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碎片距离眼球只有一厘米。
“夜白,先回房间!妈妈求你了……”女人跪在地上抱着男人的腿,撕心裂肺哭喊着。地瓷砖上盛放着大片大片玫瑰,却没有花香,全是腥气。
“要来了……”
男人嗓子眼里往外冒着咕嘟咕嘟的声音。皮肉开始皲裂,从中流出岩浆般的物质,他的整个身体在这种液体里瓦解,坍缩,融化。
最后只剩薄薄一张皮,连着玻璃碎片。苏夜白总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逃走,却也总在下一刻被那张皮抓住脚踝。甩都甩不掉……
他不敢回头看,因为那个生物来了。它撕碎男人的皮囊,从一滩黏腻里长出獠牙利爪。身上布满白花花的蛆虫,像是死掉很久但会动的野兽尸体。
“夜白,别看。”
野兽扑向苏苑,将女人撕成碎片。
他听见自己在尖叫……
“醒醒乖,你做梦了,醒醒。”
睁开眼,苏苑担忧地望着他,身后是舷窗里的白云与群山。
“各位旅客,飞机即将抵达目的地……”
当阳光穿透黑云,打在建筑物上反射出金属般的冷光时,这座城市就要在航班起降的轰鸣声中苏醒了。
苏夜白和母亲刚一下飞机,冷空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脚下的土地坚实陌生,泛着青灰色,向远处延伸。
“到了程叔叔那里,一定要听话呀。程叔叔还有个大哥哥,你们要好好相处。”
苏苑的声音温柔细弱,掩盖在机场语音播报中,听着不是很真切。但“乖乖的”、“懂事”、“要听话”,这几个词语反复萦绕在耳边。
面对全新生活,这些唠叨,不知是在安抚苏夜白还是她自己,抑或两者皆具。
“这里!”
这就是即将与苏苑步入第二段婚姻的男人?身材偏瘦,个子高挑,斯斯文文往那儿一站,见到他们扬起一个笑。
听说是个高知分子。在一家医药公司,当着药物研究员,最普通的那种。
苏夜白稍稍放下心来。
“叔叔好。”
“这是小白吧。”
程未铭俯下身来,这小孩儿长得像个瓷娃娃,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吵不闹。自己家那个混小子,在苏夜白这个年纪,上房揭瓦从没安生过。
两相比较,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
程未铭没发现,苏夜白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梦里的恐慌,好像跟着来到了现实里。
拉着母亲的小手,猛然攥得很紧。苏苑眼神一暗。但也没去阻止程未铭的善意触碰。
儿子还小,她也还未步入人生下半程。他们都要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出过去阴影,重新站在阳光下。不是吗?
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就是母子二人所有家当。程未铭丝毫不费力掂起放到后备箱。在一阵震颤中,车子缓缓驶离。
机场沐浴在冬日冷光里被甩到身后。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苏夜白无言地望着车窗外景色流动,好像在跟什么东西告别。
……
腊月廿五,天地阖户日,忌搬家、嫁娶。
苏夜白早上下飞机看到日历如是说道。
常见的居民口楼青灰色铁门在一声解锁的脆响中缓缓打开。这座屋子给苏夜白的第一感觉是简约,处了必要的家具外,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用品。像极了以前见过的那种样板房。
从一进门侧面的阳台到客厅里的电视机,再到正对面的白墙。苏夜白不自觉地打量着新环境。任谁来到以后不知道会生活多久的地方都会有这种举动。
对面白墙旁桌子上有玉色花瓶,线条流畅瓶颈细长但是空空如也,没有拿来种花。
视线向右移去,那里有一双阴沉的眼睛,早已等待很久。苏夜白差点惊到叫出来。也许有几分钟,也许只有一瞬,那少年就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苏夜白感觉,被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闻了闻脖颈。
“不介绍一下?”
少年漫不经心的转着手里的玻璃杯,说不出的凉薄。
“你怎么在家?”程未铭皱了皱眉头道。
“当然是为了迎接客人。”
少年停下手中的杯子,往后一靠,嘴上说着迎接,却翘起了二郎腿。从下自上看着程未铭,眼里根本没有多出来的两个人。
“咳,这是我给你提到过的苏苑阿姨,这是小白。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
那人又望了过来,五官立体,眉眼上挑。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眼里闪烁过怪异的光,但面上没有一丝笑,像是被冻住一般。
“弟弟。”两个字在他嘴里咀嚼着,只是简单的重复,声音暗哑而淡漠。
苏夜白心里一麻,他说不清,是因为感受到了危险,还是别的什么。
“好了,把你房间收拾收拾,小白会住进去。”程未铭语气冰凉。话里话外不容置疑。
“您这么放心呀。”少年眼神变了,突然翻腾起浓烈情绪,突破面色平静,狠狠撞来。苏夜白这才发现,自己错把那冷漠不屑当成了书卷气。
程未铭甚至没来得及阻止程烬说出下一句话。
“我只认我亲妈生的。他算我哪门子的弟弟!”
这话像是暗处射来的一支冷箭,扎的人猝不及防。苏夜白低头盯着地板,不言不语。苏苑挡在孩子前,也是一脸尴尬。
“砰!”
与此同时杯子摔在墙上,炸开成一堆玻璃渣子。只有厚厚的杯底抗住了这次冲击,连着比匕首还要锋利的碎裂杯壁,冷冷地扎在空中。
“你再说一遍!”
程未铭声音发着颤,指着对面少年的手也抖个不停。像他这种老牌知识分子,对上个混世魔王,偏偏还是自己亲生儿子,只有挨气的份了。
“未铭,消消气,别怪小烬。”
女人声音很小,又柔和地像是阳春三月刮过的暖风。几乎可以抚平任何人心中的躁动。
“小烬,你父亲只是觉得夜白年龄小,所以才让你称呼他弟弟。没有其他意思,别想太多。不愿意就......”
“你闭嘴。”
“程烬!”
父亲很少连名带姓的叫他,程烬心里一凛,抬头与程未铭目光相撞。程父脸色沉重阴沉。点到为止,即使程未铭的教育一直很开明,但也没有放纵到,可以允许儿子连基本的礼貌都不顾,随意迁怒他人。
客厅很大,深色家具上几乎没摆任何东西。以至于有大片大片空旷的留白。苏夜白靠着苏苑,二人选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安安静静站着。一大一小挤在一起,仿佛被围入一个逼仄的玻璃罩里。
程烬刚想闭嘴离开,眼神却扫到二人身旁的一块儿空间。不由自主说了句。
“你问问小路愿不愿意?”
程未铭的脸一下就白了,心里有道经年不曾愈合的疤,被撕扯出巨大口子。这伤暴露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旧事似一把无形的双刃剑,没有任何阻碍就刺穿了两颗心脏。
两颗血脉相连的心脏。
客厅中央,台子上摆放着一张灰色遗像,那是一位清隽女子,嘴角带笑。目光柔和,氤氲在阳光荡起的灰尘下,投来好像源于另一个世界的注视......
她是药物公司的高级研究员,是程未铭的前妻,程烬的母亲。而小路,是程烬未出世便夭折的弟弟。
“滚!”一声包裹着无尽的疲惫。
程烬沉默转身离开。突然,必经之路上窜出一个瘦削身影。
“程烬哥,不要走......啊!”
他撞上很轻的一团,胸口处像是被小羊羔顶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发现苏夜白直挺挺倒了下去。程烬的瞳孔紧缩,慌忙伸出手想要拽住他。
白色衣袖如翅膀断折的蝴蝶,从空中急速下坠。程烬指尖落空,苏夜白一下躺在了地上。在场所有人心脏同时停跳一瞬。
那地板上全是方才摔碎的玻璃碴子!
苏夜白腰间一疼,细弱地深吸了口气,叫人怀疑是幻听。蹙着的眉,只一瞬便不自然地舒展开。好像有双无形大手,强硬碾平痛色。
“夜白!”
苏苑第一时间就冲上前去,也不管儿子周围还散落着数不清的碎片会不会扎伤自己。在被搀扶着起来时,朝她乖巧一笑。
“我没事儿,今天穿的厚,没有被扎到。”
苏夜白哄着苏苑稍稍镇静下来,她仔细看了一圈,长舒一口气。
“程烬,道歉!”
程父的怒气比火山喷发还要灼热,这方空间再次剑拔弩张。
苏夜白没有听见那句道歉,只等来一声门框重重关上的巨震。
……
十七八岁的叛逆,不足以惊天动地。程烬离家出走只到了夜幕低垂。
回去时,客厅灯早已关上,玻璃杯的残骸也消失不见。厨房里透着昏黄灯光,但却没有一人。
鞋架上多出一双鞋码较小的运动鞋,还有女人的高跟。整整齐齐并列摆放。推开厨房门。餐桌上有一盘尖椒炒肉,一盘番茄炒蛋。大米饭在灯光下莹白透亮,粒粒分明。
早就过了饭点,很明显,这是留给他的。
程烬找出一个玻璃杯,懒得烧水,接了杯凉水就离开了。而那桌饭菜,他来时什么样,走时什么样。一动未动。
路过客厅,程烬没有开灯,站在那张遗照前,停驻片刻。
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说实话,白天的时候,他还挺羡慕苏夜白的。至少还有苏苑能把跌倒的他扶起来。
程烬喝了口凉水,嘴里微微泛着苦。
[加油]留个脚印,第一本在晋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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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程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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