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戚屿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问着。
周围雾气持续下沉，空气中的湿度忽地凝重起来，闻言侧身，在看到戚屿那一刻林青木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手指不着痕迹地掐着那颗红痣，直到指节上出现了很深的月牙印记。
戚屿见他不对劲，往前跨了一步，作势摸向他的额头。
疼痛将他神识拉回，林青木心思翻涌，脸上不露痕迹：“没事，戚屿……”
戚屿轻声嗯了一声，他许久没听到林青木连名带姓地叫自己，骤然听见恍惚了一下。
“这雾气有没有让你感到不舒服？”
本想借机打趣林青木，见他神色严肃便收了心思，“没有。”
林青木不信：“真的？刚刚不是说雾气沉降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沉闷的气氛让这句话混着质问的意味，男人眼底积压的情绪让戚屿无法分辨，他一时之间忘记了伪装。
“会。”戚屿说，“这里雾气会让我感到不舒服。”
林青木短暂呼了一口气，神色依旧严肃，他将戚屿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一番，吐出的话却是让男人心中一沉。
“吊坠，你还能进去是吗。”
“可我不想。”戚屿读懂了男人眼底的隐喻，那是害怕。
林青木置若罔闻，仍是重复那一句话。
那份执着可谓称之为癫狂的地步。
“我不想。我不愿。”戚屿不想撇下他躲进吊坠里。
“这里的雾气跟之前都不一样，它会让你感到难受，而且……”他顿了顿，唇齿艰难地吐出后一句，“你没发现你的魂体渐渐趋向于透明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毫无征兆地砸进戚屿的心底，呼吸都在瞬间凝滞。
“可……这不是让我丢下你做缩头乌龟的理由。”戚屿有些伤心地回道，“木木，我不愿留你一个人在这。让我陪着你不好吗？”
林青木摇了摇头，“只是让你进吊坠休息，不想乱想好吗？”
这一行，戚屿似于常人的行为举止，都让林青木渐渐忘记戚屿只是一个魂体形态，他不愿跟戚屿大声说话，甚至吵架。
放软声线，继续注视着那双似怒似委屈的双眼，“对不起，我说话方式不好……”
戚少爷偏了偏头，有些不乐意林青木这样子对自己说话。
“这里肯定有影响你魂体的东西，我不愿在我们还没找到万灵树根液之前，因为其他原因让你陷入危险，你明白吗？”
戚屿何尝不懂不明白，他就是生气。
气林青木，更气自己。
林青木说得对，如今的他无法在这危险的环境里保证林青木安全，若是说先前只是感到压抑不舒服，现如今雾气浓重到他有些难以呼吸。
察觉不对后戚屿试图掩饰，却不承想魂体形态都无法继续维持，还被林青木亲眼在撞见。
戚屿摇了摇头，低声道：“木木……”
“没得商量。”林青木打断戚屿，又觉得自己语气又不好，软声道，“这次你听我的，好不好？”
沉默良久，戚屿算是答应下来。
待戚屿整个人进入吊坠之后，久违的槐香从吊坠里飘了出来。
紧绷的神经这会儿才真正松懈下来。
法阵的最后一笔落下，黎秋懒懒地站起身，摆动着酸涩的胳膊。裤脚被一股力大力扯住，小粉支棱着胳膊，指着后方的林青木。
碎发遮住了男人的眼眸，手上不知从哪薅来的一截枯枝，不急不缓地朝着自己走来，除他之外没看见戚屿那个男人。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黎秋捞起扯自己裤脚的小粉，对着林青木招呼：“怎么就你一个人，戚屿呢？”
林青木扔掉手中的树枝，透过额前碎发间的缝隙看向黎秋，闷声说道：“我让他回吊坠里待着。”
黎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林青木的神色。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疲惫，更夹杂着几缕化不开的担忧与惶惑。
“戚屿的魂体受影响了？”黎秋语气放缓，顺手捏了捏怀里小粉的脸，示意它别紧张。
林青木点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前的吊坠，低声道：“这片区域的阴气太重，他的魂体不稳，再待下去可能会受损。”
黎秋了然，目光扫向四周。法阵刚刚完成，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的灵力波动，而更深处，隐约能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正在缓慢侵蚀结界。
“难怪……”他嘀咕了一句，随即凑近林青木，说道，“啧——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也歇会儿？”
林青木摇头，“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小粉从黎秋怀里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盯着林青木，似乎在确认什么。半晌，它忽然伸出小小耳朵，轻轻贴上林青木的袖口，像是在安慰他。
林青木愣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小粉的脑袋，轻声道：“放心，真没事。”
“既然没事，那就过来看看这个。”
围绕在万灵树周围的水潭，水位下降到依稀可以看见水潭的深度，还有刻画在石面的图文。
近万灵树的岸边漏出许多大小不一的骨头，视线往上漆黑的液体盘踞在树身，半点没有掉落的趋势。
树梢上的铃铛仍放肆摆动，依旧无声。
太诡异了。
液体是流动性，从上至下乃至自然现象，而树身的液体却是蜿蜒流淌，在抵达地面前一秒调转方向朝着树梢方向流去。
旁边的落叶也是同样的道理，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水潭以内的事物。
怪不得，水潭这么干净。
“青木，根液根液字面上来解释很好懂，但是……”黎秋有些为难地看向林青木。
这么大棵树，以他俩的能耐，弄翻或者将它拔地而起，那是不可能的。
林青木显然跟黎秋想到一块去了。
“等。”
黎秋不解，“等什么？”
林青木抬头看向半空中还在沉降的雾气，对着黎秋解释道：“等雾气沉降到一定位置，水位就会继续下降，届时就能看清树根底部的情况。”
“太冒险了，黑雾沉降水位会下降，道理没错。但是，你是不是忘记了树梢那些铃铛？铃铛一响，树根就会发生异变，无差别攻击外来人员。”
林青木没有立即回答。他站在离水潭三步远的地方，眉头紧锁，目光在树梢那些铜铃上来回扫视。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声音轻到只有他一个听见。
黎秋缓缓叹了口气，人心中一旦有个非去不可的理由，就算千难万难在他眼里也不足为惧。
“那我们提前做准备。”
雾气如墨，在林间缓缓沉降。原本退到潭中间的水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后退，露出湿润的泥土和盘根错节的树根。
黎秋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在上面快速画了几道，“以防万一。”他解释道，将符纸折成三角形递给林青木。
林青木接过符纸，小心地塞进口袋，无意间碰到了胸前吊坠，他停顿了一秒，将它稳稳重新塞进领口。
小粉在脚边同样跃跃欲试，两只眼珠泛着明亮的光芒。
“黑雾沉降的速度变快了，我们只有一个小时，若是天黑之前搞不定，那就……”危险了。
两人沉默下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水位变化。潭水退去后，更多的树根暴露在空气中，那些根须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仿佛皮下流淌着血液。
林青木突然按住黎秋的肩膀。“别动。”他低声道，“听。”
一阵微风吹过，树梢的铃铛轻轻晃动，却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黎秋屏住呼吸，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蹿上来。
“那些铃铛……”他轻声说。
“能挂在这棵树上的铃铛不容小觑。”林青木的眼睛微微眯起，“无风自动，摆动无声——它们被施了术，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响。”
“比如？”
“比如有人试图伤害这棵树。”
“还是你观察得仔细。”黎秋咽了口唾沫。“那我们取根液……”
“就是伤害它。”林青木接过话头，表情凝重，“所以必须找到不惊动铃铛的方法。”
水位继续下降，现在已经能看到树根底部的一小片区域。那里有几处裂痕，隐约可见晶莹的液体渗出，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
“这是——”黎秋忍不住小声惊呼。
就在此时，一阵不同于自然风的诡异气流突然掠过树冠。铃铛剧烈晃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千百只鸟同时尖叫。
林青木召出折扇，警惕地环顾四周。
“不好！”林青木一把拉住黎秋向后急退。
地面开始震动，那些裸露的树根如同苏醒的巨蟒，从泥土中抽出，在空中疯狂舞动。一根足有成人腰部粗细的树根猛地朝两人原先站立的位置砸下，泥土飞溅。
林青木瞳孔紧缩，扇骨化作十六道暗金色光芒，形成一个勉强能罩住两人的光罩。
树根砸向光罩的瞬间，空气中的黑雾宛如有生机一般，逐渐朝着两人聚拢。
黎秋抽出三张符纸，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血雾接触符纸的瞬间，化作三条火蛇朝袭来的树根飞去。火蛇缠绕上树根，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但树根只是略微退缩，很快又更加狂暴地攻来。
“卧槽！我的血就让它退了一小会儿！一小会儿！”黎秋有些不敢相信，舌头都快被自己咬得没知觉了，却只是让这东西退了一小步。
一根树根如长鞭般横扫过来，黎秋躲闪不及，这时左臂被人猛地一扯，后退两步堪堪站稳。抬头便看见林青木惨白的脸。
“艹！”黎秋上前扯着林青木袖子查看，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伤口周围的皮肤竟然开始泛出不正常的青色。
“他爹的，这有毒！”黎秋脸色大变，从储物袋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莹白色药丸塞进林青木嘴里。“快！吞进去！”
要死咧！要死咧！
这扑面而来的槐香，浓郁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要不是林青木先前找他拿了一张符贴在吊坠上，这会儿戚屿已经跳出来大开杀戒了。
药丸苦涩无比，林青木几乎要吐出来，但很快感到一股清凉从口腔扩散，左臂的灼痛感减轻了些许。
紧贴吊坠的皮肤泛起细密的刺痛，那股灼烧感顺着锁骨疯狂攀爬，相比之下，手臂上那道伤口变得微不足道。
这人真是……
树根的攻击越来越密集，扇骨形成的防护罩已经出现裂痕，黎秋绝望地发现他们被包围了——四面八方都是舞动的树根，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青木，动用你那聪明的脑子想想，怎么能不动用玄力出去。”黎秋踹了旁边躁动不安的小粉。
“……”
在吊坠上又贴了一张符后，林青木目光死死盯着树根之间的缝隙。“等等。看树根底部。”
黎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疯狂舞动的树根之间，裂痕正在扩大，更多的琥珀色液体渗出，但诡异的是，那些液体没有滴落，而是悬浮在空中，形成一个个小球。
“树身上的黏液始终在树身流转，根液就算脱离树根也不会滴落在地面……”
林青木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那些攻击他们的树根，始终避开根液悬浮的区域，仿佛那里有什么它们畏惧的东西。
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黎秋，帮我挡一下！”他突然喊道，不等黎秋回应，就猛地冲向树根最密集的区域。
“卧槽！！我的心脏禁不住你这样吓啊——”嘴上嚷着，手上飞快结印，迅速在林青木身上做了小型光罩。
同时操控着折扇，朝着疯狂舞动的树根攻击。
林青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悬浮的根液小球，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了一滴！右手空中一握，暗金色的玄链出现在手中。
在树根攻击到达之前，林青木将玄链猛地甩出，缠上远处的树身，逃离风暴中心。
一套动作下来，吊坠从衣襟中脱离出来，上面的热度持续灼烧，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在林青木落地后，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秒，原先不断发起攻击的树根同时僵住，缓缓缩回地面。铃铛的刺耳声响戛然而止，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黎秋快步走来，脸色苍白如纸。“你吓死我了！”他厉声道，但很快被眼前发生的变化转移话题，“但……你怎么知道这样能停下攻击？”
林青木沉默片刻，也看向古树。树梢的铃铛再次静止不动，仿佛刚才的狂暴从未发生过。
“万灵树……”他喃喃道，“真的有灵性？”
黎秋小心地将根液装入瓷瓶，塞好瓶塞。“师父说过，最古老的灵物往往有自己的意志。也许它知道我们需要什么。”
黑雾散去，水位恢复。
阳光猛地洒进树林，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树梢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林青木回头望去，恍惚间似乎看到树冠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走了——我靠，青木你这吊坠怎么变红了！”
林青木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意味说道：“闹脾气呢。”
他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左臂，这次估计不好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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