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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发端

第二天一早,秦问玉起得比齐一湮还早。

她在外面的厕所里抽烟,烟能遮一遮她像鬼一样的脸色。手指抬起来,去追烟圈,束缚一眨眼就烟消云散。

都说公厕惊魂遇恶鬼,只要秦问玉在镜子前顾影自怜一会,自己就吓得愁容满面。

“在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声音,吓她一跳。

厕所回音,重重叠叠要吃人。秦问玉从小就怕人大声说话,特别是在逼仄的空间里。

“一晚上没睡吗?”

“要不要来杯咖啡?”

“秦问玉?”

是林樾。

“哦——可以,走吧。”秦问玉回过神,掐灭烟头。

“那你等等我,我也来这抽的。”

她俩互换了一根,两根烟抽出一支的感觉。烟雾缭绕,纠缠不堪。

抽完烟,两个人都端着拿好的洗漱用品。

一样的习惯。

咖啡偏浓,在旋转。

醒后半小时,第一杯咖啡因的液体冲进胃里。

“看日出吗?没想到我们都起那么早。”

两个人都装醉,实则熬了一宿。

俩脖子都有红痕,脸侧几个牙印,无不昭显昨夜的轨迹。

衣冠整整,遮掩的暧昧有多少,彼此从不清楚。就算秦问玉和齐一湮精光相对,也有皮囊在阻碍,阻碍了血液的流,让人心梗的痛。

呼出的温热,初见的阳。

“突然想起你之前给我写的信里,有这么一句话——你要享受咖啡因的激情,就要承担提前支配热情后的倦怠和绝望。”林樾喝完咖啡,卷了卷空的烟盒,鬼迷日眼。

“我写过么?我只知道,当海王,既要时间管理,也要记忆管理。什么都错乱了只会被一群女友扇死。真实案例。”秦问玉烤了个面包,背对装货。

林樾感情经历丰富,可以写800张a4纸,这个印象,是很多人知道的。

“日出好看吗?”

没答。

“我说,日出虽然每天有不同的人在看,但是日出就是日出,怎么样它都不会变的。”林樾说完,满意地把秦问玉烤的面包塞来吃。

鼓鼓囊囊让人想一个左勾拳,把她嘴里的面包和牙揍出来。

秦问玉自讨没趣,“我回去睡了。早起没意思。日出也很恶心。”

身后的尾音——“装。”

缩缩脖子,拢起鬓发,一切都烟消云散,就像咖啡因正在结合,走向灭绝。

路上有寒气。

她回房,脱了外衣外裤,把身体搓一会热再钻进被窝里,往齐一湮那贴。

可她喝了咖啡是睡不着的。

她闻着残余的烟草味,有一种想呕的冲动。

她深深抱着齐一湮。四块蝴蝶骨隔着肉,在重叠,心臟要维系在一起了。

她突然想到两只蝴蝶互相戏玩,好永恒的爱,因为那一刻就是永恒,它们都是将死者。

“怎么了?”

齐一湮醒了,眨眨眼。她回身接秦问玉的抱,亲吻。

上次齐一湮这么抱她,还是小时候呢。她们是小时候互相抱过的关系,有穿越时空的亲密。

从发顶到额头,左右嘬眉毛,亲昵鼻尖,忘却的呼吸终于吹拂,在唇边欲吻不贴。

“你起过床了吗?”齐一湮对烟草味敏感。

“嗯,刚刚回来的。”

“不多休息吗?不舒服?我看看,是不是昨天伤到了?”齐一湮瞬间清醒竖起来,揉秦问玉的肩,眼睛从脸到下边地盯。

“没有伤到。”

秦问玉继而说:“你好猥琐。”

“怎么猥琐了……痛不痛?”

齐一湮拈拈手。她向来指甲修得干干净净,有些强迫症。昨天戴了一盒保护的,用了八只。

“我下次不要那么久了。”齐一湮昨天狂喜,现下又担忧。

昨晚是秦问玉酒醉回来,热着拔领子,甚至倒立要把自己身上套的衣物抖下来。

贴到齐一湮后,嚷嚷要我不要的话语,终于吃上正餐,几次三番用腿锁齐一湮不让离开。

“没有,是我喝酒了,再加上睡眠质量低。其实和你一起睡很舒服,我很安心的。”

那八只降温了的小东西还在垃圾桶里,和几块湿纸巾一起,垂在包装盒旁边。还有一款不一样的,舌膜。

确实是亲了个遍了。

齐一湮爱干净,也爱伴侣和她的身体健康,处处细腻,和她,怎么会受伤呢。

“那我洗漱完给你按摩吧,难免腰酸。”齐一湮这才吻一下秦问玉的唇,奖励似的摸摸秦问玉的脑袋,头发给揉成小鸟窝子。

她想去日本,就叫小鸟窝子也不妨。这种被恋人一个疼爱的动作而赋予名字的感觉,有了家庭的纽带感,好像是为对方而生的。与生俱来就爱慕,像开得死又生的樱花。

“想什么呢?”

“想去旅游。这段时间在家好闷。”

“去哪都行,我陪你。”齐一湮在不少地方有房产,订个票或者联系一会就搞定。

“好啊。”

齐一湮边刷牙,秦问玉边洗澡。

昨晚很匆忙,简单清洁总抵不过一次洗浴。

和上一次见相比,秦问玉身上又多了几条伤疤,粗放的。

她们互看很多次,这一次却微妙地荡漾,水滴偶尔调皮撩拨。

齐一湮刷完牙借口洗脸,借水借着栽进淋浴头底下,而她本人的脑袋也钻在某个底下。

齐一湮抚慰她的伤疤,夸她漂亮,说爱她。

疯了。

烧疯的情感。

洗完化了淡妆。秦问玉想尝尝齐一湮的口红,拿来涂。慊不上色,狠狠抿了一下齐一湮的下唇。

她烙上专属的印记,哑光的成了镜面的。

“都怪你。”

“你想亲我还是报复我。”

齐一湮双指拢一块,揉自己嘴不是,不揉也不是,被秦问玉抓去嘬嘬嘬了。

“报复第一步。等我们回来,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秦问玉半阖眼睑。

又吻在一块。

这是个誓约。等她们回来,就可以爱在一处。等她们回来,就可以下山,继续恋爱结婚。不出意外,齐一湮这么稳定的恋人,她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记不记得以前,都无所谓了。太在意插曲要无暇的人,得到幸福堪比地球大爆炸,有生之年洗洗睡。

***

“这次去要去三天,山上有之前修好的保暖屋,里面有存放的食物和取暖物品。三天后救援估计就把路疏通了,正好可以赶上。”

种子要在山脚下培育,之后移栽。

赶路许久,忙活大半天。路上简单吃了午饭和下午点心。

夜幕团团包围,在白雪间天旋地转。

“冷吗?”屋内,四人烤火。

“被你抱着,一点都不冷。”

秦问玉黏在齐一湮怀中,气氛随壁炉烤得微妙。

两对恋人,一对慢速,一队快速。秦这一对就是慢的。她们分开住,林樾她们在数公里外的另一间。

火光晃一晃,秦问玉伸出手。

齐一湮钻进她的指缝里。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答应我在一起呢?”

“顺理成章。齐一湮,你真的好多问题哦,问题宝宝。要不是没带东西,我就提前整治你了。”秦问玉的指甲不长,却不是秃秃的程度,容易刮伤人。

“你比较喜欢在上么?”

“你容易吗?容易我就多在上,喜欢欣赏水花迸溅的样子。”

……

“容易的。”半晌,齐一湮才答,“以后可不能食言。”

“现在先付定金,订约履约更放心,齐总。”

火烤得炽热,吻出亮光又干枯。

吻得头昏脑涨,两双眼睛水愣愣地攫取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瞬气息。

“昨晚和谁喝酒?”齐一湮气息压在秦问玉脸前。

“林樾。”

“有点热了,和昨天一样,扔一边行吗?”齐一湮有些着急去解。

秦问玉接受了,很干脆。

无所谓要做不做,她以爱的情顺从一切亲昵。

酒液倒在秦问玉背上,齐一湮去衔。她吃醋了。

秦问玉没料到。

齐一湮在问她。一遍,两遍。

“爽不爽你不知道吗?阿玉。”

双腿踉跄体贴,手臂拉对方要亲密,又弹开距离,周旋的黑发互抽对方的脸,还是得逞了亲吻。

都是酒的意乱神迷。

说到为什么爱齐一湮。大概是她有钱吧。

追求就是用钱买对方的时间,买一个偷爱的机会。

可不纯因为钱。她们私心,是同一种人。

互道爱意,互相亲吻,爱与吻互为门槛。

睡得好沉。

齐一湮却醒了。

她用力眨眼,抓一丝残存的酒的混乱,要在秦问玉脸上看到什么。她惊觉自己的不堪,赶忙闭上眼。身上搭着秦问玉的手,她闭上眼又掉入了不堪。

第二天。

许久不运动,走那么久,身上酸痛。

两人躺在床上,头发和肩膀并在一起。

“齐一湮,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秦问玉伸手在空中比划,她的伤口已经结痂,凝固了视线。

“遗忘吧。但是,没有一个东西是只有害怕的。我也喜欢遗忘,正因为遗忘,我才能爱你,你才会同样爱我上我。很奇怪的话吧。”

齐一湮侧过身,闭着眼。

“不奇怪。我也这么想。”

“是吗?哪天我们会不会不再见面,这个我也想过。亲吻再炽热,都有熄灭的一天,只是早晚的事。我早晚会结束生命,早晚都会。等死的时候,再熄灭它吧。我想爱你一辈子,放心。”

“还挺浪漫。你记得,第一次见到雪的感觉吗?”

“不冷,好热。”

“我还记得你十二岁的时候,在雪里打滚,玩雪仗玩不过我。”秦问玉笑出声。

雪仗就算手通红都很快乐。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也很快乐。

“现在你玩不过我了。”齐一湮啃啃她的耳朵,一把捞她起来,往自己腿上按,一上一下的接吻,窒息热烈。

“齐一湮,你能告诉我,我忘了什么吗?”

“齐一湮,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齐一湮,我好累啊,不想再走了。”

“齐一湮,这些雪好刺眼,我有点怀念之前看不见的时候了。”

她们走在雪地里,互相呵暖,字句飘入耳朵,嘴型映入眼中。

鼓励,亲密,鼓励,亲密。

健康的关系不允许一个人衰颓,万念俱灰被风一吹会四散,所有人,都会离开。她们找不到你,她们不要你。

好累……

“阿玉,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到咯,回去奖励你,礼物都还没拆呢,你不能再那样敷衍我了。”

不能——不能那样了吗?那样了又会怎么样?

耳鸣的晴空,脚印踩在雪里冰封,温度可以冻结话语。

***

第二天晚上。正如齐徊汶所说,一切都是时空交错。

***

这是哪?

一天,两天,三天。

渴,饿,寒冷。

是林樾。

“你在干什么?”

秦问玉趴在雪地里,浑身冻起冷的疙瘩,小幅颤抖的唇和眼睫缩瑟。

“干什么?呵呵。让你去死。”

“凭什么你要和她在一起?”

“你不是爱我吗?”

“你不是早就说要和我结婚了?”

“你一定是骗我失忆!”

“我和那个女人做了那么多你都无动于衷!”

“别想指责我,你自己又有多干净?”

“雪那么白,她们会把你杀成白色,灰蒙蒙的雾,这样我们都看不到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你说好不好?重新开始。问玉,我们重新开始。”

十年前,林樾和秦问玉是恋人。

这是林樾告诉她的。而秦问玉也不少做到这个梦。

“你身上每一个地方,我都了如指掌,我们是最亲密的恋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就算你失忆了,你也摆脱不了爱上我的命运。我已经忍了很久了,和你约会一个月,什么都不做。给你很大的面子了……你敢不领情?”林樾悬着脸在秦问玉上方,她的脸似乎是削出来的,痩。唇是她最丰润的地方了,好看。

林樾要做。

尝到秦问玉的反抗之后,她很干脆地停止。她一直在等,在等待能就此永远留着秦问玉的冒险。这像赌博,赌概率,秦问玉会不会死。

迫不得已的冒险和一手造就的,二者截然不同。

拖拽。

眩晕。

雪地里确实是热的,好热。

秦问玉爬起来,一寸一寸地爬。

柔软的雪花飘不进来,在窗沿上融成水珠。秦问玉扒着窗台,哭湿的袖子冻出了雪花般的冰,冰雪要一点一点地追着她,迫不及待封住她,拥抱她。

太暖了。

在雪山死亡,是有大自然的临终关怀的,服务看来很是周到。

窗外彻寒刺骨,雪堆积于窗沿,又不堪重负坠入无尽的冰冷中。

“放我进去……”细弱的声音被吞噬在暴雪呼啸里。

听雪,比听雨好听万倍,气若游丝和狂暴,都在其中摄魂。

左窗,林樾望着这一幕,她摇晃手中的马克杯,最终打开门。

门外瘦骨嶙峋的身体,饱受烈风鞭策,蜷缩在一角。

她薅住那冰冷的头发,轻松拽入房门。

砰——门关上。

火炉舞动的热浪在脸上扑腾,面颊细密的汗珠无力垂下。

“林樾……”秦问玉在地板上缩瑟,却用尽力气抱住林樾的脚踝,喃喃低语。

林樾闻声,要挣开时,秦问玉手上的冻疮攫住她的视线。

已经反复几天了。

“问玉,你为什么……”林樾伸手触碰她冷硬的手背,指尖在疮伤上颤动。

许是热气痒了冻疮,秦问玉缩了缩手,皱起眉。

姜汤暖化了一层冰,秦问玉在流泪,她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林樾——这张让她恶心得忘不了的脸。

“你好好爱我,就不会受这样的苦。”林樾放下毛巾,不再如刚才一样为她小心擦洗,随意地甩下被子。

“呵呵……”

秦问玉垂下眼睫,冰雪渐渐融化,模糊视线,她却抬不起冻麻木的手去拂。

冰山,遗世独立的冬屋,秦问玉想活,还真得“讨好”林樾。

秦问玉甚至不知道这里到底位于哪里,周围白茫茫,什么都没有。

哦——有一个悬崖,作用很单一。

秦问玉扯着僵硬的双手,拉下本就没多少的衣服,冻紫了的背脊椎的骨头突起分明,瘦得肋骨可见形致。这些皮包骨要挤破她,她弯曲得触目惊心。

“你再装聋作哑不听我的话,这盆水,就浇在你身上。”

林樾恶狠狠盯着她。

那是一盆滚水。

“你不是很冷吗?我在帮你啊。”

林樾抽口烟,烟圈吐得放肆。

“你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秦问玉摇摇欲坠:“去你爹蛋的,凭什么,凭什么把我困在这里,活得不耐烦的是你,脏的是你,那几百张床哪一张不是你睡过的?林樾,你少在我这找安慰!”

她盯准了林樾真会泼,狠狠钻过去撞。这盆滚水烫到林樾的脚,精准无误。

“呵呵,你忘了?你忘了是不是?这双腿就是你砍的,你以前是学医的,你不记得了吗?你砍了我,是你让我变得残疾,我差点就把你杀了,为什么?我当初多爱你,你为什么要砍了它们啊!?你这样我怎么给你幸福啊,你就要离开我了,去找别的女人踢掉我对不对?”林樾扼住她的喉咙,一点也不柔软,像捏一具尸体。

隐情,什么隐情。

秦问玉脑后还有一条骇人的疤,她已经记不起很多东西了。

“呃——”

“我不会那么容易杀掉你的。我可是要爱你,我这辈子忘不了你了,你懂不懂我的痛?你必须要爱我,补偿我,好好抱着我,和我接吻,和我……”

“够了——放手。”秦问玉终于松快了脖子。

世界在窒息的变形中回温。

“齐一湮呢?”

“你还敢提她?”

“为什么不敢?”

林樾转而笑意深深:“她,和你一样。”

“什么?……既然你是冲我来的,就别再扯其她人,”秦问玉痛苦地撑起身体而不得,“你不是说爱我吗,就关我一个人吧。”她的胸腔压抑在地面,视线模糊。

“我可没有对她做什么啊,你去问她妹妹啊。”林樾说到话尾,几乎要狂笑,像精神病的热欲。

她继续说,蹲下抚着秦问玉的脸颊轻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四个人真是精彩演绎。她爱她,她爱你,你爱她,我爱你。”

“躲什么!”

“你现在还不让碰了是吗?”

“装什么清纯玉女。”

……

……

……

“要死了,林樾。”

“你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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