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工作室的天窗漏下月光,给那幅未完成的《天台星夜》蒙上一层薄纱。易楠握着何翊宸的手腕,看他用新调的“易楠蓝”填补星空的缺口,颜料在画布上晕开时,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两人在工厂地上泼洒的颜料河——那时他们以为,用颜料就能圈住光,却不知黑暗里的手,正撕碎所有美好。
“偏了。”易楠轻轻往回带他的手,指腹擦过何翊宸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画笔磨出的,比记忆里厚了许多,厚得让他心疼。何翊宸的指尖颤了颤,颜料滴落在画中少年的衣角,洇出朵小小的蓝花,像颗坠落的星。
“像不像你当年给我补的校服?”何翊宸忽然笑了,声音里裹着点鼻音,像被雨水泡胀的纸。“被小混混划破的地方,你用丙烯颜料补了朵喇叭花,结果洗的时候染了满盆蓝水。我妈骂我糟蹋衣服,我却偷偷把那盆蓝水存进玻璃瓶,放在床头,看了一整个夏天。”
易楠望着那朵蓝花,喉间发紧。他总以为自己把过去藏得很好,用“理性”做茧,把所有疼痛包裹成标本,却不知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细节,早被何翊宸一一收进了画里,收进了十年的等待与守望。“明天去工厂看看吧。”他抽回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何翊宸的掌心,像触到团小小的火焰,烫得他心口发颤,“录音带里提到的‘三号仓库’,我记得有面墙,你爸当年在上面画过账本的暗记。”
何翊宸调颜料的手顿了顿,金属调色刀在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响,像道裂痕划在空气里:“你早就知道?”“我查到过一些。”易楠别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些藏在“理性”背后的懦弱,在这一刻无所遁形,“但易家盯得紧,我没敢……”
“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何翊宸的声音冷下来,像冰锥扎进耳膜,调色刀“当啷”掉在地上,“易楠,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都该被蒙在鼓里?永远都该用十年的时间,去猜你那些‘不敢说’的真相?”
月光落在他绷紧的侧脸上,把那些未说出口的委屈刻得愈发清晰。易楠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雷雨天,何翊宸也是这样红着眼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而他用最伤人的话,把少年的信任劈成了两半,像摔碎的颜料盘,再也拼不回完整的色彩。
“不是的。”易楠伸手想去碰他的肩,却被何翊宸猛地挥开,颜料盘摔在地上,靛蓝与赭石在木地板上漫开,像幅被揉碎的星空,“我只是……”
“只是想保护我?”何翊宸打断他,声音里的自嘲像把刀,“易楠,你到底要保护我到什么时候?保护到我连自己父亲的死因都要从仇人嘴里知道?保护到我们之间,只剩你精心编织的‘真相’?”
何翊宸摔门而出时,老街区的石板路还带着雨水的潮气,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口。他沿着青石板往工厂跑,皮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像在重复十年前那个雨夜的逃离——那时他以为被易楠抛弃,却不知易楠在身后追了整条街,直到暴雨浇灭所有勇气。
工厂铁门的锈锁早就被他撬了,推开门时,铁轴发出“吱呀”的哀鸣,惊起檐下栖息的蝙蝠,黑影扑棱棱掠过头顶,像夜的幽灵。何翊宸摸出手机照明,光柱扫过仓库的水泥墙,在角落处停住——那里果然有片斑驳的颜料,与周围的灰暗格格不入,正是父亲惯用的矿物颜料,能在特定光线下显影。
他踩着堆积的废料爬上去,指尖抚过墙面凹凸的纹路,那些看似杂乱的划痕,在手机光柱的移动中,渐渐显露出数字与符号的轮廓。“是账本的索引……”何翊宸的声音发颤,手机从掌心滑落,光柱在地面投出扭曲的光,照亮了角落里蜷缩的人影,像具从黑暗里爬出的骷髅。
“谁在那里?”何翊宸抓起地上的铁棍,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十年前被易家打手围堵的恐惧,瞬间卷土重来。
人影缓缓站起,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亮他半边脸——是易明远,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手里把玩着把匕首,刀刃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条吐信的毒蛇。
“小宸,好久不见。”易明远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刺耳又黏腻,“你爸当年就是在这里,把易家的罪证刻进了墙里,可惜啊,他没机会说出去了。”
何翊宸攥紧铁棍,指节泛白:“是你杀了我爸?”
易明远笑了,一步步逼近,铁棍在他眼里像根玩具棒:“是又怎样?你以为找到这些划痕就有用吗?没有易楠手里的密码本,这些不过是小孩子的涂鸦。”他突然压低声音,像毒蛇吐信,“哦对了,你知道易楠为什么不敢告诉你吗?因为密码本……在他母亲的骨灰盒里。”
易楠找到工厂时,仓库里的打斗已经结束。何翊宸蜷缩在墙角,额角淌着血,怀里死死护着块从墙上凿下的水泥块,像护着最后一丝光。易明远倒在三米外,胸口插着那把匕首,眼睛瞪得滚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栽在两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死状狰狞得像幅地狱图。
“翊宸!”易楠扑过去,颤抖着摸他的颈动脉,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时,才敢大口喘气,冷汗把衬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何翊宸睁开眼,看见是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混着血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泥沟:“他说……密码本在你妈骨灰盒里。”
易楠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那个被他藏在殡仪馆寄存柜里的紫檀木盒,那个他每年忌日才敢去看一眼的盒子,原来藏着这样残忍的秘密。“别信他的。”易楠想按住他流血的伤口,手却抖得不听使唤,“我妈不会……”
“易楠,你看着我。”何翊宸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他的骨头,“十年前,你妈是不是用我爸的命,换了你‘易家继承人’的身份?”
仓库的风灌进来,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把易楠所有的辩解都吹散在空气里。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浑浊却带着解脱;想起律师转交的那个没有密码的日记本,纸页间夹着的玉兰花书签;想起易明远那句“你妈早就把罪证换了地方”——原来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早就在时光里织成了网,等着把他和何翊宸一起拖进深渊,拖进两代人的仇恨里。
“是。”易楠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能压垮整座工厂,“但我妈说,她留了后手,说要等我足够强大,才能……”
“才能怎样?”何翊宸猛地推开他,水泥块从怀里滑落,砸在地上裂成两半,扬起的灰尘像他破碎的信任,“看着我爸沉冤得雪,还是看着易家把我们都吞掉?易楠,我们之间,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骗局?一场用我爸的血,铺就的骗局?”
殡仪馆的寄存柜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把人间的温度都隔绝在外。何翊宸站在易楠身后,看着他输入密码,看着柜门“咔哒”弹开,看着那个紫檀木盒在惨白的灯光下,像口小小的棺材,装着所有被掩埋的真相。
易楠戴上白手套,指尖在盒盖上反复摩挲,那里刻着朵褪色的玉兰花——是他母亲最爱的花,每年清明,他都会摘朵新鲜的放在墓前,却不知花里藏着这样的秘密。“我妈说,玉兰花的花期很短,但落了之后,会结果。”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像是在对自己说,“她说等我结果那天,就把所有秘密都告诉我。”
何翊宸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盒子。他突然很怕,怕打开后看到的,是比死亡更残忍的真相,是易楠母亲用何家的血,铺就的易楠的康庄大道,是自己十年的等待与信任,都成了笑话。
易楠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骨灰,只有本烫金封面的笔记本,和枚玉兰花形状的钥匙。笔记本的扉页写着行娟秀的字:“阿楠,妈妈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何家的孩子。密码是小宸的生日,愿你们此生,不必再为仇恨纠缠。”
何翊宸的生日——八月十六。易楠颤抖着输入数字,笔记本的锁“啪嗒”弹开,里面是易家完整的账目记录,每一笔都浸着血,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易母抱着两个孩子,左边是穿背带裤的易楠,右边是啃着画笔的自己,背景是老工厂的天台,星空璀璨得像从未被乌云笼罩。
“这是……”何翊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缺了颗门牙的笑,“我怎么不记得……”
“你三岁那年,我妈带我们去工厂看你爸作画。”易楠的眼泪落在照片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夜风从殡仪馆的窗吹进来,带着纸钱的灰烬气息,轻轻拂过两人交叠的身影。易楠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母亲最后的体温,也抱着两代人跨越仇恨的希望。他终于明白,母亲那些年的沉默,不是懦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是想给他们留条不用互相残杀的路,一条能让星光重新照亮彼此的路。
“翊宸,”易楠转过身,月光透过殡仪馆的高窗,洒在何翊宸脸上,将他的泪痕照得格外清晰,“对不起,我……” 那些藏在心底十年的愧疚,在此刻化成哽咽,堵在喉间。
何翊宸突然扑过来抱住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彼此揉进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十年的误解、痛苦与思念,都揉成齑粉。“笨蛋。”他哽咽着,声音埋在易楠的颈窝,带着哭腔的埋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怀疑你,不该…… 不该在你拼命护着我的时候,还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
易楠回抱住他,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也像安抚十年前那个被暴雨浇透、被误解撕裂的自己。仓库里的血腥、骨灰盒的冰冷、账目的沉重,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只剩下怀里真实的温度,和那句迟到了十年的 “我们一起画星星”,在彼此的心跳声里,重新扎根生长。
远处传来警笛声,是易楠报的警。他知道,易明远的死、易家的罪证,会让他们卷入更深的漩涡,会面对司法的审视、易家余孽的反扑,但他不怕了。因为怀里的人,是他的光,是他在灰烬里也要守护的星火,是无论多少黑暗都无法熄灭的、属于他们的星光。
“我们回家。”易楠轻声说,牵着何翊宸的手往门外走,月光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终于缠绕在一起的藤蔓,从此再也不会分开。
坐在易楠的车里,何翊宸翻看着那本账目。每一笔记录都浸着血,字里行间是易家这些年的肮脏与罪恶,却在最后一页,看到易母用红笔写的批注:“愿孩子们永不知这些肮脏,只记得星空的美。” 他抬头看向易楠,他正在开车,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像是把所有的黑暗都隔绝在外,只留下温柔的光。
十年的误解、仇恨、分离,像场漫长的噩梦,终于在今夜惊醒。何翊宸轻轻把照片放进易楠的衬衫口袋,那是他们童年与母亲的珍贵瞬间,是仇恨未曾污染前的纯净星光。“易楠,”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以后的星空,我们一起画。不管是老工厂天台的燃烧星夜,还是未来无数个黎明与黄昏,我们都一起画。”
易楠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嘴角扬起温柔的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愧疚,更有对未来的期许:“好。” 简单一个字,却像是承诺了一生,承诺了要一起把曾经破碎的星光,重新拼成完整的银河。
车窗外,老街区的灯火次第亮起,像片落在人间的星空。何翊宸知道,这场救赎之路还没走完,司法的程序才刚刚开始,易家余孽的报复可能随时降临,那些被账目牵扯出的黑暗势力,也会像乌云般聚拢。但只要身边有易楠,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敢笑着闯过去。因为有些光,一旦重新亮起,就再也不会熄灭;有些羁绊,一旦重新缠绕,就再也不会松开。
车刚驶入老街区,易楠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瞥了眼来电显示,是老陈的号码,眉头瞬间拧紧。接听后,老陈急促的声音传来:“小楠,工作室里的旧画…… 有人动了手脚,那些藏着易家罪证的暗格,被人撬开了!”
易楠猛地踩刹车,何翊宸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拉回。“什么时候的事?”易楠的声音冷下来,像结了层薄冰,眼底闪过危险的光。
“刚发现,那些暗格是你当年设计的,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老陈的声音带着忧虑,“对方很熟悉这里,恐怕…… 是易家余孽,知道你们找到证据,开始反扑了。”
易楠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重新启动车子。何翊宸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轻声说:“别怕,我们一起面对。” 易楠侧头看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因他陪伴而生的勇气:“我不怕,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车子缓缓驶向老陈的工作室,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他们知道,老街区的星空虽美,却仍有乌云未散;他们的救赎之路,虽已迈出关键一步,却还有更多黑暗等着被焚烧。而那盒账目、那把玉兰花钥匙、老陈工作室里的旧画,将成为他们继续焚光的武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与易家余孽、与隐藏的黑暗势力,展开一场关于光与暗、正义与罪恶的终极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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