着嗓子道：“豺狗群分食牛羊，谁会在乎带头的是哪只？你说得不错，绥人或许放弃了他这个皇帝，但他们不会忘记你们带来的屈辱。”
“高絮，你真是让我失望。我对你已经够宽容够好了，你看看其她人是什么下场！我甚至还想求皇父将你封为侧妃。”昂固咬牙切齿地说。
“嗬哈哈……”高絮嘶笑起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强烈恨意，“你还是杀了我吧。”
昂固扯下长袍的一角将肩上的伤口包了起来，然后冷冷地看着高絮开口：“高絮，只要我想，就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来人。”昂固对着外面高声道：“把董嬷嬷带进来。”
高絮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董嬷嬷被带进来后看到房中的情形，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跪下来对着昂固磕头：“二殿下，求您饶了公主吧！是我唆使公主犯下了错，是我给她传的消息。”
“不是的。”高絮挣扎着撑起身体，“是我要报杀父之仇，是我要做的！昂固。你不要乱来！”
“好个主仆情深。”昂固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金簪，一边走到董嬷嬷身前。他嘲讽地看了高絮一眼，然后猝不及防地将金簪刺向董嬷嬷的喉头。
血花喷溅而出，董嬷嬷连声音都未发出就砸在地上，抽搐几下后不动了。
“不——”高絮喊得撕心裂肺，她往董嬷嬷身边爬了两步便再也没有了力气，只能趴在地上流泪。她绝望地喃喃，“昂固，你这个畜生。你一定不得好死！”
昂固将董嬷嬷踢向一边，面无表情地叫人进来收尸。
“传我的命令，将被收进宫廷的绥女全部处死。”他说着看向高絮，见她在地上一动不动，深吸一口气后又冷冷道，“把这个女人和伺候她的奴婢都送到浣衣所去。”
高絮闻言将手用力抓向地毯，青筋毕露，但她依然没有再说话。
昂固走到高絮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牛羊是没有选择的，只能任人宰割。这就是它们的命。但你原本是可以不做牛羊的。你知道浣衣所是什么地方，若你愿意求我……”
“呸！”高絮对着昂固的脸狠狠啐了一口。看着昂固扬起手，她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
昂固最终没有再碰高絮，只是抹了一把脸，平静道：“把她带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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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畸情固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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