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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以命换命

宫道曲折,商扶砚抱着莫念缓缓走过,地牢阴冷的气息似还附着在衣袍上。

她在他怀中安睡,面容姣好,呼吸轻软安逸,与寻常睡着时无异。

“王爷,芳华殿到了。”玄七低声提醒道。

商扶砚抬眼去看,芳华殿朱红大门半掩着,几缕宫灯光点摇曳。

他眉间微蹙,跨入院内,在看清情形时,戛然止步。

柳汐云端坐在殿门前石阶上,华服加身,珠翠满头,可双目却空洞无神,嘴角挂着笑,脸上的肉扯在诡异的弧度上。

她十指僵硬,搭在自己膝盖上,指甲里隐约可见暗红的血迹。

“母妃?”桑落从门后探出头来,手中捧着一只白瓷碗,红褐色的药汁在灯火下晃动。

她看见商扶砚时生硬地一惊,“夫君?你怎么……”

柳汐云面容呆滞,他的目光随即移向她手中药碗,眸色骤冷:“你给她喝了什么?”

桑落浑身一颤,药碗险些脱手:“只是……安神的汤药……”

“安神?”商扶砚将莫念交给玄七,冷冷一问,一把拧了桑落的手腕,“你娘这副模样,像是安神后的样子吗?”

药碗摔在地上,寂静的院落里碎裂声尤其清晰,桑落脸色煞白,一时间动弹不得。

“当年你救我,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商扶砚低沉,“跟赵庆嵩勾结,骗我,利用我,扶我上位,好让我控制陛下?”

桑落慌乱一瞬,随即强自镇定:“夫君误会了,我怎会……”

“张承恩!”商扶砚一声厉喝。

张承恩躲在门外,即刻推门入内,身后医官快步跟随,几名宫女瑟瑟发抖。

医官一见柳汐云,当即变了脸色,往后退了几步。

“王爷,太妃娘娘这是中了幽兵血毒啊!”年长的医官跪地禀报,“此毒能令人神智全失,形同行尸走肉,需连续服用解药才能维持清醒。”

商扶砚眼中寒光更甚:“查查地上那碗药。”

医官小心沾取残留药汁查看,片刻后颤声道:"确……确实是幽兵血毒…

“不!”桑落尖叫起来,“我是被逼的!是母亲她……她做了太多恶事,我不得不……”

张承恩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王爷,这些宫女可以作证,淑仪太妃与桑落公主长期虐待下人,动辄鞭笞烫烙,奴才无能,近来才发现,上月已有两名宫女不堪折磨投井自尽。”

一尚衣局女织撩起袖子,臂上伤痕纵横交错:“太妃娘娘心情不好时,就用簪子扎我们……用藤枝打我们……桑落公主非但没有阻止,还在一旁助兴……”

商扶砚目光落在桑落脸上:“长公主还有什么话说?”

“王爷明鉴!”清婉从人群中扑出来,跪地一副哭诉状,“奴婢可以作证,桑落公主是被迫的,太妃娘娘性情暴戾,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恳请王爷念在夫妻情份上……”

玄七一脚踢开清婉,身后影卫扯出了她颈间一枚玉坠:“这‘如意同心结’是西疆贡品,先帝只赏赐过淑仪太妃一人,你一个宫女,如何得来?”

清婉眼珠急转:“这……这是……”

“是太妃赏你的?”商扶砚冷冷一笑,“还是说,长公主送你的?”

清婉跪地不语,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莫念,迎上了一道寒光。

她的动作戛然停住,低头看见断魄剑刃翻着紫光传胸而过,痛觉还未升起,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商扶砚。

“王……爷……”鲜血从她嘴角溢出。

商扶砚面无表情,将剑刃瞬间抽出,清婉面朝青石地面栽下去。

他甩去剑上血珠,漠然道:“拖出去喂狗。”

影卫上前将尸体拖走,芳华殿院中鸦雀无声,唯有柳汐云发出无意识笑声:“呵呵……呵呵呵呵……”

“玄七,给太妃解药。”商扶砚将莫念抱回,转身道,“张承恩,将长公主押入水牢,没有我同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格杀。”

桑落瘫坐在地:“商扶砚……你当真如此绝情?”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商扶砚抱着莫念的背影落在她眼中,她忽然低低笑起来,笑声混着柳汐云诡异的“呵呵”声,夜风吹动了大殿门扇,声音混在一起格外瘆人。

她衣袖拂过地面,铺开似盛放的牡丹,“商扶砚,当年你在猎场遇刺,是谁冒死替你挡的箭?”她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这箭伤每逢阴雨天就疼得钻心,你可曾问过一句?”

商扶砚脚步微顿,莫念无意识地往他胸口蹭了蹭,桑落怒目乍现,猛地撑起身子,发间珠钗散落一地。

“就因为这个妖女!”她指向莫念,“她给你用了什么妖法?!我堂堂长公主,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谋得权位,甚至……”她忽然噤声,瞥了一眼还在痴笑的柳汐云。

玄七掐住柳汐云的下颚,不顾她如何挣扎,将解毒药灌进她嘴里。

桑落忽然变了神色,泪珠说掉就掉:“夫君,你忘了我们大婚时,你在合卺酒里掺了茉莉蜜?你说……”她嗓音柔得似春日刚落的花瓣,“说这样就不会辣着我。”

商扶砚终于转身,宫灯光影勾出他脸上本该清朗的轮廓,他将莫念抱高了些,侧脸蹭了蹭她的头发,温柔至极,双眼却睨向桑落:“那杯酒,你不是倒进花盆了么?”

桑落脸色骤变,她当然记得,她嫌酒劣质,又怕被他看出来……按理说,这事应只有清婉知道才对……

“你……”她踉跄后退,绊倒在门槛上,瞥见商扶砚衣襟里露出一块白玉蛇佩,话哽在喉咙里。

“好得很。”桑落扯下金步摇坠子摔在地上,“我早该知道,你自去了南疆便变了一个人,我早该……”她猛地收声,对张承恩嫣然一笑,“张总管,水牢潮湿,记得给我备些上好的胭脂。”

影卫押她离去,商扶砚将莫念往怀中紧了紧,玄七看见他的指尖微微发抖:“王爷,长公主所言……”

“阿念的脉搏乱了几拍,她能听见……”

商扶砚眼底杀意翻涌,玄七霎时骇住。

“去查。”商扶砚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还有谁……在打阿念的主意。”

柳汐云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她嘴唇蠕动,指着莫念做了个口型:“药人。”

商扶砚未多看她,眼中杀意褪去,柔声道:“传医官。”

张承恩上前一拜:“王爷,医官已在门外候着了,本是来作证的,现在就能进来。”

商扶砚声音几不可查地绷紧:“看看她。”

年长的医官从门外探头进来,确认一眼,连忙上前把脉,片刻,松了口气:“王爷放心,莫教主只是昏睡,脉搏呼吸并为有异,应未伤及根本,老臣可开副方子,为她调理一番。”

商扶砚点了头,抱着莫念走向殿外,柳汐云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她……会……死……”柳汐云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如生锈的铁器。

商扶砚冷冷拂开她的手:“太妃还是操心自己吧。”

夜风拂面而来,商扶砚低头看着莫念,那容颜纯净如初雪,与这血臭肮脏的宫廷格格不入。

“王爷,回府吗?”玄七轻声询问。

商扶砚沉默片刻:“去含章宫,让人备好汤药和干净衣物,戏要做全套。”

玄七领命而去,商扶砚站在廊下,宫城外传来更鼓声,四更天,龙霓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他收紧双臂,将莫念往怀中带紧,异香钻入鼻息中。

“阿念……”他低声唤道,只有自己能听见,“你若敢有事……”一丝偏执在他眸中一晃而过,莫念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天际亮起,初阳落在含章宫后院鱼池里,光点碎开,前移,爬山窗扇,躺在莫念一侧肩上。

她微微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到商扶砚正闭着眼倚在窗边,一身绣龙朝服趁得他面容如玉,眼底倦色暗淡。

“醒了?”他问道,轻柔得似怕惊飞刚落下的蝴蝶。

莫念试着动了动手指,全身骨头仿佛碾碎重组般疼痛。

她咬牙撑起,锦被滑落,身上只有一层薄衫。

“我……我还没死?”她耳尖微红,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商扶砚转过身来,前襟散开,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怎么?很失望?”他俯身靠近,衣袍上金线暗纹在日光下流转,“本王费尽心思救回来的人,若是轻易死了,岂不显得我很没面子?”

莫念发现他袖口一滩明显的血迹,心头猛地一跳:“你又杀人了?”

“啧,这么关心我?”商扶砚侧躺在她身旁,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的发梢,“放心,不是我的血。”

似因他靠得太近,莫念忽然想起大婚那日的记忆,她在血光和幽兵的怪叫声中沉浮,寒意在她昏过去前一瞬灌入肺腑,耳边是商扶砚撕心裂肺的叫喊,最后一片空无。

“为什么要救我?”她忽然问道,眼神直直望进他眼底,“我死了,对你,对大炎不是更有利吗?”

商扶砚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随即,他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你可是最好的棋,死了多可惜。”

“骗子。”莫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他脉搏时心头一震,那跳动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你的脉象怎么会这样?”她声音发颤,“你做了什么?”

商扶砚轻巧地抽回手,起身走到屏风后面,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不过是和南齐太子做了笔小交易。”他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用我十年寿命,换你根骨重塑。”

莫念踉跄着扑到他面前,一掌扇落他手中杯盏,揪住他的衣襟:“你疯了?!谁准你这么做的!”她眼眶通红,咬牙切齿,“我宁愿死也不要你……”

“嘘。”商扶砚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眼中笑意不减,“阿念别急着感动,我可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只是……舍不得你这枚好棋子。”

莫念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推开他:“商扶砚!你能不能有一次说句真话?!”

“真话?”他歪着头,状似思考,“好啊。”忽然神色一凛,将她拉进怀里,冷声道,“那我说真话……你若敢跑,我就杀了自己。”

莫念呼吸一滞,他离得太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她能闻到他呼吸间淡淡的药苦味。

“你……你威胁我?”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是啊。”商扶砚又恢复了那副玩味的表情,手指轻轻摩挲她的下巴,“我知道你这样性子最怕便是欠人情,尤其是我的人情。”他轻笑,“所以,你若敢死,我就陪你一起死。你若敢逃,我就让你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莫念气得一脚踹向他膝盖:“你这个疯子!无赖!”

商扶砚灵巧地避开,不忘扶住她摇晃的身子:“小心点,你这根骨气脉刚刚续好,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放开我!”莫念挣扎着,“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行。”商扶砚忽然收紧双臂,将她牢牢锁在怀中,低沉道,“你体内蛊灵未清,离开我三步必会吐血,五步必会昏厥,十步……”他顿了顿,“必死无疑。”

莫念僵住了:“你又吓唬我?”

商扶砚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幻真镜递给她:“自己看。”

镜中,她肩侧浮出一条血线,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莫念手一抖,铜镜落在地上。

“噬心蛊的印记。”商扶砚捡起铜镜,语气轻松得不像在谈论生死,“不过别担心,有我在,它暂时不会发作。”

莫念笑得凄艳:“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正好利用蛊毒拴住我?”

“不。”商扶砚正色道,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去她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是用我的命拴住你。”他轻柔说着,似耳语低微,“阿念,我舍不得,一刻也舍不得……”

莫念猛地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嘴唇,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商扶砚闷哼一声,就势回吻她。

“商扶砚。”莫念将他退开,喘着气瞪他,“我不需要你救,更不需要你以命换命。“她一字一顿道,“若你敢死在我前面,我立刻找十个八个龙霓最好的面首,日日在你坟前饮酒作乐。”

商扶砚一愣,低低笑出声来,随即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眼角泛泪。

他将莫念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好啊,那我更不能死了。”他手指穿进她发中,轻轻揉搓,“我的阿念,只能是我的。”

莫念在他怀里挣了挣,最终放弃,叹了口气:“……无赖。”

她倚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他眼中偏执逐渐肆无忌惮。

“再睡会儿吧。”他轻声道,“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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