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林故斯,我妈,三年前查出白血病,当时肚子里还怀着我弟。得知这些的时候,快递刚把我给弟弟买的那些小衣服送过来。有小女孩儿穿的,也有小男孩儿穿的,我都买了一些。我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已经是在医生把小路剖出来的时候了。”
“最后这些衣服全烧了。”
尾音很轻,好似和那时燃后的轻烟有一般重量。
原来素未谋面也会痛惜。那样稚嫩的生命,还未来到世界上,就匆匆离去。苏夜白呼吸有些急促。客厅里的遗照,他偷偷看过好几次。女人虽然在笑,但薄唇利眉,面目精致如雕刻班。鼻梁高挺,眼窝有些深,仿佛能把人一眼看透。
程烬的妈妈一定是个很聪明很厉害的人。老天爷怎么这么轻易就收走了她的命?
程烬:“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程未铭在那个夜晚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管我怎样求他,也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之前学校组织补课,我总是回家很晚,她第二天很早就要去上班,于是,就有在客厅里给我留着灯的习惯。那天晚上,我也一直开着灯,一直等她。”
“没等到......小路的第一面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程烬说不下去了,伪装的再坚强再平静,也终究是伪装。苏夜白看见,程烬薄薄的胸膛上下起伏好几次。
“苏夜白。”
这三个字,他说的很艰难。
"我怕你也是呀。"
怕再也见不到,碰不着。像母亲和小路那样,去往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就此消失在生命中。那种心中撕裂的痛。这辈子,程烬都不想再体验一回。
苏夜白:“烬哥……”
程烬将自己由内而外彻彻底底摊开,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苏夜白隐隐约约又不敢相信,那颗心脏里竟然也藏着自己的身影。他听见,怦怦跳动的声音。这声音连接成一根无形的线。苏夜白的荒芜世界里,凭空多出一个人,手持着线的另一端,找到了他。
“你把程烬当什么?”----“家人。”
那程烬又把他当成什么?
他差一点永远见不到程烬了。程烬那么好,那么好。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程烬就是哥哥。程烬也把他当家人,这个答案,苏夜白深信不疑。
苏夜白:“他说,赵老师的车祸是他一手策划的。他跟踪了我们很久,学校在哪里,家在哪里,坐的公交车是哪路。苏永胜他都知道,他还说……”
“还说要对你不利。我就跟他走了。苏永胜好几天都没喝酒,还带我去游乐园。他说只是想见见我,会把我送回家。我以为他变好了,结果第二天就把我卖了!”
那天,郝膺的眼神恶心又龌龊。苏永胜相信他愿意相信的,说着伪善的话,将他推入深渊。本来以为不在乎了,本来也不再害怕。但是现在他有第二位家人了。妈妈有程叔叔照顾,他很放心。但是程烬跟他一样孤单。他看不得这孤单,苏夜白开始害怕了。
一把拉住身侧少年的手臂,使劲攥紧,拿出溺水之人抓住稻草的力道。
“郝膺把我关进屋里,让我看……看那些恶心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口——
“哥,我害怕……”
心里绷紧的绳子霎那间断掉。程烬翻过身来,胳膊上青筋爆出,手指抑制住颤抖,用力到发白,而后,轻轻缓缓将苏夜白拥入怀中。
程烬:“别怕,我在。”
苏夜白把头埋了下去。不一会儿程烬胸口处就传来湿热的感觉。
他怎么连伤心也这么安静。程烬无措又心疼。
便一下一下拍着,哄着。很久后,听见小孩儿闷闷地说。
苏夜白:“林阿姨和小路走了,以后我陪着你。”
黑夜里,程烬心里暖暖的,但很无奈。决定还是要点出来今晚这番话的重点。
程烬:“那以后不要再一声不吭离开了,好不好?”
这次,他也真的怕了……
情绪终于找到出口,想说的话也不再憋在心里。精神一放松下去,疲惫从每一个毛孔流入。他们都需要一场深度睡眠。
程烬伸手将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关掉,他记得,苏夜白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光。
室内安静下来,规律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黑暗里,坐起一个身影。苏夜白探过身去,点亮了还留有余温的小夜灯。
程烬太困了,没有醒来,就顺着苏夜白的意,就着温柔光辉沉沉睡去。梦里总算没有哭喊和尖叫了。
……
东南亚,金山,某处机场。
“傅哥,让他们离开真的不要紧吗?”
落地窗前,男人的背影孤寂,像是古代君王登临高墙,俯瞰自己的城邦。
傅深:“两个孩子而已,他们又看不懂那些废报纸上藏着什么。更何况……”
他停顿一瞬。
“郝膺也不是好惹的人,他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的连我也没见过。背靠郝家,所以,有些事情不需要我们出手。”
事不关己,这里所有人都是蝼蚁罢了,傅深甚至不记得他们名字。但那天晚上来送名单过来的孩子,气质凌厉远超同龄人,倒是叫人眼前一亮。仅此而已......
傅深:“比起这个,你不应该关注更重要的事情吗?确定楚清之在绿江吗?”
只有楚清之这个名字,才配让自己咬碎在齿间,一遍又一遍。
“确定,前些日子楚教授最喜欢的学生,在绿江出了车祸,他前去探望。”
傅深想到那人,心里恨的直发痒。一般能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楚清之例外,他没那么想要他的命。
不过,这次一定不会再让楚清之跑掉。
“那就正好,把两件事情一起办了。”
他的态度越是轻松平淡,那话里话间的血腥味就越浓郁。
“是!”
属下立马回复,不敢有任何耽搁。
私人飞机起飞腾空,载着一室奢华,去给远方带来灾难。
与此同时,机场大厅走进三道身影。
刘大哥将满满一包塞进程烬怀里。
“都是这边的特产,你放箱子里,能带上飞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刘大庆心里酸酸的。短短几日,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超过一般的友谊。
程烬:“就到这里吧,刘大哥,季哥腿脚不便,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呐。”
有些话不必多说。
“好,往后常聚。”
“再见。”
苏夜白:“刘大哥,再见。”
刘大庆按压下心里隐隐不安,望着他们被等待安检的人群吞没。
“以后不要再来金山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良久,他发出一句感叹。
……
飞机划过天空,突破云层。拖拽一尾白痕,降落至绿江市的机场。苏夜白第一次抵达这个城市时,也是这里。初次落地绿江的那天。程叔叔出于好意,摸摸他的头,都能让他紧张很久。眼前的旅客拖着或大或小的箱子来来往往,跟那时一样。变的只有他,还有完全不同的心境。脚下的土地坚实的伸向家的方向,在无言诉说着:“欢迎回来。”
“铛铛铛……”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程烬一边拉着行李箱,一遍单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苏阿姨。
苏苑:“喂?小烬呀,你们俩去朋友家玩的怎么样呀?”
由于手机,女人的声音有些电子化。但依旧轻柔温和。
他懂事地伸出手,接过程烬手里的箱子。方便他操作手机。
程烬:“马上就回去,夜白这两天玩疯了,都没给您打个电话。”
说完,他将手机递给苏夜白。又将沉甸甸地行李接回自己手里。
“妈……”
“怎么回事,去同学家玩也不说一声,又不是不让你去。”
苏夜白忍住鼻尖泛起的酸涩。
苏夜白:“这不是怕你不同意嘛。”
苏苑:“有你哥哥跟着,我有什么不同意的。”
苏夜白一时接不上话,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苑:“好了好了,今天回来吗?晚上想吃什么?”
苏夜白:“想吃排骨饭。”
“小烬想吃什么?照顾你这几天,他肯定累坏了吧。”
程烬凑过头去,对着屏幕道:“就吃排骨饭吧,苏阿姨。我爸呢?”
儿子离家出走这么多天,程未铭一个电话也没打。虽然早就不抱期待,程烬还是问了一嘴。
苏苑:“他呀,这几天都在公司,没怎么回过家。”
“当当当……”
电话那边有人敲门。
“来喽。”
随后是苏苑踢达着拖鞋,前去开门的动静。
“咔嚓”,门锁清脆。
苏苑:“你怎么回来了,我正好跟他俩打电话呐。”
看来是消失已久的程未铭。
突然,对面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苏苑的惊呼。程未铭声音发着哑,语速又极快。这是怎么了?苏夜白将手机开成免提,又将音量调到最大。他可能低估了手机的最大音量。做完这一切,那边传来的人声像是突然炸开一样。就连周边机场的嘈杂都能轻轻松松盖下去。
“程烬,听着,不要回家!带小白出去躲一躲。”
电话这边,苏夜白手部肌肉紧锁,一种巨大的恐慌沿着脊椎爬上,死死攥紧住心脏。
“怎么回事!”
程烬夺过手机,就像手机那头,程未铭方才夺回苏苑手机的动作那样。父子二人默契一致,在面对不确定性的危险时,第一反应都是挡在身边这人前面。
程未铭态度不算好。
“来不及多说了,之后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回家!”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二人面面相觑,在对方眼里看到三个字: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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