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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挡酒

河滨新区项目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办公室的气氛依旧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紧绷。

林溪这段时间更加沉默专注,用堆积如山的工作来填补心底那处被流言和停职凿出的空洞。

叶悬也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冷峻,仿佛办公室里那场未完成的伸手和被打断的对话,只是两人共同的一场幻梦。

这天上午,林溪刚整理好叶悬下午调研的行程,王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嗓门洪亮里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哎哟,可不得了!叶局呢?南边老城区改造那边又闹起来了!就那个张老头,死活不肯签,这会儿爬他家屋顶上去了,说要跳楼!街道和拆迁办的人全杵在那儿,一点辙没有!”

叶悬正好从里间出来,闻言眉头紧锁,声音沉冷:“具体位置?原因?”

“柳林巷17号!说是补偿面积算少了,他家那个搭出来的小厨房非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正屋面积!”王姐语速飞快,“街道李主任电话都打爆了,急得火上房!”

“胡闹!”叶悬语气严厉,“人命关天!通知消防、公安立刻到场做应急准备!我马上过去!”他抓起外套,目光扫过外间,“林主任,带上项目补偿细则和原始测绘图纸,跟我走一趟。”

“是,叶局。”林溪立刻起身,动作利落地找出文件塞进公文包,心脏却因这突发状况微微加速,这种一线冲突,是她调入办公室后首次面对。

车子疾驰向老城区,叶悬在车上不断打着电话,声音沉稳地指挥调度。

林溪看着窗外掠过破败的巷弄和远处张大爷家屋顶上那个模糊的人影,手心微微出汗,她不是怕,是深知这种基层矛盾的复杂和敏感,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更大的舆情风暴。

现场一片混乱,狭窄的巷子被警车、消防气垫和围观人群堵得水泄不通,街道李主任满头大汗地迎上来:“叶局!您来了!这老头油盐不进啊!我们嘴皮子都磨破了…”

叶悬抬手制止了他的抱怨,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屋顶上情绪激动的张大爷身上。

“张大爷,”他扬声,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嘈杂,“我是区局的叶悬,您有什么诉求,下来我们面对面谈,站在上面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关心您的人担惊受怕!”

“谈?谈个屁!”张大爷挥舞着手臂,老泪纵横,“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会欺负我们老百姓!我那厨房,是我爹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凭啥不算面积?你们那点钱,打发叫花子呢!我儿子不孝,老伴儿走得早,我就指着这房子养老了…拆了,我住哪?我死了算了!”他的哭诉带着底层小人物的绝望和固执。

场面僵持,叶悬眉头紧锁,正欲再开口,林溪上前一步,声音清亮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张大爷,您先消消气!我是办公室的小林。您站那么高,看着都吓人,您儿子不在身边,可街坊邻居都看着呢,多让人担心啊!您先下来,喝口水,喘口气,咱们慢慢说,行吗?您放心,叶局长亲自来了,就是来听您说话,帮您解决问题的!”

她没有一上来就谈政策谈面积,而是抓住了“儿子不孝”、“老伴走得早”这几个字眼,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关切,张大爷的哭喊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林溪。

“我…我下去,你们就能给我加面积?”他语气带着怀疑和不信任。

“大爷,咱们先下来,把情况说清楚。”林溪耐心道,“补偿标准是政策定的,白纸黑字,但您家的情况特殊,您觉得哪里不合理,咱们一项一项对!该是您的,一分不会少!不该是您的,咱们也得按规矩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既给了希望,也划清了底线,态度不卑不亢。

或许是林溪温和坚定的态度起了作用,或许是叶悬的威严让他意识到闹下去没用,张大爷在消防人员的协助下,颤巍巍地下了屋顶。

危机暂时解除,但问题还在。

街道安排的临时调解室里,气氛依旧紧张,张大爷翻来覆去就是咬定小厨房是“祖产”,必须算面积,拆迁办的年轻干事被气得脸通红,拿着图纸跟他争辩,眼看又要吵起来。

林溪没有加入争论她给张大爷倒了杯温水,安静地听他把苦水倒完——儿子如何不争气不管他,老伴走后如何孤单,对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如何不舍。

她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张大爷特别提到老房子院墙边有棵老石榴树,是他老伴当年亲手种的,果子特别甜。

“大爷,”林溪等他情绪稍平,拿出原始测绘图纸和补偿细则,指着上面清晰的标注,“您看,这个小厨房,确实没有产权证明,也没有在早期的普查记录里,按政策,只能算作临时搭建的附着物,补偿标准是评估价,不是按住宅面积算。这点,确实没办法突破。”

张大爷脸色又垮下来。林溪话锋一转:“不过,您说那棵老石榴树,是您老伴留下的念想?”她看向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这树长得真好,有些年头了吧?按政策,这种有年头的、属于您个人的树木,是可以按照附着物进行合理补偿的。而且,”她顿了顿,看向叶悬和街道李主任,“咱们的回迁安置小区,规划里是有公共绿地和活动空间的,我在想,能不能协调一下,把这棵对您有特殊意义的老石榴树,移栽到您新家楼下的小花园里?这样,您以后下楼遛弯,还能时常看到它,就像…就像大娘还在陪着您一样。”

这个提议出乎所有人意料。

张大爷愣住了,眼圈瞬间又红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叶悬深深地看了林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立刻拍板:“李主任,这个方案可行吗?技术上有没有问题?”

李主任连忙点头:“没问题没问题!移栽古树我们有经验,小区绿化规划也有预留空间,完全可以操作!”

“好!”叶悬果断道,“张大爷,您看这样行不行?小厨房按附着物最高标准给您补偿,这棵石榴树,我们负责给您完好无损地移栽到新家楼下,保证它能活得好好的!另外,您反映的养老担忧,街道这边也会把您纳入重点关怀对象,该有的帮扶政策,一定落实到位!”

张大爷看着林溪温和又坚定的眼神,又看看叶悬不容置疑的表态,最终老泪纵横地点了头:“…成!我信你们!就…就按小林同志说的办!”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回程车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进来,叶悬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林溪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底也松了口气。

“今天处理得不错。”叶悬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接地气,有温度,也守住了底线。”

林溪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叶悬依旧闭着眼,侧脸在光影中显得轮廓分明。

“是叶局您及时赶到稳定了大局。”她轻声说。

叶悬没再说话,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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