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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当天后半夜,楚越高烧昏迷连夜入院。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一睁眼就看见病房惨白的墙壁。

阮栀双眼红肿,见他醒来,眼珠子呆滞地转了下,然后才想起来按铃叫医生。

很快,顾藏林来了。

他站在病床前,沉默地看着楚越,久久不说话。

“现在开追悼会是不是有点早?”楚越笑着问他。

顾藏林被他气乐了,说:“你再晚点进来就可以直接拉去烧了。”

楚越看了眼黑着脸的阮栀,乖顺地说道:“算了,还是活着好。”

“那就来看看治疗方案,我打算先给你做一期放化疗,如果能控制得住的话,后期就可以靠化疗维持。”他没说控制不住怎么办,想来无非是那个后果。

“同步放化疗要做6周一共42天,化疗药全程吃,放疗做5天休2天。主要目的是暂缓癌细胞增殖速度,尽量提高生存质量和生存期。”

楚越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说:“我们想商量一下,晚点再给你答复好吗?”

顾藏林说:“好。”

他走后,阮栀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道:“昨晚,我去找你,你倒在地上,我当时在想,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

阮栀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把楚越的思绪彻底打乱了。

“哥,我还没做好跟你分开的准备,就算是为了我,你再坚持坚持好吗?”

楚越张了张嘴,嘴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可我想把钱留给你,终归是治不好的不是吗?现在死和过一个月死有什么区别?”

“你别跟我说这个字!”阮栀突然情绪失控,“我不想听,不想听!”她的声音低落下来,哽咽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楚越,怎么会没有区别,有区别的啊。”

看着她痛苦的神情,楚越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直面过阮栀的痛苦。

除阮院长外,自己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等他走了,就不会再有人惦记她吃没吃饭、穿没穿暖了,她的开心不开心没人在乎,受了委屈更没人出头,她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无论好坏。

想到这里,他怎么还敢说出“没有区别”的话。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接受治疗。”楚越改口道。

阮栀抬头安静地看着他。

“一旦我失去意识,就放弃抢救。”对他来说不能说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就已经算死亡了,他不希望拖着这样的身体苟延残喘下去,没有意义。

阮栀的目光与他直直地对视着,两人似乎在较量。

最终,阮栀败下阵来,点头道:“好。”

定下要做放化疗,阮栀就出去跟顾藏林沟通治疗细节去了。

沟通完,她还要回小院去收拾行李。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秦序出现在病房。

他瘦了很多,头发也剪短了,提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

“秦序。”楚越喊住他,“你这几天去哪了?”

他知道秦序在取保候审,出不了吴城。

“你管不着。”秦序头也不回地说。

楚越被气到了,但又知道自己没立场,转而问:“袋子里头是什么?”

“钱,八万七千多,给你治病的。”

他银行卡什么全被冻结了,只能带现金过来。

“你上哪弄的?”楚越知道他没什么路子搞钱了。

“你管不着。”秦序又是这句。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脏钱。你带回去,我不用。”

秦序顿时怒火中烧,“这是老子赛车赢来的,你爱用不用!”

赛车!

楚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吴城只有一个可以赌钱的摩托车赛车比赛,是地下黑车场搞的,赛道又难又变态,奖金还低,一场也就千把块,压根没什么人去。

“老子不要你卖命的钱!秦序,你想要老子给你收尸吗?”楚越吼他。

秦序转身就想走。

“秦序。”楚越喊他,“秦序!”

秦序终于停下来。

“你别去弄钱了,顾医生说二十万够了,我们现在已经有二十万了。”

秦序低声回他:“不够。”

他查过,二十万根本不够。

“你别帮我了,求你了。”楚越说,“我对你一点也不好。”

“那你就活下去,以后对我好点。”

说完,秦序走了。

第二天,楚越开始吃化疗药,一种比金子还贵的药。

下午,头疼发作,床边能砸能掀的都砸了,清醒过来地上一片狼藉。

第一次放疗后,楚越彻底站不住了,必须坐轮椅才能进出。

唯一的好消息是头发没掉,就是发质不怎么好。

入院两周后,他不太能下床了。

突然有一天,阮栀带来一个坏消息,她说小猫跑丢了。原本她并不想跟他说,打算自己先找找,万一找到了呢。

可她连着在附近找了三天,都没找到,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讲。

楚越听到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随它吧,它能活下去。”

转天夜里,楚越疼得睡不着,恍惚听见病床下有喵喵叫的声音。他挣扎着翻身去看,见小猫顶着脏兮兮乱糟糟的毛,正瞪着溜圆的眼睛看他,好像在说:“人,我找到你了。”

楚越眼睛发涩,下床把它抱起来,笑着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小猫脚边的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黄色的漏棉花的小胡萝卜,不知从哪捡的,被它一路叼到病房来。

后来,楚越帮它把小胡萝卜缝好了。

夏天快过去了,蝉都叫得不那么厉害了。

楚越觉得有些凉,跟阮栀说:“下回带点毛线过来吧,我想织条围巾。”

阮栀笑着问他:“给谁织?给我吗?”

“不告诉你。”

白天,楚越开始坐在床上织围巾,是护士阿姨一针一针教他的。

医院里很多护士医生都喜欢楚越,因为他爱笑也会说,跟谁都能聊上两句。

四五天后,第一条围巾织好了,红蓝配色,针脚乱,歪七扭八的,有点丑。

阮栀拿过来看了好几眼,嫉妒地说:“这么丑,小猫戴着也丑。”

楚越的围巾是给小猫织的。

两个巴掌那么长,可以在脖子上绕一圈。

“丑就丑吧,”楚越把围巾绕在小猫脖子上,松松打了个结,“冬天有围巾,我家小猫就不会挨冻了。是吧,小猫。”

小猫似乎很喜欢,一个劲儿地歪着脑袋看。

楚越使劲亲了亲它,说:“等我再多织几条,给你换着戴。”

“我也要。”阮栀说。

楚越看她,“行,也给你织。”

“颜色我要自己选。”

“这个不行,我选的最好看.......”

入院后的第二十七天的清晨,楚越失禁了。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愿见人,可护士跟他说阮栀躲在楼梯间里哭得很厉害。他只得自己摇着轮椅去看她,跟她在半明半暗的楼梯间里对峙,像两条没人要的小狗。

第三次放疗后,楚越难得感觉精神好了许多,磨着阮栀要下楼去放风。

来到楼下没走多久,就远远看见西装笔挺的黎自初,带着同样西装笔挺的周行舟进了医院。

这是楚越特意算好的时间,他看朋友圈知道他们今天会来,为了给医院援助新设备。

“你知道吗?我穿上西装比那个周行舟帅多了。”他悄悄跟阮栀说。

“我知道。”阮栀回他,“要避开吗?”

“没必要,我现在丑得跟骷髅架子似的,他肯定认不出来,有什么好躲的。”楚越有些兴奋,“把我推近点,我看不清。”

阮栀听他的话,把他放在离大厅出口不远的地方。

“你躲一下,你好认。”楚越笑着说,“咱这跟拍谍战片似的。”

阮栀笑不出来,“我待会来接你。”

说完她就走了。

楚越撇撇嘴,将病号服的衣领拉高挡住半张脸,安静地等着黎自初出来。

大概不到半个小时,黎自初出来了。

楚越躲在角落,使劲看他,被一道这么强烈的目光注视着,黎自初渐渐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

在不远处的一个大花坛背后,他看见一个背对着他坐着轮椅的人,看背影几乎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头发也是干枯蓬乱得像枯草一样。

“怎么了?黎总。”周行舟问。

黎自初移开目光说:“没什么,走吧。”

待两人走后,阮栀从角落里转出来,打算去推楚越回病房。

可看见他在哭之后,便停住了脚步不再靠近。

那个下午,阮栀看着如血的夕阳沉沉坠落到地平线底下。

第四次放疗后,楚越已经起不来床了,他看不清也听不清,话更是早就说不清了,需要靠着吗啡止痛才能勉强入睡,可吗啡起效的时间越来越短。

按照楚越的要求,阮栀去打印店把他跟黎自初唯一的合照用A4纸打印了出来,放在枕头边。

秦序来看他的时候,看见了那张纸,纸早已经卷边了,人像也皱的厉害。

他拾起来,抹平,轻轻放在楚越身边。

“要开庭了,等开庭我就不能来看你了。”秦序说。

楚越昏睡着,没什么反应。

秦序把手提袋递给阮栀,“这里有八千,你先用着,给他用最好的药。”

因为他总赢,赛车场已经没人愿意跟他比赛了。

阮栀摇摇头,“我们前两天刚收到一笔六万多的钱,够用。他交代过,不准再收你钱,他说他还不起。”

秦序摇头。

阮栀放弃了第五次放疗,带着半昏半醒的楚越出了院。

她本想在医院附近租房子,可没有一家愿意租给她。酒店也不愿让他们入住,她又不敢带着楚越回福利院,怕黎先生查出来。

楚越交代过,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生病死了的事,怕他从此变成一根刺扎在黎自初心上。

他情愿黎自初以为是他遇人不淑,最好时间久了就把他忘了。

阮栀没有办法,甚至想过要不要带着楚越去住老城区的那个桥洞。

秦序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托人在吴城的金牛湖边安排了一个房子。

他自己却没法露面,他在应诉。

楚越清醒的时候不多,但只要清醒着,阮栀就会推着他去看湖,这让楚越很开心。

最后几天,秦序回来了,他昼夜不睡守着他。

楚越走的那天,整个人精神特别好。

他说不痛了,说秦序很好,说想要黄桷兰。

秦序飞车去了知春巷。

黎自初前阵子搬回知春巷来住了,今天刚好在家,没有出去。

秦序推开门时,他正在树下学着楚越的样子晒太阳,夏天走了,阳光已经没那么暖和了。

“我要黄桷兰。”秦序一进门就说。

黎自初没有起身,只看着他回:“花期过了,已经没多少了。”

“我不管,我全要。”

黎自初没有反对:“那你自己去折。”

“你给我折。”

黎自初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秦序马上就得进去了,但他不觉得自己有亏欠他什么。

“你给我折,求你了。”这是秦序第一次低头求黎自初,就连黎氏法务部坚持要起诉他的时候,他都没给黎自初低过头。

黎自初答应了。

拜经常在老宅书房爬上爬下锻炼出来的身手所赐,黎自初很轻松就给他摘了一大捧。

“全给你了。”他递给秦序。

秦序没有很快接过来,而是看着他长了白发的鬓角,问他:“你这辈子有没有特别后悔的事?”

黎自初想了想,回他说:“有一件。”

“是什么?”

“十年前遇见一个小男孩,那个时候我该牵着他的手,把人带回家。”

湖面被风吹皱了,光薄薄地浮在上面,远处树影葱郁,偶尔有白色的水鸟扑腾着翅膀飞过。

楚越靠着阮栀坐着,怀里有三样东西,一只戴帽子的小企鹅,一只戴围巾的小猫和一捧黎自初亲自折的黄桷兰,他轻轻摩挲着黄桷兰。

秦序站在旁边,他招手让他过来。

秦序半蹲下。

楚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和两份赠予协议,一份是秦老爷子写给他的,另一份是他写给秦序的。

他把这些递给秦序说:“你自由了。”

秦序拿着纸,他这一瞬间没什么情绪,只觉得身体空了好大一个洞,刺骨的寒风灌进来,在身体里激荡起震耳欲聋的回响。

“有交换条件的,”楚越艰难地说,“帮我照顾阮栀......我们阮阮还小,我不放心。”

秦序笑了下:“你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楚越跟着扯扯嘴角,“你,别太早下来找我,我会踹死你。”

“还有,对不起……忘了我吧。”

秦序没有应他。

楚越又看向阮栀。

阮栀帮他紧了紧毯子,轻声说:“我会好好的。”

“你累了,睡会吧。”

楚越缓缓点头,他将目光移向湖面,听着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沙沙沙沙......他恍然想起在小院初见黎自初的那个傍晚,风渐次翻过黄桷兰宽大的树叶,也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声音。

橘红色晚霞坠入地平线后,沙沙声停了,万籁俱静。

片刻后,喧嚣再次响起,世界恢复了运转。

与此同时,小院里,被遗漏的最后一朵黄桷兰落下,掉在黎自初脚边。

他俯身捡起那朵黄桷兰,轻轻吹了吹,放在掌心里,然后仰头看去。

知春巷的黄桷兰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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