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问玉起得比齐一湮还早。
她在外面的厕所里抽烟,烟能遮一遮她像鬼一样的脸色。手指抬起来,去追烟圈,束缚一眨眼就烟消云散。
都说公厕惊魂遇恶鬼,只要秦问玉在镜子前顾影自怜一会,自己就吓得愁容满面。
“在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声音,吓她一跳。
厕所回音,重重叠叠要吃人。秦问玉从小就怕人大声说话,特别是在逼仄的空间里。
“一晚上没睡吗?”
“要不要来杯咖啡?”
“秦问玉?”
是林樾。
“哦——可以,走吧。”秦问玉回过神,掐灭烟头。
“那你等等我,我也来这抽的。”
她俩互换了一根,两根烟抽出一支的感觉。烟雾缭绕,纠缠不堪。
抽完烟,两个人都端着拿好的洗漱用品。
一样的习惯。
咖啡偏浓,在旋转。
醒后半小时,第一杯咖啡因的液体冲进胃里。
“看日出吗?没想到我们都起那么早。”
两个人都装醉,实则熬了一宿。
俩脖子都有红痕,脸侧几个牙印,无不昭显昨夜的轨迹。
衣冠整整,遮掩的暧昧有多少,彼此从不清楚。就算秦问玉和齐一湮精光相对,也有皮囊在阻碍,阻碍了血液的流,让人心梗的痛。
呼出的温热,初见的阳。
“突然想起你之前给我写的信里,有这么一句话——你要享受咖啡因的激情,就要承担提前支配热情后的倦怠和绝望。”林樾喝完咖啡,卷了卷空的烟盒,鬼迷日眼。
“我写过么?我只知道,当海王,既要时间管理,也要记忆管理。什么都错乱了只会被一群女友扇死。真实案例。”秦问玉烤了个面包,背对装货。
林樾感情经历丰富,可以写800张a4纸,这个印象,是很多人知道的。
“日出好看吗?”
没答。
“我说,日出虽然每天有不同的人在看,但是日出就是日出,怎么样它都不会变的。”林樾说完,满意地把秦问玉烤的面包塞来吃。
鼓鼓囊囊让人想一个左勾拳,把她嘴里的面包和牙揍出来。
秦问玉自讨没趣,“我回去睡了。早起没意思。日出也很恶心。”
身后的尾音——“装。”
缩缩脖子,拢起鬓发,一切都烟消云散,就像咖啡因正在结合,走向灭绝。
路上有寒气。
她回房,脱了外衣外裤,把身体搓一会热再钻进被窝里,往齐一湮那贴。
可她喝了咖啡是睡不着的。
她闻着残余的烟草味,有一种想呕的冲动。
她深深抱着齐一湮。四块蝴蝶骨隔着肉,在重叠,心臟要维系在一起了。
她突然想到两只蝴蝶互相戏玩,好永恒的爱,因为那一刻就是永恒,它们都是将死者。
“怎么了?”
齐一湮醒了,眨眨眼。她回身接秦问玉的抱,亲吻。
上次齐一湮这么抱她,还是小时候呢。她们是小时候互相抱过的关系,有穿越时空的亲密。
从发顶到额头,左右嘬眉毛,亲昵鼻尖,忘却的呼吸终于吹拂,在唇边欲吻不贴。
“你起过床了吗?”齐一湮对烟草味敏感。
“嗯,刚刚回来的。”
“不多休息吗?不舒服?我看看,是不是昨天伤到了?”齐一湮瞬间清醒竖起来,揉秦问玉的肩,眼睛从脸到下边地盯。
“没有伤到。”
秦问玉继而说:“你好猥琐。”
“怎么猥琐了……痛不痛?”
齐一湮拈拈手。她向来指甲修得干干净净,有些强迫症。昨天戴了一盒保护的,用了八只。
“我下次不要那么久了。”齐一湮昨天狂喜,现下又担忧。
昨晚是秦问玉酒醉回来,热着拔领子,甚至倒立要把自己身上套的衣物抖下来。
贴到齐一湮后,嚷嚷要我不要的话语,终于吃上正餐,几次三番用腿锁齐一湮不让离开。
“没有,是我喝酒了,再加上睡眠质量低。其实和你一起睡很舒服,我很安心的。”
那八只降温了的小东西还在垃圾桶里,和几块湿纸巾一起,垂在包装盒旁边。还有一款不一样的,舌膜。
确实是亲了个遍了。
齐一湮爱干净,也爱伴侣和她的身体健康,处处细腻,和她,怎么会受伤呢。
“那我洗漱完给你按摩吧,难免腰酸。”齐一湮这才吻一下秦问玉的唇,奖励似的摸摸秦问玉的脑袋,头发给揉成小鸟窝子。
她想去日本,就叫小鸟窝子也不妨。这种被恋人一个疼爱的动作而赋予名字的感觉,有了家庭的纽带感,好像是为对方而生的。与生俱来就爱慕,像开得死又生的樱花。
“想什么呢?”
“想去旅游。这段时间在家好闷。”
“去哪都行,我陪你。”齐一湮在不少地方有房产,订个票或者联系一会就搞定。
“好啊。”
齐一湮边刷牙,秦问玉边洗澡。
昨晚很匆忙,简单清洁总抵不过一次洗浴。
和上一次见相比,秦问玉身上又多了几条伤疤,粗放的。
她们互看很多次,这一次却微妙地荡漾,水滴偶尔调皮撩拨。
齐一湮刷完牙借口洗脸,借水借着栽进淋浴头底下,而她本人的脑袋也钻在某个底下。
齐一湮抚慰她的伤疤,夸她漂亮,说爱她。
疯了。
烧疯的情感。
洗完化了淡妆。秦问玉想尝尝齐一湮的口红,拿来涂。慊不上色,狠狠抿了一下齐一湮的下唇。
她烙上专属的印记,哑光的成了镜面的。
“都怪你。”
“你想亲我还是报复我。”
齐一湮双指拢一块,揉自己嘴不是,不揉也不是,被秦问玉抓去嘬嘬嘬了。
“报复第一步。等我们回来,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秦问玉半阖眼睑。
又吻在一块。
这是个誓约。等她们回来,就可以爱在一处。等她们回来,就可以下山,继续恋爱结婚。不出意外,齐一湮这么稳定的恋人,她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记不记得以前,都无所谓了。太在意插曲要无暇的人,得到幸福堪比地球大爆炸,有生之年洗洗睡。
***
“这次去要去三天,山上有之前修好的保暖屋,里面有存放的食物和取暖物品。三天后救援估计就把路疏通了,正好可以赶上。”
种子要在山脚下培育,之后移栽。
赶路许久,忙活大半天。路上简单吃了午饭和下午点心。
夜幕团团包围,在白雪间天旋地转。
“冷吗?”屋内,四人烤火。
“被你抱着,一点都不冷。”
秦问玉黏在齐一湮怀中,气氛随壁炉烤得微妙。
两对恋人,一对慢速,一队快速。秦这一对就是慢的。她们分开住,林樾她们在数公里外的另一间。
火光晃一晃,秦问玉伸出手。
齐一湮钻进她的指缝里。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我在一起呢?”
“顺理成章。齐一湮,你真的好多问题哦,问题宝宝。要不是没带东西,我就提前整治你了。”秦问玉的指甲不长,却不是秃秃的程度,容易刮伤人。
“你比较喜欢在上么?”
“你容易吗?容易我就多在上,喜欢欣赏水花迸溅的样子。”
……
“容易的。”半晌,齐一湮才答,“以后可不能食言。”
“现在先付定金,订约履约更放心,齐总。”
火烤得炽热,吻出亮光又干枯。
吻得头昏脑涨,两双眼睛水愣愣地攫取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瞬气息。
“昨晚和谁喝酒?”齐一湮气息压在秦问玉脸前。
“林樾。”
“有点热了,和昨天一样,扔一边行吗?”齐一湮有些着急去解。
秦问玉接受了,很干脆。
无所谓要做不做,她以爱的情顺从一切亲昵。
酒液倒在秦问玉背上,齐一湮去衔。她吃醋了。
秦问玉没料到。
齐一湮在问她。一遍,两遍。
“爽不爽你不知道吗?阿玉。”
双腿踉跄体贴,手臂拉对方要亲密,又弹开距离,周旋的黑发互抽对方的脸,还是得逞了亲吻。
都是酒的意乱神迷。
说到为什么爱齐一湮。大概是她有钱吧。
追求就是用钱买对方的时间,买一个偷爱的机会。
可不纯因为钱。她们私心,是同一种人。
互道爱意,互相亲吻,爱与吻互为门槛。
睡得好沉。
齐一湮却醒了。
她用力眨眼,抓一丝残存的酒的混乱,要在秦问玉脸上看到什么。她惊觉自己的不堪,赶忙闭上眼。身上搭着秦问玉的手,她闭上眼又掉入了不堪。
第二天。
许久不运动,走那么久,身上酸痛。
两人躺在床上,头发和肩膀并在一起。
“齐一湮,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秦问玉伸手在空中比划,她的伤口已经结痂,凝固了视线。
“遗忘吧。但是,没有一个东西是只有害怕的。我也喜欢遗忘,正因为遗忘,我才能爱你,你才会同样爱我上我。很奇怪的话吧。”
齐一湮侧过身,闭着眼。
“不奇怪。我也这么想。”
“是吗?哪天我们会不会不再见面,这个我也想过。亲吻再炽热,都有熄灭的一天,只是早晚的事。我早晚会结束生命,早晚都会。等死的时候,再熄灭它吧。我想爱你一辈子,放心。”
“还挺浪漫。你记得,第一次见到雪的感觉吗?”
“不冷,好热。”
“我还记得你十二岁的时候,在雪里打滚,玩雪仗玩不过我。”秦问玉笑出声。
雪仗就算手通红都很快乐。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也很快乐。
“现在你玩不过我了。”齐一湮啃啃她的耳朵,一把捞她起来,往自己腿上按,一上一下的接吻,窒息热烈。
“齐一湮,你能告诉我,我忘了什么吗?”
“齐一湮,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齐一湮,我好累啊,不想再走了。”
“齐一湮,这些雪好刺眼,我有点怀念之前看不见的时候了。”
她们走在雪地里,互相呵暖,字句飘入耳朵,嘴型映入眼中。
鼓励,亲密,鼓励,亲密。
健康的关系不允许一个人衰颓,万念俱灰被风一吹会四散,所有人,都会离开。她们找不到你,她们不要你。
好累……
“阿玉,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到咯,回去奖励你,礼物都还没拆呢,你不能再那样敷衍我了。”
不能——不能那样了吗?那样了又会怎么样?
耳鸣的晴空,脚印踩在雪里冰封,温度可以冻结话语。
***
第二天晚上。正如齐徊汶所说,一切都是时空交错。
***
这是哪?
一天,两天,三天。
渴,饿,寒冷。
是林樾。
“你在干什么?”
秦问玉趴在雪地里,浑身冻起冷的疙瘩,小幅颤抖的唇和眼睫缩瑟。
“干什么?呵呵。让你去死。”
“凭什么你要和她在一起?”
“你不是爱我吗?”
“你不是早就说要和我结婚了?”
“你一定是骗我失忆!”
“我和那个女人做了那么多你都无动于衷!”
“别想指责我,你自己又有多干净?”
“雪那么白,她们会把你杀成白色,灰蒙蒙的雾,这样我们都看不到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你说好不好?重新开始。问玉,我们重新开始。”
十年前,林樾和秦问玉是恋人。
这是林樾告诉她的。而秦问玉也不少做到这个梦。
“你身上每一个地方,我都了如指掌,我们是最亲密的恋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就算你失忆了,你也摆脱不了爱上我的命运。我已经忍了很久了,和你约会一个月,什么都不做。给你很大的面子了……你敢不领情?”林樾悬着脸在秦问玉上方,她的脸似乎是削出来的,痩。唇是她最丰润的地方了,好看。
林樾要做。
尝到秦问玉的反抗之后,她很干脆地停止。她一直在等,在等待能就此永远留着秦问玉的冒险。这像赌博,赌概率,秦问玉会不会死。
迫不得已的冒险和一手造就的,二者截然不同。
拖拽。
眩晕。
雪地里确实是热的,好热。
秦问玉爬起来,一寸一寸地爬。
柔软的雪花飘不进来,在窗沿上融成水珠。秦问玉扒着窗台,哭湿的袖子冻出了雪花般的冰,冰雪要一点一点地追着她,迫不及待封住她,拥抱她。
太暖了。
在雪山死亡,是有大自然的临终关怀的,服务看来很是周到。
窗外彻寒刺骨,雪堆积于窗沿,又不堪重负坠入无尽的冰冷中。
“放我进去……”细弱的声音被吞噬在暴雪呼啸里。
听雪,比听雨好听万倍,气若游丝和狂暴,都在其中摄魂。
左窗,林樾望着这一幕,她摇晃手中的马克杯,最终打开门。
门外瘦骨嶙峋的身体,饱受烈风鞭策,蜷缩在一角。
她薅住那冰冷的头发,轻松拽入房门。
砰——门关上。
火炉舞动的热浪在脸上扑腾,面颊细密的汗珠无力垂下。
“林樾……”秦问玉在地板上缩瑟,却用尽力气抱住林樾的脚踝,喃喃低语。
林樾闻声,要挣开时,秦问玉手上的冻疮攫住她的视线。
已经反复几天了。
“问玉,你为什么……”林樾伸手触碰她冷硬的手背,指尖在疮伤上颤动。
许是热气痒了冻疮,秦问玉缩了缩手,皱起眉。
姜汤暖化了一层冰,秦问玉在流泪,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林樾——这张让她恶心得忘不了的脸。
“你好好爱我,就不会受这样的苦。”林樾放下毛巾,不再如刚才一样为她小心擦洗,随意地甩下被子。
“呵呵……”
秦问玉垂下眼睫,冰雪渐渐融化,模糊视线,她却抬不起冻麻木的手去拂。
冰山,遗世独立的冬屋,秦问玉想活,还真得“讨好”林樾。
秦问玉甚至不知道这里到底位于哪里,周围白茫茫,什么都没有。
哦——有一个悬崖,作用很单一。
秦问玉扯着僵硬的双手,拉下本就没多少的衣服,冻紫了的背脊椎的骨头突起分明,瘦得肋骨可见形致。这些皮包骨要挤破她,她弯曲得触目惊心。
“你再装聋作哑不听我的话,这盆水,就浇在你身上。”
林樾恶狠狠盯着她。
那是一盆滚水。
“你不是很冷吗?我在帮你啊。”
林樾抽口烟,烟圈吐得放肆。
“你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秦问玉摇摇欲坠:“去你爹蛋的,凭什么,凭什么把我困在这里,活得不耐烦的是你,脏的是你,那几百张床哪一张不是你睡过的?林樾,你少在我这找安慰!”
她盯准了林樾真会泼,狠狠钻过去撞。这盆滚水烫到林樾的脚,精准无误。
“呵呵,你忘了?你忘了是不是?这双腿就是你砍的,你以前是学医的,你不记得了吗?你砍了我,是你让我变得残疾,我差点就把你杀了,为什么?我当初多爱你,你为什么要砍了它们啊!?你这样我怎么给你幸福啊,你就要离开我了,去找别的女人踢掉我对不对?”林樾扼住她的喉咙,一点也不柔软,像捏一具尸体。
隐情,什么隐情。
秦问玉脑后还有一条骇人的疤,她已经记不起很多东西了。
“呃——”
“我不会那么容易杀掉你的。我可是要爱你,我这辈子忘不了你了,你懂不懂我的痛?你必须要爱我,补偿我,好好抱着我,和我接吻,和我……”
“够了——放手。”秦问玉终于松快了脖子。
世界在窒息的变形中回温。
“齐一湮呢?”
“你还敢提她?”
“为什么不敢?”
林樾转而笑意深深:“她,和你一样。”
“什么?……既然你是冲我来的,就别再扯其她人,”秦问玉痛苦地撑起身体而不得,“你不是说爱我吗,就关我一个人吧。”她的胸腔压抑在地面,视线模糊。
“我可没有对她做什么啊,你去问她妹妹啊。”林樾说到话尾,几乎要狂笑,像精神病的热欲。
她继续说,蹲下抚着秦问玉的脸颊轻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四个人真是精彩演绎。她爱她,她爱你,你爱她,我爱你。”
“躲什么!”
“你现在还不让碰了是吗?”
“装什么清纯玉女。”
……
……
……
“要死了,林樾。”
“你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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