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光转,商书桓衬夜无人,冲到通缉令前,一阵寒风卷过,那告示在他眼前扬起。
画像上,他的眼睛似冷冷注视着自己,他猛地将它撕下,却在揉皱时嗅到一丝腐臭味,与两年前封闭的染疫坊区味道一模一样。
“小心!”蕲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曜灵军骑兵的面具泛着青紫色,那不是金属,而是……皮肤的颜色。
最前面的骑兵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布满紫斑的脸,右眼已浑浊坏死,似生了一层白膜。
“陛下……”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漆黑的牙,“还记得崇仁坊的井吗?”
商书桓脑中轰然,崇仁坊,是他下令用青石封死的第一个疫区,坊中有口古井,封坊那夜,数百名百姓围着井台哭嚎,而他在城墙上看完了全程。
“不可能……”他踉跄后退,撞上了身后庙门的门槛,“你们应该都死了……”
骑兵们齐声大笑,笑声里夹杂着咳血的杂音,他们纷纷摘下面具,每张脸都带着瘟疫的痕迹,却又确实活着。
商书桓忽然明白为何他们的骑姿如此怪异,这些人根本没有穿铠甲,那些看似护甲的隆起物,是他们身上增生的紫黑色肉瘤。
“死?”为首的骑兵从马鞍上解下一把生锈的柴刀,“多亏陛下封闭坊门,我们才能喝到那口井里的水……”
蕲艾一把拉住商书桓的手:“他们是什么人?”
未及回答,一支黑羽箭钉入门框,更多形貌可怖的“骑兵”从街角涌出,他们有的臂上长着树瘤般的肉块,有的半边脸已腐烂,手持兵器,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快走!”商书桓拽着蕲艾往庙后冲去。
他亲手签的敕令上写得明白:凡染疫者,焚其屋,封其井,绝其粮。这些人怎么可能活着?
一根横木堵住将后门堵住,商书桓正要去撞,门从外面破开,门外站着鸣一和随行的影卫,一身黑衣,皆蒙着面。
“陛下。”鸣一低声道。
身后影卫腰间配着特制的弯刀,打造之法颇似商扶砚手中断魄。
商书桓来不及思量,鸣一已将他推进一条暗道,身后传来金铁交鸣声,利刃划开皮肉的闷响随之而来。
暗道里蕲艾的铜铃叮当作响,一双眼睛注视着商书桓的背影
“那些不是曜灵军。”鸣一的声音在前方传来,“是‘腐生者’,他们喝了井水,王爷早前发现井里有幽冥毒草,这才急着找到南疆教主。”
商书桓脚下一滑,掌心蹭了墙,一阵湿冷令他浑身发毛。
两年前那个雪夜,太医院首座跪在御阶前颤抖着:“此疫非凡药可医,恐有幽冥之力。”
他以“妖言惑众”为由,将老医官下了狱。
暗道尽头是一处地窖,墙上挂着油灯,十几个伤痕累累的影卫挨着墙休息。
商书桓停在他们面前,无人出声,商扶砚给影卫的规矩,宁断舌,不泄密。
“安全了。”鸣一摘下滴血的面具,露出左脸一道新添的伤疤,“腐生者不敢入地。”
蕲艾大步上前,抓住鸣一质问:“你们早就知道城里有什么?!”她的指甲几乎掐进鸣一臂上的皮肉里,“那些病人……那些孩子……”
鸣一甩开她:“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若想活命,就……”
“够了!”商书桓厉声喝止,在看到蕲艾震惊的眼神时如鲠在喉。
地窖陷入死寂,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灯花的声响。
一个影卫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面具下渗出紫黑色的血。
鸣一犹豫着抽刀,商书桓将他按住。
“他是……”鸣一低声道。
商书桓看向那咳血的人,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去年才通过他亲手设置的试炼。
蕲艾冲上前去,从药囊掏出一把银针,“让我试试。”
鸣一目光询问,商书桓迎上他的目光,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让她治。”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出天花,静贵妃刘鸢芷双眼熬得通红,下令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锁在了含章宫,治不好就不许他们出去……
蕲艾的银针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当第七根针扎入那影卫的百会穴时,少年喷出一口黑血,呼吸竟渐渐平稳,地窖里所有影卫都屏住了呼吸。
“不是瘟疫……”蕲艾擦了擦额头细汗,“这些都是毒,混在井水里的幽冥草毒。”
商书桓一怔,赵庆嵩力主封坊,后来又主动请缨“处理”疫区……那些青石封死的坊门、被石灰掩埋的尸坑……全是幌子!
赵庆嵩是用活人试验幽兵之术……
鸣一从怀中取出一卷染血的密函,印章是赵庆嵩的私印,“这是从腐生者首领身上找到的。”
商书桓展开密函,上面详细记录着如何用幽冥毒草将活人转化为“不死兵”,末尾还标注着“太子殿下钧鉴”。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凌景珩身为南齐太子,竟与赵庆嵩早已狼狈为奸。
地窖忽然震动,尘土簌簌落下,远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似有巨物在砸击地面。
“腐生者找到入口了。”鸣一迅速戴上面具,“我们快走!”
影卫组成一道人墙,挡在通道前,唯有中毒的那一个还跪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自己手臂上消退的紫斑。
商书桓抓住蕲艾的手:“跟朕走。”
蕲艾双眼大瞠,乱麻般的情绪在她眼底闪过,她慢慢抽回手,从药囊取出一包药粉塞给刚刚恢复的影卫。
“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她说完转向商书桓,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您知道西城门那口古井吗?”
又一声巨响,地窖顶部的木板裂开一道缝隙,腐臭的风灌了进地窖里。
鸣一强行将商书桓推向另一条暗道,在黑暗吞没视线前,商书桓看到蕲艾站在原地,腰间的铜铃在震动中发出清越的声响。
……
莫念一脚踹开含章宫的雕花大门,银铃抓在手里乱响。
她肩头扛着个包袱,鼓鼓囊囊,发梢滴着夜露,显然刚从什么地方跑回来。
“商扶砚!你给我出来!”
殿内烛火摇曳,沉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屏风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接着是玉冠磕碰桌角的轻响。
商扶砚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一道新鲜的抓痕,那是莫念噬心蛊发作时留下的……
“王妃深夜携行李闯宫,”他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是要私奔?”
莫念把包袱往地上一砸,几件贴身衣物散落出来,她将魂铃摔在衣料上,“少跟我阴阳怪气,我要回南疆!”
商扶砚眼神一凛,那点刻意为之的慵懒瞬间消散,他往前两步,靴底碾过一件茜红色肚兜,那是他上月命尚衣局特制的,面料用了他私库里的浮光锦。
“不行。”
两个字,斩钉截铁。
莫念一脚踏在圆凳上,短靴靴尖银饰叮当作响,“靖王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我首先是南疆教主,其次才是您床上的药引子?”
这话说得露骨,商扶砚耳尖浮起薄红,他转身从案头取来一封密函,指尖在印上轻轻一点:“付永年三日前已派心腹前往南疆,沿途驿站都有他的人,你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所以你就打算把我圈养在这笼子里?”莫念一把抢过密函,扫了两眼就揉成团砸在他胸口上,“赵庆嵩借南疆之事在朝中弹劾你,付永年并未反对吧?!我必须回去查清他们与拓伽有什么勾当!”
纸团落地时散开,露出“幽兵”二字,商扶砚弯腰去捡,动作一滞,他后颈处隐约浮现出蛛网状的青纹,那是令魂的蛊灵和噬心蛊汇合在反噬。
莫念下意识地伸手,又在半空硬生生停住。
“看,”她声音低下来,“蛊灵大半已转移到你身上,我再不回去找解药,它们迟早把你吸干。”
殿外有人跑来,商扶砚迅速拉高衣领遮住青纹,一把扣住莫念将她拽到身后。
进来的是兵部尚书,满头大汗,双眼扫过殿内情形,即刻跪地低头。
“殿下,永兴坊又出现幽兵伤人事……事件……”
“按昨日我发下去的指令办。”商扶砚打断他,手指在莫念腕间越收越紧,“增派曜灵军,子时后宵禁。”
兵部尚书偷眼瞥见地上女子衣物,额头渗出更多汗珠:“但付大人坚持要调用南疆戍边军来协防……”
“他想得美!”莫念从商扶砚身后探出头,发间银饰哗啦一响,“南疆四大门宗归我统辖,谁敢动……唔!”
商扶砚捂住她的嘴,宽袖笼住她半张脸,莫念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内力波动,这混蛋又在用真气探她的脉。
“告诉付大人,”商扶砚平静森冷,“南疆边军调动需飞云令魂号令,明日早朝再议。”说完,他便示意门口影卫送客。
大殿殿门刚合上,莫念一口咬了他虎口,商扶砚吃痛松手,只见两排整齐的牙印深深嵌在皮肉里。
“属狗的?”他甩着手,语气竟带三分无奈。
莫念趁机掠向大门,指尖刚触到门框,商扶砚手指动了动,一股力道将她瞬间拽回。
“商扶砚!”她暴怒,拳头扬起,“别逼我动手!”
“你噬心蛊未解,强行运功只会加速蛊灵转移。”商扶砚边说边收进手臂,像在收一只不听话的风筝,“更何况……”
他忽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袖口渗出血来。
莫念僵住,这人明明疼得指尖发颤,却还要端着一副风光霁月模样。
她体内的噬心蛊不知为何又翻涌起来,心口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逼得她不得不向他靠近。
“......混账。”她骂了一句,蹲下掀开他的衣袖,从自己腰间摸出灵药。
商扶砚任由她动作,目光落在她肩上,那里原本有飞云令魂的蛊灵印记,如今只剩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轮廓。
他伸手拨开她的衣领,发现她肩头一片新出现的紫斑,火玉歪在她锁骨处。
“幽冥草毒?”他声音陡然冷厉,“你什么时候接触过幽兵?”
莫念拍开他的手:“好像是抓赵庆嵩的时候?”她满不在乎地拉好衣领,“我不记得了,又许是昨晚跑出去的时候,死不了,若我爹娘是南疆守将,那我便知到我是谁了,跟你一样体质特殊。”
商扶砚猛地将她按倒在地,双手撑在她耳侧,束发的玉冠彻底散开,黑发如瀑,垂落在他脸颊两侧,将两人笼在一方阴影里。
“龙霓皇族百毒不侵,但早在二十年前战乱开始时就已绝迹了。”他呼吸灼热,发丝带着药香扫过莫念的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逆血喂蛊?”
“知道还问?”她索性勾住他脖子往下一带,“不如做点实际的……”
唇齿相贴的瞬间,噬心蛊瞬间平息,商扶砚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莫念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完全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
商扶砚撑起身子,喉结动了动:“……你今日格外急躁。”
“因为时间不多了。”莫念摸向他后颈,蛊灵青纹在她指尖微微发烫,“如果拓伽在蓄谋大动作,而你的身体……”
窗外鸦鸣刺耳,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只眼珠血红的乌鸦正在啄击窗棂,爪上绑着节竹管,是南疆的急信。
莫念扯下一根银簪,弹指击开窗子,乌鸦飞进来,商扶砚一道指风将它打在柱上。
他起身去将它抓起,取下竹管,倒出一方绢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猩红刺目:
“拓伽叛变,灵渊危矣。”
莫念腾地坐起,脸色煞白:“是祓禊的笔迹……用血写的……”
商扶砚将绢信接在烛火上焚毁,灰烬飘落时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竟是黑血。
莫念急忙去扶,他将她推开:“幽冥、龙霓、灵渊……”他抹去唇边血迹,笑起来,“他们真是三管齐下啊。”
商扶砚强撑着直起身,从柜子暗格中取出一枚曜石虎符塞给她:“西角门有马车接应。”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让玄七带着曜灵军跟你去。”
莫念攥着虎符,没想到他会让步,更没想到他连后路都安排好了。
“……不怕我跑了不回来?”她故意问。
商扶砚正系着外袍衣带,闻言抬眼看她,烛光里,他眸色闪动。
“你心蛊在我这儿,无人能解……”他指了指自己心口,转身走向案牍堆积的书案,“跑再远也得回来。”
莫念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夜里蛊毒发作时,他为了不失控伤着她,硬是把自己的手腕咬得血肉模糊,她鬼使神差地跟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喂,”她把脸贴在他脊背上,“等我回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商扶砚不做声,朱笔微微一顿,在“请调南疆边军”的折子上画了个血红的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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