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掠过礁石,掀起层层波浪。
浪花在沙石上绽开又退去,携着粼粼波光如碎金闪烁,将白日的喧嚣都揉成泡沫,随着大海鼾声呼吸。
鸥鸟略过海面,越过白船点点,穿过红霞,任由阳光撒落于身。翅膀尖染着晚霞的橘红,像几片燃烧的纸灰飘向天际。
这里是皎月岛,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岛上不过寥寥数千居民,彼此熟稔得能叫出对方三代人的名字。
这里没有霓虹闪烁的街道,没有喧嚣的娱乐场所,只有永不停息的海浪声和世代相传的渔歌。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海水浸泡得缓慢,一切都保持着最原始的模样——简单、质朴,却又恰到好处。
林骁野是名医生,被委派到这里工作。
他带着一顶正好盖住眼睛的帽子,拉着行李箱在海边悠闲地走着。
皮鞋陷进潮湿的沙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抬手压了压帽檐,挡住刺目的阳光。
这是一顶深褐色的渔夫帽,正好能遮住他微微上挑的凤眼。
来的这一路上,人烟稀少,静谧安宁。
岛上的房子很少,很多房子里都空无一人。
奇怪的是,虽然这里人少却让人感觉相当热闹。
三三两两的渔民聚在码头修补渔网,女人们围坐在椰子树下择菜聊天。几个皮肤黝黑的孩子在海浪中嬉戏,欢笑声被海风扯得断断续续。
空气中弥漫着晒干的咸鱼和海藻混合的气味,浓烈得几乎能尝到咸味。
而他心里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咸,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可能他一个长期生活在内陆的人,注定会对海边感到不适应。
他的耳机里传来刺耳的电鸣声。
他摘下耳机,揉着作痛的头。
“海神要吃人了。海神要吃人了。海神要吃人了……”一个头发花白、脸色乌黑的老奶奶不停地嘀咕着。
突然,一阵强烈的海风吹过,随之是一大群海鸥如离弦之箭向他俯冲而来,发狂地用尖利的喙毫不留情地啄着他的脑袋,在他头顶啊啊乱叫,像是在排斥他这个外乡人。
“嘶——”,林骁野吃痛,抬手护住头部,却突然感觉刺眼,一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帽子被一只体型硕大的海鸥叼着。
强盗海鸥得意地往前飞,身穿长风衣的林骁野拉着笨重的行李箱在后面追。而他的头顶上还跟着一群继续啄着脑袋的海鸥,像一团白色的旋风将他笼罩。
他一边拉箱子,一边追帽子,一边保护脑袋,一边驱赶海鸥,显得有些滑稽。
海鸥的羽毛和沙粒扑簌簌落在他肩头,有几只甚至大胆地停在他行李箱上,用喙啄着金属拉链。
“去!臭海鸥!滚开!”
忽然,一阵悠扬的海螺声从远处传来,穿透喧嚣。那声音清越空灵。神奇的是一头的海鸥瞬间停止了攻击,四散而飞。
林骁野循声望去,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在礁石上吹着海螺。
他的短发略微有些长,随着海风尽情地飘舞。虽然海边的紫外线总是无比强烈,但他却皮肤白皙,被阳光镀上了一圈金边,有种神圣而忧郁之感。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却空洞得像两口干涸的井。
就在这时,海鸥强盗将抢来的战利品帽子戴在了少年的头上,像是一场加冕。
海螺的声音停了下来,少年转头看向林骁野,却只看见林骁野一副狼狈样子,一边热得扇衣领,一边死死地盯着自己和那只在自己四周盘旋并如嘲笑他般啊啊大叫的海鸥,一副今天晚上必须要吃到烤海鸥的模样。
“先生,海鸥不好吃。”少年的声音很轻,他眺望着大海,帽檐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林骁野却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对海鸥的口感没有兴趣。”林骁野双手抱胸,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一人一鸟。
他心里骂着这人,想着怎么刚到这里就受到这样的欢迎。
“如果你是来旅游的话,这里除了大海一无所有。如果不是的话……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尽早离开应该还来得及。”
“谢谢你的关心哈,我是被委派来的,我要是随意溜了,往小说是工作没了,往大说说不好还能蹲几年局子。”林骁野莫名觉得有点不爽,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来这儿本来就够不容易了,刚来就被海鸥抢了帽子,不仅如此戴着他帽子的共犯还让他离开。他伸出手,“还有,你能不能先把我的帽子还我。”
少年有点蒙,就像是刚才一直在走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海鸥大盗加冕为王。他愣愣地摘下帽子,抛给林骁野,“离开这吧,这儿的水土你个内陆人不可能受得了。这里的大海会吃人,小心哪天一个浪花就把你卷走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不劳您费心,我会游泳。”林骁野咬着后槽牙,见海鸥还在得意地啊啊乱讲,抓紧帽子朝着那个方向就是一呼,好在海鸥是走了,那少年也走了。
以至于林骁野连反驳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他只好闷闷地扣上帽子,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头。
刚来就遭这么一出。
林骁野烦闷地压下帽檐,啧了一声,打算先去村长那里。
忽然,那个古怪的老奶奶快步向他走过去,微低着头,抬眼看他,皱纹被僵硬地牵动,对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露出两排黑黢黢的牙,“嘿嘿嘿,海神又有人能吃了!”
“不好意思,老子走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信鬼魅魍魉!”林骁野绕开挡路地老奶奶,大步离开。
老奶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阴影中是更加兴奋的笑,脸上的皱纹聚在一起,像一个皱巴巴的纸团,“你会信的……”
什么乱七八糟?
林骁野一边恼着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大戏,一边不解着这里的古怪。
但是这场戏还没有结束。
他继续走着,一个惊恐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救救我的安安!我的安安!你别害怕!有人吗?!有人吗?!有人救救我的孩子吗?!”
水中有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女童,不停地挣扎着,每当她刚露出点头,又被海水打了下去。
林骁野脱了风衣,一点不带犹豫地跳进海里想将其捞上来。
可刚当他掉入水中,就感觉头晕脑胀,眼前冒着白光,什么也看不清楚。
而且他还突然不会游泳了?
他甚至感觉呼吸困难,眼前开始变得黑乎乎的,卷起的每一个波浪都像是扯着张大嘴,想要把自己生吞。
他明明记得自己小时候超级喜欢游泳,还游得特别好。
“见鬼……”他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疯狂地挣扎叫喊,正当他快要坠落时,一只手捞住了他的腰,一手拖着昏迷的小女孩,把他和女孩都捞了上来。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瞬间,林骁野剧烈咳嗽起来,他转头看去,好像是那个少年。
就是那个少年。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地紧贴着苍白的脸,眼里好像是说不尽的担心着急,但脸上依旧是那个冷漠、事不关己的表情,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
他确认了林骁野一点事没有,又为女孩清理干净口鼻中的泥沙,俯身观察胸部起伏,倾听呼吸声。见女孩已无明显呼吸,便立刻双手交叠按压胸骨下段,生疏地做起心肺复苏。
他的眼圈天生红红的,白衬衫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
他的心肺复苏十分标准,按压的深度是标准的三分之一,频率也精确到每分钟100次。
林骁野在旁边看着,心莫名揪着疼。
女孩的母亲看见女儿被救上来,愧疚与心疼让她已经哭不出声,一遍又一遍断断续续地叫着女儿的名字。
女孩的母亲跌跌撞撞地跑来,但当她看清救她女儿之人的脸时,眼里瞬间没有一点安心,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她的眼寂静地睁着,嘴里一个声都发不出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你、你你放开我闺女!”
只见少年一声不吭地继续按压着,水滴顺着发丝滑落在地,不知道是什么。
一只手朝他打来,正正好好打在正在按压的手臂上,将他的手打了下来。
“放开我闺女!”
女人浑身颤抖着,却一把夺回女儿,女儿在她怀里呕出一口水。她慌乱地给女儿顺气,瑟瑟发抖地看了少年一眼,又低下头悲痛地看着怀中的女孩,脸色惨白,泪水不停地往下流,哽咽了好久才发出声来,“我的安安,你怎么那么可怜,刚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怎么又要回去了?……我的安安,你不会抛下妈妈,对吗?……”颤抖的手指抚过女儿苍白的脸颊。
她的声音微弱,没有一点力气。像在祈祷,又像是无能为力中的自我安慰。
她看着女儿,无力地笑着,或许还抱有幻想与侥幸。
女孩母亲又瞄了少年一眼,眼里是无奈,是怨恨,是敌意,亦是恐惧。
她强撑着身体抱着女孩蹒跚地往回走,眼里布满血丝,乌发中是掩不住的白丝,乱糟糟的。
她的眼里满是怨毒,“你为什么要害我闺女?!”
少年依旧沉默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节紧握到发白。湿发挡住了他褐色薄情的眼睛,滴落的水珠不知道是海水还是眼泪,润湿了地上的沙石。
虽然夏季才刚刚过去,太阳是那样的灼人,但是莫名让人感觉寒冷。
一件风衣披在少年的背上,“他好心救你女儿。”
“他……在害她。”女孩的母亲停下了脚步,抽泣着,“而你也会死。”
“他的急救很规范,你女儿的面色也由苍白变红润。”林骁野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女人的去路,投下一片阴影,“您不信可以和我去看看,我是这里新来的医生,林骁野。至于你说我会死,我倒是要看看是何等的能耐居然能让我死了。”
“还有你。”他对视上了那双被藏在红透眼眶下的褐色的眼睛,“谢谢你救我,但你身体虚弱,若不及时治疗,你该发烧了。我可不希望你因为我发烧以后找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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