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阮栀来找楚越去游乐园玩。
大概是经过正规训练的缘故,阮栀如今身材挺拔气质出众,站在排队的人群里亮眼得很。
楚越骄傲得不行,揉了揉她的脑袋问:“这次你有把握能拿到冠军么?”
“我老师说我身体条件不差,也有天赋,可以争一下。”
阮栀说得保守,其实她老师的意思是,这次的冠军必定是她的。
“那就好,别的你什么都别管,尤其是那个周行舟说的话,你就好好搞你的比赛就行。”楚越说。
当初阮栀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是他让她报的师范大学,因为师范免学费,读出来工作体面也稳定。
如果早知道阮栀喜欢做模特,那他肯定送她去学模特。
可惜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接触过模特这行,阮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模特。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穷人即便站在长辈的肩膀上,也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天。等他们进入社会看过更大的世界,才会发现自己当初踮着脚选的路或许根本就是错的。
现在他很庆幸,阮栀还不晚。
“我会的,下午我就回去训练。”
周六来游乐园的人很多,两人光排队就排了快一个小时。阮栀一直在说话,一会儿说要去坐垂直九十度的过山车,一会说要坐旋转木马,总之游乐园里的项目都被她背了一遍。
楚越自己也是第一回来游乐园,什么过山车、大摆锤都是电视看的,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恐高,直到过山车垂直落下的时候.......
好不容易从过山车上下来,楚越抱着脑袋蹲在路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看上去像是随时会晕倒。
阮栀拿着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要不咱们回去吧?”
楚越使劲压下头晕目眩的不适感,摆摆手,艰难地说:“我去休息区坐会,你自己去玩吧,玩够了再回来找我。”
“不了,我还是看着你吧,你脸色太难看了,我不放心。”
“去吧,我就是有点头晕,歇会儿就好,门票挺贵的,别浪费。”
“那好吧。”
今天气温有35度左右,阮栀把楚越送去有遮阳伞的地方,自己才去继续玩。
楚越缓了缓,拿出手机,点开黎自初的微信,一点一点翻看两人为数不多的对话。
如果可以,他其实很想跟黎自初一起来游乐园玩,小情侣不都要来游乐园的吗?一起坐旋转木马,吃冰淇淋,买气球什么的,还有一起看电影.......
他拍了张自拍,背景是远处的旋转木马。他把自拍照放备忘录里,配文案:今天来游乐园玩啦,我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恐高欸,先生你恐高吗?
再往前翻,密密麻麻有很多条,都是他想微信发给黎自初但又不敢发的:
“小猫在薄荷里打滚,被我揍了,它生气,屁股对着我好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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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小花,好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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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好好吃的慕斯蛋糕,你想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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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肇说我笨,他才笨,扣他工资!”
“司国华秃顶,活该”
“你今天好帅,想睡,流口水”
……
周一上班,楚越打开茶水间的冰箱,想要把带来的午饭放进去。
周六从游乐园回来,楚越给阮栀做了很多好吃的,剩下不少,就干脆带来当午饭了。
“咦?怎么多了一只企鹅。”
之前周行舟送给他的企鹅,他会在自己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把它翻成一个蛋,放在冰箱里孵着。
这会儿,冰箱隔层上居然多了一只,戴着红围巾和小帽子,看上去特别可爱。
他把小企鹅拿出来,凑到周行舟身边问他:“你又买了个新的?”
周行舟歪头看他,“不是,是黎总出去开会带回来送你的。”
小企鹅是黎自初刚递给他的,他忙着开晨会,让他帮忙转交给楚越。
楚越看看手里的企鹅,又看看周行舟:“你认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周行舟说,“所以我觉得黎总对你不一样,他这趟行程特别紧,居然还惦记着给你带玩具回来玩。关键是,他能注意到你喜欢企鹅。我对我自己的女朋友都没有这么上心。”
楚越的心脏被他教唆得怦怦乱跳。
周行舟耸耸肩,“干活吧,楚助理。”他把企鹅从楚越手里抢过来,不轻不重地冲着人家脑袋扇了一巴掌说,“胆小鬼。”
楚越一把抢回来,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头,“你打它做什么。”
“哼,你要是很闲,就去帮忙写个公告,安抚一下碧云华栖的相关人员,这几天公司微博都快被吵翻天了,都在问什么时候能交房。”
楚越狠狠搓了一把脸,“我知道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秦序来了个电话,楚越躲去休息区接的。
“怎么着?”他问。
“听说总部要重启碧云华栖竣工验收了?”对面问。
“不可能,要重启的话我会不知道?”
“那这消息从哪来的?”
“我待会去问问。”
“嗯。赶紧的,你要是搞不定,我只能自己出手了。”
“你别乱来啊。”
秦序没回,直接挂了电话。
楚越匆匆去找杨肇,问他验收的事。
杨肇正忙,闻言,头也不抬地回他说:“没有这回事,估计是随便放出来安抚大家情绪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
“真的?”
“这还能有假,颂瑞箭在弦上,公司不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那我就放心了。”
转天一大早,楚越被电话吵醒。
这雨貌似下了一整夜,下得被子上都是潮气。
楚越拿起手机:“喂,哪位?”
“喂,是楚越楚同学吧?我是杨兆国,你老师今天出国,怎么不见你来送送。”打电话的是杨副校长。
楚越的脑子嗡地一声,甚至没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只呆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老师出国?今天吗?”
“对啊,我们正在去机场送他的路上。你这孩子,都几点了还不见人。”
楚越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踉跄着想要下床,却被被子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摔到床下。
“唔,我现在就来,你让,你让老师等等我!”
“行,快点。”
楚越爬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跑,早上出租车不多,又下着雨,他跑到大路上拦了半天都没拦到,好不容才打到一辆网约车。
车子在路上开得飞快,赶到机场,赵俞川还没过安检。
他在吴城没什么亲戚,前来送机的都是学校领导和跟他相熟的老师。
“出去换个环境也好,替咱们视察一下外国佬盖的楼。”有老师说。
赵老摇摇头:“不瞧了,瞧了一辈子,够了。”
“这不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这才哪到哪?”
“话说楚越那小子呢?以前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这回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他踪影。”
赵老苦笑两声:“这小子生我气呢,气性可大。”
“我觉着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老师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扯扯袖子打断了。
对方打圆场说:“前两天毕业典礼,那个黎氏集团的黎总不也来了么,话里话外的,对楚越很是维护,放心吧。”
“他到哪里都招人喜欢。”赵老说,“他有没有问起我?”
“问了问了,追着问学校给请的护工有没有按时上你那去,问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惦记着你呢。”
赵老终于露出点开心的模样,“我这一走,怕是要落叶归根了才回来。你们平日里帮我留意着他点,小孩没家人护着,我怕他吃亏。”
校领导呵呵一笑:“放心吧,学校跟黎氏有个医学中心的合作项目你晓得吧?原本对接人是他,后来黎总又说有更重要的项目交给他。可见他现在在黎氏混得不要太开。”
“再说了,他那一身的本事,谁能让他吃亏。倒是你,之前不还铁了心要留国内养老,怎么一下子就要出去了?”
赵老摆摆手,似乎不想多说。
“成,我也不问了,跟着女儿总比一个人强。”校领导拍拍他的肩,“老哥进去吧,我们就送到这。”
赵老点头,缓缓朝安检通道走去。
拐过一个弯,他看见楚越浑身湿漉漉的孤零零的站在一个大柱子后面,不知站了有多久。
两人视线交汇,一时间谁也没动。
赵老长叹一口气,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楚越擦擦眼睛,小狗似的跌跌撞撞冲到近前,扒着护栏眼巴巴地望着赵老问他:“老师,您不要了我吗?”
之前赵老的女儿喊过好几次让他出国养老,赵老都拒绝了,说他不出去,要是连他也走了,楚越就没人管了。
赵老没说话。
楚越使劲探着身子,“老师,我保证七号楼绝对不会流入市场,您别生我气,我错了。”
赵老走过去,没有回他的话,而是问他:“怎么又瘦了?没好好吃饭吗?”
楚越红了眼眶,“我就是没有好好吃饭,您管管我。”
赵老伸手轻轻朝着他的脊背拍了一巴掌说:“都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过几年就该娶媳......”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他,对你好吗?”
楚越知道他说的是黎自初。
他点点头。
赵老:“越越,老师老了,固执也自私,在这个事上没站在你那边,你别怪我。”
楚越红着眼睛使劲摇头。
“老师想最后问你一句,那些事咱能不能不管,就丢给黎自初自己去操心?”
楚越沉默。
赵老叹气:“你个傻小子?他什么都有,用得着你管。”
“老师,我心疼他。”
赵老无言以对。
他想说黎自初是天之骄子,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孩子大了,管不了了。你主意正,知道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不该结交。回去吧,我得进去了。”
楚越伸手拉住他胳膊:“老师在外面呆得不开心了,就回来。”
赵老笑笑,从头到尾,这小子都没说一句让他留下的话。
他拍拍他的手,又揉揉他的脸,说:“往后好好吃饭,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吃饱,不能再瘦了。”
楚越歪头蹭了蹭他温暖手心,轻轻“嗯”了一声。
从机场回知春巷的路上,楚越就发起了高烧,司机看他不对劲,问要不要直接去医院。
楚越拒绝了。
回去小院,院门还开着,他吸了吸鼻子,一步一步挪进去,走到屋檐下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动了,就在原地蹲了下来。
天上又开始落雨,天色有些暗,雾沉沉的。
他在屋檐下蹲了很久,久到夜色漫了上来,久到邻居家开了灯,是橘黄色的灯,暖暖的,洒在地上,这让楚越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老师领回家时候的场景。
那天也是晚上,他被老师牵着手带进单元楼,一脚一脚地踩着水泥台阶往上走,楼道灯也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他偷偷盯着老师的背影,那会儿他的背还没有弯,头发也没像现在这么白。师娘还在,所以他的衣裳总是板板正正没有一丝褶皱,香香的。
那天,师娘早早在家里做了一大盆红烧肉,可香了,在楼道里就能闻见油润的肉香。
那是他这些年吃过最饱的一顿饭,师娘和老师一个劲给他添饭添菜,他没出息地吃撑了。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就没再出过那样的洋相。
师娘是去年生病走的。
楚越一直陪着,忙前忙后伺候,比他们亲女儿还上心。
他记得老师从得知师娘生病到把人送走,一直没怎么掉泪。直到有一天,他一个人把衣服熨平整了,笑着对楚越说,原来一个人也能把衣服熨好,他该表现得再拙劣些的。
那天,早已经是行业泰斗的老师捧着衣服嚎啕大哭,像个小孩一样。
也是从那天之后,楚越看着他的背一天比一天弯,头发一天比一天白。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老师经不起再多一场离别。
“楚越,你怎么不开灯?”
秦序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点拎着吃的摸过来。
楚越累得不想说话,就没搭理他。
秦序走进来,摸索着把院子里的灯打开,然后走到他跟前说:“我刚才去超市,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吃零食,就买了一些过来,你尝尝?”
说着,他挑了一袋薯片出来,撕开口子,递到楚越面前。
楚越推开,抬眸,冷冷地问他:“你满意了?”
秦序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楚越挥开他递过来的袋子,里头的薯片掉出来散落一地,“你逼我老师出国,这样就没人能查碧云华栖,对吧?”
秦序低头看着地上的薯片,久久不动。
“说话!”楚越怒吼。
他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踩着地上的薯片一步一步走到秦序面前,“说话!是不是你逼他走的?”
原本他以为是因为自己逼老师,他才放弃自己出国的。
可老师临走前嘱咐他,让他离秦序远一点,他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秦序的手笔。
“是我又怎么样?”秦序突兀地笑出声来,“要怪只能怪他太死板,但凡他松口不插手验收,我都不会动他。”
“我给过他选择,是他主动放弃的你。”
他让赵俞川自己选,留在国内可以,只要不插手验收;否则,就去国外呆着,死了再回来。
楚越艰难地喘息着,他胸口好闷,整个人像是要窒息了一样。
秦序还是没有放过他,“他根本不在意你,你做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
楚越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垂着头,脊骨嶙峋地突兀着,有气无力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老师了。”
“说什么最后一次,不就是一张机票的事。等事了了,我陪你去国外看他不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哈......”楚越突然笑起来,他一寸寸抬起头,明明笑着,眼睛里却都是泪,“来不及的,来不及了。”
秦序终于有些慌了,不知为何,他周身的血液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凉了下来。他想伸手抱一抱他,又怕一抱就碎。
“你走吧,我困了。”楚越转身朝屋里走。
秦序皱眉,他觉得楚越的状态不对,跟了两步,却被他厉声呵止道:“不准跟。”
他立马停住,却也不敢马上走,只得在院子里站着。
天上又开始下雨,秦序挪了两步,站到屋檐下,扭头看屋里合衣躺在床上的人,薄薄一片,像一张纸。
那晚他站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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