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两声,酒店的房门紧锁。
程烬将自己送到这里就走了。苏夜白快步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阳光很强,他禁不住微微眯眼。没过几分钟,楼下就出现个熟悉身影。程烬带着黑色鸭舌帽。两阶并一阶快步走下大堂前铺着红布的楼梯。
出租车缓缓停靠,他甚至没有等转动的车轮完全静止,就拉开前门上车。
苏夜白默数几秒,就在那辆车拐进路口时。他也离开酒店,叫车跟了上去。
程烬单手搭在车窗上,从金山市回来,身上的工装外套就没有换下来过。袖口处沾染上苏永胜的点点血迹,还有数不清的大团大团灰尘印记。司机从后视镜中偷偷打量着这个年龄明显不大的人。应该还是上学的年纪吧,怎么搞成这样?
“小兄弟这是刚从工地回来呀。”
说这话,本也是司机在开的玩笑。虽说程烬周身狼狈地像是刚从工地上下来的。但是面孔冷白如玉,风衣下露出一双很好看的手。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野回来的贪玩少年人。
程烬没有理会司机,驾驶座和副驾驶中间立着一块儿手机,上面正是导航到自己家的地图。程烬盯着屏幕上扭曲蜿蜒的蓝红线条,突然发声,口吻淡漠。
“前面在堵车吗?”
司机有些诧异,方才看他姿态轻松,面色平静还以为他心情不错。
“对,这条路不管什么时间都很堵。”
程烬:“能绕开吗,赶时间。”
司机看了眼地图,又迅速看向前方:“有是有,不过很远,可能会绕很大一圈。”
“车费嘛,可能会翻倍。”
程烬:“好,那就绕路吧,要快。”
说罢,又躺会倾斜的座椅上,手指一下没一下点着窗框。
程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从刚才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儿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让身体乃至情绪提不起一丝激动。只有头脑在高速运转着,回忆电话里双方说话的每一字,他把这些拿出来细细搜索,没有任何可靠猜测浮现出来。未知,总让人很讨厌。
面对未知,人们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潜藏起来,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偷窥事件如何变化。
下车后。
程烬下意识将鸭舌帽压低,从小路迂回而去靠近单元门口。
然后,那颗无处不在的石头,拉着整颗心脏和全身,不断下沉......
沉入的地方比千年冰河还要凉。这个小区不旧也不新,住着家家户户都是普通人。此时,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普通住宅区前,却围上一根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像是狗血电影里经常有的场景。
大风吹过,那颜色成了上下翻飞的剧毒马蜂,透着危险、致命的气息。
不断有人群围了上去,嘈杂声像是昆虫发出的嗡鸣。
“怎么回事呀?”
“不知道,刚刚围上的,听说死人了。”
“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抓到凶手没呀。”
“估计是惹上什么人了。”
有些人提着菜,满脸好奇朝里张望。有人刚刚下班,将西装外套搭在肩上一脸惋惜。更多的是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低声言语,像是讨论着一场与自己生活并无关系的演出。你甚至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些许庆幸。只有一人,站在远处,和人群格格不入。他迟迟没有上前。
直到远处飞奔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平静的湖面,因为这尾鲁莽闯入的鱼儿,开始翻滚出惊涛骇浪。程烬一把拽住苏夜白,将他拉到一边。
“别去。”
程未铭不会无的放矢,未知的危险很有可能没有离开,依旧在阴暗的角落里盯着他们。程烬绝不想将苏夜白置于即将倾颓的危墙之下。
“哥,怎么回事,是咱们家吗?”
程烬攥住苏夜白的手腕,紧了紧。沉着眼,轻声说了句 “不知道......”
远方警笛声由远及近,连着好几辆,停在楼下,停在程烬面前。第一辆车上下来一位面容姣好的女警。留着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率先进入楼道。随后从其他车上下来几个男警,上去一拨人,又留下一拨人维持秩序。
最后那辆车始终没动静,沉默片刻,车门终于打开。从里面走出四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法医。提着箱子,吸引住了所有人目光。
那遮住面孔的白色工作服,往往昭示着看不见的死神降临。肃穆而又不祥。
苏夜白在程烬冰凉下去的怀抱里,大脑一片空白。
“夜白,先回酒店好不好?”
程烬率先打破沉默。他勉强勾起一个温柔宽慰的笑。
他被这人扶着双肩,转过身来背对案发现场。似是强硬的又似是恳求。
苏夜白:"我要在这里等着。"
他也学着程烬的样子强迫自己不要歇斯底里,但是假装过了头,显得态度冷漠。
“警察来了,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不想走。”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逃避又有什么用。
“不可能的对不对?大概就是谁家遭遇了小偷,对不对?”
苏夜白祈求地望着程烬,他也不知道自己胡乱在说些什么。他最相信的人就是程烬,他想从那张嘴里听出什么肯定。但那僵硬的嘴角,轻微发颤好几下,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出来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男警们面色凝重,大喊着维持秩序。氛围紧张起来,像是终于炸开的火药桶。
程烬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微微歪头。苏夜白甚至看到了那双瞳孔巨震放大的过程。手腕上一松,还没反应过来。程烬已经不管不顾快步跑到人群中间。
那道清瘦的身影,不要命的拨开周遭所有物体,比溺水之人奋力拨开水面却依旧不住下沉还要绝望。苏夜白想跟上去,步子沉重到动一下就会跌倒。
“退后退后!”
警棍距离少年的面孔只有几厘米。但他的眼里只有那片触目惊心被血完全浸透的白布。两名带着白色口罩的法医抬着担架,不动了。
他们太过熟悉这种眼神。只有死者的至亲才会展现出来的眼神。不可置信,不敢触碰,又极度渴望确认白布下的脸。挣扎在狂风般的混乱中,不上不下,不进不退,不生不死。麻木,呆愣。
世界上有太多无法严明原因的事。就比如,突然吹开白布的风。残忍又温柔,揭开答案的谜底。
程未铭睡得很熟,周围这么吵闹,也不见得他苏醒。
程烬觉得有些可笑,一个时时刻刻都端着的中年男人,怎么不小心在这儿全是人的地方睡着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自从林故思离世,他好久没有叫出那个称呼了。
“爸......,回家再睡。”
在一片唏嘘惊呼声中,只有身旁抬着担架的法医,听到了这句低语。他不忍心闭上眼睛。不管看过多少次,也习惯不了淡然面对幸存者的悲怆。
“程叔叔......” 苏夜白睁大眼睛,周遭的所有如潮水般退下。唯有程烬想要触碰程叔叔的那双手在动。苍白到透明,在阳光下甚至可以看清血管。
“孩子,冷静一些。”
刚从楼上下来的女警,摘掉白手套。她挡在程烬身前,示意法医将尸体带走。纵然已经做好准备,还是被挣扎的少年撞的向后猛退。人的忍耐都有极限,程烬还是失控了。
“你们要把我爸带到哪儿去!”
声音嘶哑,听者皆心中一震。
他是真的在着急,程未铭应该回家呀!他失踪这么久,程未铭今晚一定会狠狠骂他。
“为什么又是,不声不响离开,你们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
苏夜白被这句句质问,撕碎了心。他上前搀扶着程烬。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很用力很用力的扶着他的胳膊。
女警靠近他们二人,眼里全是怜悯。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就好像站在痛苦漩涡的中央,周围全是观众。他们是你怎么也挣脱不出的见证者。苏夜白不喜欢这种眼神。
“孩子,冷静。你们妈妈还在楼上,去看看她吧。”
程烬:“苏阿姨?”
对,要问问苏阿姨,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刚刚还在和她通电话,她一定知道很多。
他们以为,今天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就像程烬以为,程未铭只是受伤昏迷,或者太累了睡过去。
他们都太天真,太天真......
苏苑坐在窗边,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眼神都不聚焦。
苏夜白小心靠近她:“妈,我们回来了。”
苏苑没有一点反应。那只长着疤痕的手上,又新添了好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不住地往外冒着血。
“她从刚刚就一直这样,我们说什么都引不起她的反应。想请你们家属帮忙,这位女士是案发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一股巨大的撕裂感贯穿程烬的心脏。他想要逃避,但还是注意到了“唯一”二字。他们总在提醒他,那个已经发生过的残酷真相。
苏夜白缓缓靠近苏苑,想要抬手将她染血粘连在一起的发丝拨到耳后。就在碰上的一瞬间。
“啪!”
苏苑将他的手狠狠打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缩成一团,女人尖利的惨叫几乎要划破众人的耳膜。
“是我呀,我是夜白,妈,你看看我!”
苏夜白慌了,苏苑此时变得好陌生。
她认不住苏夜白是谁,她谁也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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