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在几楼?”
手电筒的光线直直在头顶的天花板上照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光斑。是医院的人来了。苏夜白站起身来跑到窗口,朝下喊道:“我们在这儿。三楼!”
“刹——”
是火柴划过的声音,甚至没来得及转身,后背就迎来大面积灼热的疼。苏夜白被一股巨大的力压下身子。是程烬张开手臂,死死将他护在怀里。
“轰!”
周身好似太阳无限逼近,快速将人吞噬。耳朵里也许是脑子里,但绝对不是身外,尖锐爆鸣响起。空气中的热度骤然上升,烟尘在大火升腾中疯狂涌进鼻腔,涌进肺里。呼吸成了最奢侈的事。
“咳,夜白......咳,快走!”
器官碎掉的感觉在身体里扩散,他只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有些催眠,眼皮好沉重,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突然,有股力量向上扯着自己,苏夜白努力借着这股力气,想要站起身来。但下身麻木,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救......救......”
细细的呼救,在无人的角落里如同星星那样闪烁。是苏苑!苏夜白打起精神,努力朝那个方向睁眼。巨大木板压着一个纤弱的白色身影,边缘处,火苗在蔓延。它们步步紧逼,从微弱跳动着的火星逐渐壮大。
那股力量,还在坚持不懈拽着自己的胳膊。
苏夜白喃喃道:“先去救她,先去救我妈啊。”
不管是谁来,求求了,不要让火烧到她身上。身边那股力量暂停一下,但也就仅仅一瞬间。下一刻,苏夜白整个人腾空被抱了起来。带着他快速移动。
跨过燃烧正盛的一滩火,那是苏苑刚刚打翻的油桶。
他离苏苑越来越近了,她努力抬起上半身,想要抓住什么。苏夜白也张开五指。
一厘米。两只手在空中错过。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只差一厘米,他就能和以往的无数次那样,牵住妈妈的手。火焰在眼里燃烧,鲜血顺着流下,滴落在地上又转眼间蒸发。
“救救她呀!!!”
抱着他的人身体巨颤,但脚下的步子,一点没乱。肺部火辣辣般的疼,堪比吸入一块儿炭火。苏夜白咳出一口血,落入火海中,转瞬消失不见。
苏苑不在挣扎,而是勉强回过头来,那眼神不再属于一个精神病,而是属于一位母亲的眼神——含着询问,含着担忧。就像是,冬天里见到孩子穿的太少。
苏夜白最后一次见到苏苑,那双眸子,那身圣洁纯白,全在大火里,变成翻飞的蝴蝶,自由地飞走了......
......
“我的小数学家,长大想做什么呀?”
小小的苏夜白,刚掉了一颗门牙,连话都说不清楚。
“窝幺给妈妈买大房子!还要买好多好多零四。”
“这么棒呀,那妈妈可等着你的大房子,和零食喽......”
苏夜白眼角留下一串泪,依旧不愿意从梦中醒来。小时候的自己真讨厌,比小狗还要缠人。一刻也离不开妈妈。他从小容易摔倒,苏苑就总是牵着他的手。领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
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夜白,别害怕,妈妈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你看,有很多叔叔阿姨愿意帮助我们,还有警察哥哥,警察姐姐。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夜白,到学校了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许挑食。”
“夜白,天气凉了,记得多穿衣服。”
“夜白,妈妈要走了。”
心脏处,传来尖锐疼痛,这疼痛撕拉着他,想要让他醒来。苏夜白眼皮剧烈颤动,喉头紧缩。
他惊恐大喊,“不要走!”
所有的画面,飞速褪去。入目,是空旷和苍白。唯一动的东西,只有自己一上一下呼吸着的胸膛,和吊瓶里规律下落的药滴。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他扯开烦人的针,针头带出扩散的红。门开了,程烬走进来。二话不说把他推到床上。
苏夜白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
“怎么了?我去看看我妈。”
程烬:“夜白......”
苏夜白现在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他一把用力将程烬推开。没有穿鞋就朝外走。走到一半,腰就被死死抱住。
“哥,现在别碰我,现在别碰我......”
医生们在门外站着,透过小小玻璃窗,时刻关注着里面的情况。穿着病号服的少年,缓缓蹲下缩成一团。在另一人怀里不住颤抖。而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医生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实习生说:“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我们走。”
......
灵堂里没有其他颜色,只有黑与白,如同一本摊开的书页,只有黑色文字在记录着人们的短短一生。
来的人不多,有程未铭生前的同事,领导。小区里关系好的邻居。程烬和苏夜白学校里的同学,老师。陆陆续续来,说几句宽慰的话,又陆陆续续离开。直到最后,世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人一空,这里就只剩下阴冷,空调制冷开到最大,隔绝室外的热气,在盛夏里形成一片永恒的冬。两个少年又陪了苏苑和程未铭好久,日光流转,白天到黑夜再迎来天边曙光。这场告别,还是抵达尾声。
走出灵堂,又到了夜晚。郊区一片漆黑,连盏灯都看不到。来接他们的出租车司机,也当这是今晚最后一单。二人回到市区,没有立马回家。而是来到一家即将打烊的小饭店。打算随便吃点东西。
肉乎乎的面条,在肉汤里浸泡着,随便捞起一根都带着晶莹玉润的油花。苏夜白没吃出来任何味道。从刚刚一直到现在,胸口还是凉凉的,在所有人还穿着短袖的时节。他裹上一层厚厚的外套,还是感觉冷。
即使是这样,程烬问他:“要回家吗?”
他还是说:“再外面逛一下吧。”
小区旁有一条河。这条长长的河,横跨整个绿江市。从很远处的雪山发源,流经平原,流经沼泽,抵达他们这里。不管是最繁华的市中心,还是人烟稀少的老城区都没有改变它的流速。河水的声音一如既往,无悲无喜。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很长时间,苏夜白在前,程烬在后。
岸边灯光晕染在河道里,也照出二人沉默扭曲的影子。苏夜白一扭头,就能看到。
他闲的没事儿,竟开始研究起来这两道影子。高的属于程烬,低的属于他自己。苏苑和程未铭还没来得及领结婚证。所以,他现在与身后那人,没有一点关系。顶多算是,室友?
白天的时候,程烬背着他偷偷出去接了几个电话。苏夜白去卫生间时刚好路过。隐约有几个词汇穿透墙壁。
“领养”“监护人”“成年单身男性”
程烬好像想要领养他,尽管他自己也才刚刚成年几个月而已,他感觉有些可笑。想笑,但是没有笑的力气。
烬哥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心里的阵阵冰寒,短暂屈服于暖流。让苏夜白产生一种庆幸的感觉,幸好还有程烬。
“走吧,我们回家。”
他猛然转过身去,费力扬起一个笑。程烬停下脚步,任由河面的细碎星光闪烁进苏夜白眼底。那里很悲伤,却又含着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复杂情绪,终于泛滥成一片汪洋。
“好,回家。”
黑色天幕低垂,却被昏黄壁灯划出一片区域。
家中什么都没变,却在每个角落诉说着“无常”。心中撕裂的剧痛,随着墙壁上钟表规律的嘀嗒生变成麻木。
在一片麻木钝痛中,程烬疲惫的睡着了。
......
苏夜白翻来覆去,就像是来这个家第一天那样。睡眠将苏夜白抛弃。他在黑夜中缓缓掀起眼皮。牙齿死死咬紧下唇。
身体不对劲!
心脏好疼,疼到连呼吸都被搅碎。刺骨寒意从那里蔓延,如同一张大手,死死把苏夜白压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直到远处曙光乍现,深色窗帘开始隐隐有光透出。
他缓了好久,轻轻推开门。只留下一张纸条。
“学校有事,下午回。”
……
又是医院,他真很讨厌这个地方。
苏夜白捧着热水,吞咽下第二片止疼药。
“孩子,这件事情你肯定做不了主,医院需要对接你家的大人。”
苏夜白:“他们全都去世了。”
周围安静下来,这种安静在这里并不少见。沉默背后总埋藏着深深的痛苦。
苏夜白离开这个令他厌恶的地方,在旁边的公园长凳上坐下。手里的检查单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边缘锋利如刃,竟在细白手腕处,划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线。
又痒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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