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空的太阳渐渐滑向西边，昏黄的光线洒在三人身上，这是林青木出来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自然流逝。
脚下步伐越来越沉重，而眼前依旧还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心头感到一丝不对劲，慢慢停下脚步。
戚屿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住那抹阳光，垂眸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我们走了很久还是看不到边缘……”没有碍眼的阳光，林青木一眼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
戚屿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神游天外似的，周围环境倒是没怎么注意。顺着林青木视线望去，的确——除了头顶上方的太阳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渐渐消失之外，其余的……
“我靠靠！不会又进入什么奇怪的结界吧！”
林青木侧身灵巧躲过黎秋那准备抓上来的爪子，将戚屿推上前，某人配合着动作上前一步。临到头黎秋倒是猛地收力，在一步之外稳住身子。
而头顶趴着呼呼大睡的小粉感受到小身子正急速往前冲，手上爪子一使劲——
“啊——狗粉！头发都要被你抓秃了！”黎秋被刺激得嗓子一下子变得尖锐刺耳，声量无限以他为中心疯狂向周围扩散。
几只鸟惊得猛地从远处林子里窜出。
视线转向离黎秋最近的两人，只见由魂力形成天然的屏障将林青木两人笼罩其中，隔绝那道强有力的穿透声。
良久。
黎秋背对着两人蹲坐在石头上，一声不吭。
林青木对着他那倔强的背影，开口问道，“还好吗？”
黎秋转过头来，额前的头发被他扒拉在两旁，露出那双不再被图腾折磨的瞳孔。
眼眶湿润，嘴唇微颤，可怜巴巴地捧着被拽掉的头发的“尸体”正在做着某种祷告。他瞥了一眼又转过身去，几秒后挖坑将“尸体”掩埋在黄土之下。
这才回答刚刚的问题，他说：“不好，这几根头发是伴随我最长时间的头发，失去他们如同失去我的爱人一般。”
听到这话的林青木步子一顿，愣在原地。
肩上忽地一重，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黎秋倏地转头看向发声源，只见男人胳膊搭在林青木肩上，脑袋埋在臂弯处肩膀似在抖动。
这货不会是在笑自己吧！
黎秋双眼一眯，眼见又要暴走。
林青木拉了拉男人的衣摆，低声道：“你快把他气炸了，克制一点，你的小命还要人帮着救呢。”
“不会的。”
什么？什么不会？
黎秋不会被气炸的意思嘛。
戚屿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他微微偏头，将额头抵在林青木的颈窝处。傍晚的风拂过，带着些许撒娇意味地用鼻尖蹭了蹭那片裸露的肌肤。
“木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却又异常清晰，“你放心。”
林青木一怔，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僵住了动作。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戚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我可不想看你像个小傻子似的哭个不停。”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青木这么久以来精心构筑的防线。他扶正戚屿的身子，对上了一双异常清明的眼睛——那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只有他从未见过的认真。
……就跟失去爱人一般
而你，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林青木想——他以为这一路他的情绪掩藏得很好。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揽过找寻方向的担子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有片刻放松的时间。那些刻意提高的声调，配合黎秋做着以往并不会做的事情，就是为了让自己处于有事可做的忙碌中。
原来戚屿都看在眼里。
林青木感觉心脏被无形的藤蔓缠绕，戚屿借着黎秋玩笑说出的每句话，都让那些藤蔓收得更紧，勒得他生疼。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独自承受，而是被人看穿后，那份无所遁形的脆弱。
“对……”林青木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捏住脸颊，“嗯？”说完呆呆地望着不松手的男人。
男人轻叹一声，移开手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该怎么做，你才会有足够的安全感呢。”
“什么？”
戚屿：“我不喜欢你跟我说对不起。”
戚屿心中憋着一口气，他很不喜欢林青木跟对待别人一样对待自己。他希望自己在他那是独一无二，甚至发脾气都要只属于自己才行。
越想越生气，身侧的草丛中响起一声嘈杂的声音，魂链横扫，视野中露出传出动静的罪魁祸首。施展魂力将草丛打望的粉兔子束缚住甩到黎秋怀里。
小粉稳稳落在黎秋怀里，整个兔身窝在臂弯处，小脑袋甚至还有继续往里埋的趋势。
小粉：哎呀呀……那个男人真是吓死宝宝了呢。
昏黄的光线彻底被夜色覆盖，林青木仰起头，瞳孔里倒映着散布零散的星星——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跟戚屿在这种情况下看见星星。
男人干燥温暖的掌心始终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指，刻意放慢的脚步声在细碎的石砾里窸窣作响。林青木数着彼此交错的呼吸声，至少此刻，绷紧的神经暂时陷进这片虚假的安宁里。
他停下脚步，望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下一秒从温热的掌心挣脱而出。
戚屿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黎秋见两人不对劲，抱着兔子闪到一旁。
从这个角度望去，戚屿只能看见林青木低垂的发旋，细碎的黑发被夜风轻轻掀起，又落下。他本就清瘦，这段时间的奔波更是让他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风一吹就能折断。
戚屿不知道林青木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就这样僵在原地等他开口。
——他明明可以让他闭嘴的。
甚至，如果他想，他可以做得更过分。
可他却不敢。
他怕看到那双眼睛里浮起失望，怕那里面映出的自己会变得面目可憎。所有关于林青木的事，他都不敢赌，不敢试错，不敢用任何可能失去他的方式去解决。
就像现在，他只能沉默地站着，任由夜风灌进胸腔，冷得发疼。
他开始反省刚刚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懊恼的同时又在期盼着对方的回复。上一次让自己这样紧张慌乱，不知所措——还是问林青木能不能做自己男朋友的时候。
戚屿内心的这番话林青木不知道，就如戚屿遇上他的事情会犯傻，他遇上有关戚屿的事情同样做不到理智对待。
从幻境出来，不知是不是被凤芜千月影响，他开始患得患失，开始瞻前顾后，甚至想要退缩。
这方地界被瘴气侵蚀的根本看不清前方以及来路，他心中一直坚信的理念逐渐开始动摇。
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万灵树不复存在，再无转圜之机……戚屿该怎么办？
有一瞬间，疯狂的念头在血液里炸开——他甚至自私地想，就这样吧。只要戚屿能够待在自己身边，哪怕只剩一缕魂魄，以魂魄的形式长久陪在自己身边也没关系。
旁人与他有何干系。
他们甚至看不到他，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而只有他可以。
他只要戚屿。
可是……
——青木，我等你们回来。
——放心，戚屿这小子心里一直都是你。
——阿姨前面没有给你说真话，是我不对……但是戚屿这小子可是真心待你。后面也嫁不出去，不如你就收了他……
戚柔混着那些话一下子出现在脑海里，脑子微微清醒过来，抬眼对上那股担忧慌乱，甚至可以用无助来形容的眼神，也就一会儿的时间怎么眼睛又红了。
他怎么这么脆弱，他想。
可他的眼睛那么像戚柔，那位很温柔的女士。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他不能这么自私。
男人的眼底隐约氤氲水汽，怎么之前没见他这么娇气，转头一想的确是自己先撒手的，“对……”话还没说出口，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林青木眼睛弯了弯，抿着唇极力压制想要飞翔的嘴角，柔声细语哄着快要掉小珍珠的男人，“好啦……是我不对。”
冰沁的手掌贴上戚屿温热的脸庞，一寸一寸移动，最后抚上那双眼睛，在眼尾细细摩挲着，男人脸庞偏向掌心轻轻蹭了蹭，蹭完这才慢慢抬眼，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对方继续。
林青木很享受戚屿依赖自己的样子，继而轻声道：“我刚刚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像凤芜千月一样消失在世界里，我会不会发疯……可我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无论哪一种结局我都受不了。”
“如若万灵树只是一个噱头，你可能一直变不回去，永远成为魂灵游荡人间，我在想……”手掌继续下滑，停在喉结处，摩挲那处凸起，喃喃道：“那我永远将你困在我身边就好了，这一辈子——永远待在我身边。”
说完，林青木有些自恼，这病态的想法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戚屿因为林青木最后一句话，一直佯装平淡的海面终于荡起了涟漪，长久以来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时已经昭然若揭。
“可是……”手下原本抚摸的动作变成掌心紧贴皮肉，卡在喉咙上，引得戚屿微微仰起头，他听到林青木说，“可是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自私。”
“我做不到。”
颈间的钳制终于松了力道。戚屿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掌心贴着他的脊背，能清晰摸到凸起的骨节。他一下下顺着，安抚着怀中的男人。
林青木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潮湿的水汽：“……戚屿，你妈妈说很喜欢我。”
“嗯。”戚屿用下巴蹭了蹭他发顶，“她跟我说过。”
怀里的人忽然很轻地颤了一下：“我第一次……被人说喜欢。”
这句话像钝刀扎进肺腑。
戚屿揉着他后脑勺的碎发，故意用轻松的语调：“小没良心的，我难道不是第一个？”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林青木抬起头，月光透过额前碎发的缝隙，在他脸上割裂出细碎的光影，他笑了笑：“她是妈妈啊。”
而我从来没有过。
戚屿突然喘不上气。心脏像是被荆棘层层缠住，每跳动一下都扯出淋漓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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