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娘子静静坐在殿中，等着属于自己的结局。
近来她越发糊涂了，难得此时有了片刻的清醒。这一切都是怎样开始的呢？
嫁给高远时，他还只是诚王，诗画双绝，俊逸风流。爱上这个郎君是那样自然又轻易。最开始不是没有做过比翼连枝一双人的美梦，后来发现那不过是奢望，尤其是高远继位以后。帝王多情，高远更是天生情种。越来越多的女人出现在他身边，而她只是他流连的花丛中平平无奇的一朵罢了。
高远对他的每个女人都温柔如水，极尽爱怜，让人不由自主就沉溺在他营造的深情中，幻想自己格外与众不同。她渐渐收回了心，因为不愿在无法忠贞的暧昧里继续纠缠，也因为她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本朝皇嗣单薄，几个孩子皆是早夭，活到成年的只有先皇后留下的高诤和她的女儿高絮。高远十分爱重这对子女，高诤十五岁被立为了太子，高絮则在长到十岁时被封为汝阳公主，而她也因为在潜邸的情谊和生育之功被封为淑妃。
高絮自幼聪颖懂事，丽质天成，在宫中极为讨喜。她看着女儿渐渐长成，既骄傲又感欣慰，内心越来越平静。
也许她会像宫中无数华美的锦缎一样，在时光中渐渐染上旧色，经过晾晒后的熨帖，只等被收起尘封。
只是没想到，风雷乍起。暴雨将她打湿又埋进了泥里，在命途半程，才体验世事无常，识尽人间荒谬。
哪怕在北上的途中，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敌国俘虏，从此远离故土。
那些侮辱发生时仿佛有千斤之重，可在回忆中竟然轻飘飘得像是羽毛。或许她确实不该记得，越明白自己是谁，就越是痛苦。
此时，她无端地想到了葛皇后。
那位年轻的皇后来到高远身边不过两年，还带着很多天真的倔强。在被要求给景国将领们唱歌表演时，葛皇后跪着哭求高远：“陛下，您救救臣妾。您真的不能救臣妾一次吗？”
她那作为一国之君的夫君只是流着泪扭开头：“梓童，朕无能为力……”
眼看着葛皇后被拉出去，高远一言不发。他的后妃被带走，女儿被带走，臣子被带走，他始终一言不发。
那晚，葛皇后不堪受辱，痛骂了高远两个时辰后吞金自尽。丽妃哭着向高远磕头：“妾身已失了清白，再无颜面对圣上。”说罢撞墙而亡。
她既悲伤，又为她们感到不值。该死的不是她们啊。可是她也庆幸，早些摆脱这噩梦也好。
高远被景帝封了明义公，高絮被二皇子带走，而她竟意外地被允许留在高远身边继续侍奉。
“你受委屈了。”高远安慰她，“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相信朕，到那时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你也不用担心，二皇子十分喜欢絮儿，那对她是个好去处。”
补偿。好去处。她微笑地看着高远，她要看看他是何结局。
不出意外，高远的大计失败了。所有亲信都被处死，他也从所谓的“明义”公变成了庶人。
高远被带走，故事已经收尾。他这么快死去，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但也让她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等了。
君既不在，她的一生也就走到了尽头。只是还想再看一眼女儿，那个让她放心不下的女儿。
直到昨夜传来消息，高絮刺杀二皇子失败，要被送去浣衣所。
哎。她的女儿外表柔弱，内心却不乏坚毅，想必如今再也撑不下去了吧。她知道，她们不会再见了。
思绪停下，脚步声走近。
“她就是庶人高远从前的淑妃，高絮的生母。”
内官冷冷道，“这几样东西，你自己选吧。”
杜娘子沉静地点了点头，将手伸向三尺白绫。
外面哭嚎声一片，不断有女子从掖廷被拉出去。
西南角的偏殿中仅剩下无痴一人。她双掌虚合，正在运功。
没过多久，无痴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脱力般地靠在了墙上。她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露出的一截腕上还有紫红的伤口。
无疚提着一个水壶走了进来。她将壶中的东西倒入碗中，递给无痴，“把药喝了。”
无痴皱眉看着碗里的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去御药房偷的。”无疚面无表情，“然后在后宫小厨房里偷偷煮了。快喝。”
“哎，你知道这些对我没用的。”无痴叹了口气，还是乖乖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好苦啊。”她对着无疚吐了吐舌头，口中立马被塞了一块饴糖，“哇，你连糖都能偷来。真棒！”
无疚淡淡看她一眼。“不要老像夸孩子一样，很傻。”她伸手探向无痴，“还是没办法聚气吗？”
无痴摇头：“我试了无数次，不行的。我的武功已经废了。”
“不会。”无疚立马否认，“你只是内伤太重，只要养好伤功力就会恢复的。别忘了，你比我厉害。”
“可是我们恐怕等不到那时候了。”无痴不想再打击无疚，但不得不提醒她一个更残酷的事实，“他们在杀绥人。已经有很多女子被带走了，估计很快就会到我们。”
无疚冷道：“我知道。听说是因为汝阳公主刺杀昂固失败，其她人都被迁怒。我们也不能再留在这了。”
无痴将下巴放在无疚肩上：“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只会拖累你。别管我了。你一个人离开还是有把握的。以后有机会再给我报仇吧。”
无疚对着无痴的头顶就是重重一巴掌：“你又开始犯贱了。别以为现在我就不会打你。”
“是是，我错了。我跟你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无痴无所谓地笑起来，“这么多年了，逗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成就感。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哎？我感觉伤更重了。”
无疚懒得理她，往外面看了一眼道：“天再暗些就走。”
无疚背着无痴，一路飞檐走壁，沿着宫墙向外跑去。
“什么人？”她们的动静没有躲过巡逻的大内侍卫，一队人很快追了上来。
无疚脚下不停，将袖中的东西射向追兵。那是她之前用削薄的石片做成的暗器。
“有刺客！”侍卫放出火花预警，“通知禁军抓刺客。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无痴回头看了一眼：“真倒霉，眼看快出宫了，还要被狗追。怎么办，他们咬得很紧。”
“别废话，抱紧我。”无疚把无痴往上挪了挪，躲开侍卫射过来的利箭。
翻出宫墙，无疚左右看了看，选择了一条窄街。景国有宵禁，街上并无行人。然而她们没往前多久，就迎面撞上了一队巡逻的士兵。
对方已经看到了皇宫内燃起的信号，立马拉开了弓。“贼人快快束手就擒！”
几名大内侍卫轻功也不算弱，很快就追了出来。此时真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无疚咬咬牙，硬是飞身上前冲倒了前排的几名景兵。
她来回闪躲着，大部分精力都用来保护无痴不被乱箭所伤。一支箭擦着她的肩膀飞过，衣衫被刺破了。
“放我下来。现在这样跑不掉，你也没法跟他们打。”无痴很冷静地对无疚开口，“你不听话我就要跳下去了哦。”
“不要乱来！”无疚紧张道。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慌张。
无痴刚想动作，突然一阵狂风袭来，让她有些眩晕。某个黑色巨物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对着景兵冲了过去，对面突然哀嚎一片。转头间，一个蒙面黑衣人来到她们旁边。
无疚刚一抬掌就被轻轻拦下，对方低声道：“带着无痴往东南方向跑。解决这些人后我会追上你们。”
听到熟悉的声音，二人眼睛皆是一亮。无疚点点头，随后飞速离开。
玄螭将巡逻军缠住了，戚江雪转向刚刚赶来的大内侍卫。
“她们有同伙接应。快去……”侍卫话还未说完，就被戚江雪一刀封喉。与此同时，那传递消息的侍卫没跑两步也被袖箭射中。
不能让这场追逐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戚江雪速战速决，出手皆是杀招。
一队侍卫很快都倒下了，她回头对着玄螭发出几声如夜枭一般的叫声。玄螭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士兵横扫一尾，随后如蛟龙腾空般游离。
戚江雪迅速将剩下几名士兵解决。皇宫那边并无动静，但北方又有一队巡逻卫兵正在赶来。
她冷笑一声，像只夜蝶一样往东南方飞去。那队卫兵赶来后，只看到了满地尸体。
无疚自认脚程不慢，但她只带着无痴跑出了一条街，戚江雪就追了上来。
“武功已经长进到了我看不透的程度，你是什么神仙下凡来的？”无痴的语气中不见多少惊诧，反倒是喜悦更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戚江雪说着飞到前面带路。
三人一路避开卫兵，来到了某小巷深处的一间民居。
“屋主已经离开，你们在这里很安全。”戚江雪将门锁好，然后取下了蒙面的黑纱。
无疚将无痴放在床上，检查过后，才对着戚江雪重重一拜：“多谢。”
戚江雪将她扶住，“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在清晏山庄失去你们的消息后，我一直很担心。刚刚无疚动手时我就认出你们了。”
无疚道：“当时我们遇上了景军，原本不难解决，可谁知术丹来了。我们不是对手，无奈之下被抓了起来。术丹没有杀我们，而是一直逼问我们山庄的秘密，问我们知不知道矿在哪里。我们说不出来，便一直被折磨。后来他问不出什么，就让人把我们押送到景国。无痴为了保护我，伤得很重，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让我看看。”戚江雪走向无痴，把住了她的脉。
无痴面色轻松道：“无疚说得太夸张了。还有，你什么时候成大夫了？”
“跟关前辈学了些皮毛。”戚江雪皱起眉道，“你的筋脉尽数淤堵，难怪武功会出问题。”
无疚紧张地问：“那怎么办？如何恢复？”
戚江雪道：“别担心，我会帮她打通筋脉，然后重筑内力。”
无痴连忙拒绝，“不行，那会让你消耗过巨。如今既已脱离危险，我慢慢调养便是。哪怕往后做个不会武功之人也无所谓。”
无疚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戚江雪不由笑了起来。
“为朋友做这点事算什么？何况对如今的我来说这并不难，你不说我是神仙下凡吗？难道不信我的能力？”
看到无痴的神情，戚江雪继续道：“先别急，听我说。你的问题如果放着不管，只会越来越严重，往后很可能会影响到肢体和大脑，能帮你的必须是功力高深的顶尖高手，舍我其谁？打通筋脉后，我会用《混元诀》为你传功，不敢说有多大功效，至少能让你恢复到之前的百八十。”
无痴撇了撇嘴：“还不敢说功效呢？我连恢复一半都不敢想，你这是得让我跪下来磕头啊。”
戚江雪白了她一眼：“不想把话说太满而已。我的目标是让你恢复如初。不过到时你可不好受，别哭鼻子就行。”
无痴哼了一声，转过头，手却紧紧与戚江雪相握。
眼看无疚真想磕头跪谢，戚江雪连忙阻止：“饶了我吧，别谢来谢去了。为你们做这些我心甘情愿。别忘了，你喉咙口还有我留下的伤，有人还口口声声说当我是朋友呢。”
无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疚就是这性子啊。算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会突然来景国呢？”
“我来找人。”
戚江雪将与她们分别后发生的事大致都讲了出来。
“所以，清晏山庄没了？”无疚问。
“它还在，但它如今属于我。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继续留在那里，也可以去清晏楼，还可以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戚江雪道。
无痴淡然一笑：“我和无疚自小被师父收养，师父死后便去了山庄。我们去哪里都没有所谓，也不在乎其他人，以后就跟着你吧。”
戚江雪看着二人：“可以啊。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
无疚苦笑：“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师父只给我们起了名字。”
“姓什么重要吗？也可以跟你姓啊。不过，你是金城戚家的人，不知道我们姓不姓的起？”无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说什么怪话。”戚江雪道，“这个戚不是金城戚家的戚，而是我戚江雪的戚。你们若跟我姓，那我们就可以算是姐妹。”
“姐妹好！从今往后我们就一起姓戚了。”无痴异常开心，无疚也跟着点头微笑。
“好，戚无痴。”戚江雪拍拍无痴的肩，“你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为你疗伤。”
“不。”无痴一把拉住戚江雪，“我得赶紧恢复好帮你，现在就开始吧。”
今日立冬，伙伴们勿忘加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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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同姓结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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