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姬森森笑起来,满头乌发化作银丝,脸上渐渐生出皱褶,双眼蒙了一层白膜,“胡说……哈哈哈哈,你们胡说!你们看,她死得多惨啊,哈哈哈哈……
商扶砚右眼看见她眼中梦境,是那年秋天,姬环失踪的那年。
黄叶纷飞,皇宫朱墙内,枯叶相互交叠磨砺,刮在砖石上,沙沙声响不绝。
丽姬倚在雕花窗棂前,手指轻轻拨弄着一串佛珠,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若有似无。
“娘娘,药已备好了。”她身边的令侍宫女小蝶呈上一只青瓷小瓶,瓶上牡丹描有金边,瓶身半透。
丽姬接过瓷瓶,指尖在几朵牡丹上摩挲,“医官那边可打点好了?”
“回娘娘,余太医说这药无色无味,服下后三个时辰才会发作,症状与心悸无异。”小蝶轻声低语,窗外风扫落叶声几乎将她的声音声音掩盖。
“很好。”丽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静贵妃近日操劳过度,本宫特意为她准备的安神茶,可好要送去。”
小蝶身子微微一颤,不敢多言,只低头应是。
丽姬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肤润如脂,眉目舒柔,自三年前被迫入宫,从受尽欺凌的小小婢女到如今爬上龙床,她手上过了不知多少性命,洗不清,亦懒得洗……
“林昭仪那个贱人,仗着怀了龙种就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结果如何?”丽姬嫣然一笑,“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嫔,以为得了陛下几日恩宠,就能与本宫平起平坐?”
“娘娘慎言。”小蝶惊忙四顾,生怕隔墙有耳。
丽姬不以为然,摆手道:“怕什么?这玉芙宫上下都是本宫的人。”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只是那个姬环……最近似乎对本宫格外关注。”
姬环虽不涉朝政,又是戴罪之身,但凭着皇帝亲妹的身份,在后宫有着捉摸不透的威仪,静贵妃盛宠优渥,位同副后,亦要敬她三分。
丽姬最怕便是看她的眼睛,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娘娘多虑了,长公主乃戴罪之身,深居简出,怎会注意到咱们?”小蝶为她添了杯温茶,宽慰道。
“但愿如此。”丽姬将瓷瓶收入袖中,“去准备吧,本宫要亲自去给静贵妃送茶。”
申时三刻,含章宫内丝竹声声,笑语盈盈,静贵妃刘鸢芷端坐上首,姿态端荣,那日正是她宴请嫔妃赏菊之日,丽姬坐在大殿右侧首位,正含笑向她敬茶,一袭金丝红绸的宫装,衬得她肤白如雪。
“贵妃娘娘近日操劳,妾身特意备了安神养心的花茶,还请娘娘赏脸品尝。”
刘鸢芷目现三分厉色,温和点头,“丽姬妹妹有心了。”
她接过茶盏,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长公主驾到——”
丽姬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盏中的毒茶微微晃动,她调整了自己的神情,转身向缓步而来的姬环和商明煜行礼。
商明煜目光扫过丽姬手中茶盏,笑意不减,“朕来得不巧,打扰诸位爱妃雅兴了。”
“陛下说哪里话,快请坐。”众妃嫔连忙起身相迎,纷纷跪礼,“长公主也请坐。”
姬环却不急着入座,走到丽姬面前,似随意问道:“丽姬手中这茶,香气独特,是什么名堂?”
丽姬心跳入耳,将袖间红绸攥紧,面上维持着常态,“回长公主,只是普通的花茶,加了些安神的药材。”
“哦?”商明煜伸手,“可否让朕也尝尝?”
丽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这是专为贵妃娘娘准备的,若陛下不嫌弃,妾身这就命人重新沏一壶来。”
“不必麻烦了。”商明煜接过茶盏,在丽姬惊愕的目光中,将茶盏递给姬环,“你拿去给太医验验吧,张总管同去。”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丽姬脸色煞白,强作镇定,“陛下这是何意?莫非怀疑臣妾……”
“皇上怀疑什么,丽姬娘娘心里清楚。”姬环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半年来,宫中意外频发,林昭仪小产那日,青竹看见你的贴身宫女在御花园鬼鬼祟祟,刘嫔落水前,曾与你在湖边争执……还有前几日四皇子突发急病,恰巧你送去的点心他吃了大半……”
“这...这都是巧合!”丽姬声音发颤,“长公主无凭无据,怎能血口喷人!”
刘鸢芷不紧不慢,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这是太医院余太医的供词,他承认受你胁迫,多次提供毒物,还有你的宫女春桃,也已招认了……在林昭仪安胎药中下毒的事实。”
丽姬如遭雷打,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案几,瓷器翻落,碎了满地。
“不……不是这样的……”她慌乱四顾,席间妃嫔都惊恐退远,就连平日交好的李嫔也对她的目光避如蛇蝎。
商明煜厉声问道:“丽姬,这些可都是真的?”
“陛下明察!臣妾冤枉啊!”丽姬跪地哭喊,却见商明煜对青竹使了个眼色,令侍女史青竹即刻唤来了两名健壮的刑侍女史,将要逃走的小碟从殿外擒回。
“陛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小蝶挣扎哭喊,两名刑侍女史将她推压在地。
“不知道?”姬环冷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只瓷瓶,“那这瓶从你房中搜出的药粉又作何解释?”
小蝶一下瘫坐在地,刘鸢芷目光逼视,她连连叩首,“是……是丽姬娘娘逼奴婢做的!她说如果奴婢不从,就杀了奴婢全家!静贵妃的茶里下了药,喝下去之后,不出三个时辰,会让人看似心悸而亡,之前林昭仪、刘嫔的事,也都是娘娘指使的!求陛下、长公主饶过奴婢,奴婢也是被逼的呀!“
“贱婢!你敢污蔑本宫!”丽姬霎时暴起,从发间拔下一支金簪朝小蝶刺去。
姬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拧转,丽姬霎时痛呼出声,手中金簪叮当落地,脆响在含章宫大殿上回荡。
“够了。”商明煜冷声道:“丽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丽姬怔住片刻,忽然癫狂大笑,“哈哈哈……我有何错?!这后宫本就是弱肉强食之地!你们一个个欺辱我时,可有想过今日!呵呵,挡了我的路,就该死!静贵妃占着位置这么多年,却管不好宫闱规矩,早就该让贤了!”
“放肆!”姬环瞠目怒喝。
商明煜背过身去,刘鸢芷连连摇头,“传本宫懿旨,丽姬谋害皇嗣,毒杀妃嫔,罪无可赦。即刻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等候皇上发落,一干人等皆收押严审。”
侍卫一拥而上,将哭喊挣扎的丽姬拖了出去,殿内妃嫔惊魂未定,纷纷望向姬环。
当夜,丽姬兰氏一族全部下狱,狱卒在丽姬面前对他们一一施以酷刑,“丽姬娘娘,陛下说了,这便是谋害皇子妃嫔的惩罚,你最后,且等着啊。”
而当夜,刑罚到她时便止了,张承恩传来商明煜口谕,罚她流放南疆……
商扶砚还记得那天夜里,宫里人心惶惶,姬环在桐华宫院子里抬头望月,眸中似有喜悦,只是疲惫与悲哀将那一抹喜色揉得细碎,成了一汪细不可察的微光。
丽姬的身影没入林中,商扶砚擦去眼上红线,“原来,你跟静贵妃串通好了,你救她,扶他,护我……可你为何要一声不响就离开呢……”
莫念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什么,眼中浮过一瞬惊恐,犹豫着,将那串不明来处的银铃放在商扶砚手中,“你……不必理她,这魂铃应是你母亲的东西,许是用来对付她的……至于她如何得来我就不知了,总之……你收着就是。”
商扶砚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将串铃握在手中:“好……谢教主。”
鸣一正看着凌景珩有些发愁,却见他动了动,似从水里浮上来一般抽了一口气,猛地坐起,“什么鬼?!”
鸣一吓到,自然反应,蹬了他一脚,“妈呀!”
雾色在此时散去,他们站在一个村落里,各处房屋破败,荒无人迹,只一处,红绸遍地,莫念扫过凌景珩一眼,朝那红绸满梁处走去,“那是……”
丽姬已是银发白衣,一身佝偻老态,她不断落泪,不断笑着,银发及地,颤颤乱走,往山里去,摸摸索索,邻近树林皆是砖石残垣,她不断磕磕碰碰,“走开!别碰我!”
凌景珩坐在地上,闲适得支起一条腿来,亦是看着,“哎,真可怜……”
莫念越往前走,脑中画面越清晰,几乎与眼前门梁重合,只是眼前虚影里的门庭更宽更大,似有影卫把守。
商扶砚上前将她拉住,声音低沉而克制,似千言万语难以道出,只说出了一句,“阿念……”
她指尖一颤,停住回头,眼中泛起泪来,“这是……什么?”
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猩红的喜字、门楣、红绸花,铜镜里胭脂糊作一团的脸,青石地面上蜿蜒的血迹,蜂拥而至的曜灵军,浑身上下的剧痛……
商扶砚一只手穿入她颈后发间,拇指在她耳后轻抚,“你看到了什么?。”
破旧的房屋门前风铎叮当作响,满树寒鸦惊起,半扇残门在风里吱呀晃动,暗处传来枯叶碎裂的声响。
莫念猛地回头,商扶砚拔剑挡下数道飞箭,一旁破屋门后出现几道人影,鸣一提刀奔去,“什么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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