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很红。”秦问玉说这句话绝不是调侃戏谑。火炉烧得旺,屋内相映的两张脸都是红的。
齐一湮的脸却红过头了,脖子也渐变出红痕。
秦问玉记得,这个人花粉过敏,海鲜也过敏。而她割过的疤,也一起痒。
“你带药了吗?”
齐一湮挠挠耳下,点点头:“早准备了,别担心。”
屋内只有火在说话,她们旁听。
“你刚才怎么哭了?”
“别说‘没什么’。”
齐一湮迅速抛来两句话,夹击得恰到好处。
“不知道。”
她有很多话可以搪塞,敷衍。
火继续独号了一会,齐一湮摸着她的手,声音很静:“你和林樾……”
噼里啪啦的火太吵了,思绪被扰。
“上个月刚认识,人不怎么样,沾花惹草。她是你妹妹的女友么?”秦问玉喝起粥来,看窗台的花。
那扇窗紧闭,她早上浇过,倒是不想打开吹凉了。
“对,她们在一起挺久了。”之后齐一湮对着秦问玉的表情,拈了许多话来吐槽林樾,又显得客观理性。她似乎松快了,对秦问玉凑近了距离。
齐徊汶的个人情感,还是不置喙为妙,毕竟是私事。
“你太用力了。”秦问玉说道。
“什……么?”
她们齐齐看向秦问玉的手掌,那烟烫的伤口很深,此刻又裂了开,痒和疼感交错,在绷带上挤出湿痕。
齐一湮慌忙松开手。
再给予多一些的痛苦,秦问玉要爱上她了。
经过这个插曲,两人吃了早饭,肚子都鼓上一点。
林樾——
秦问玉太愤恨这种感觉。她见到林樾就想哭,想狂叫,她似乎不记得她过去一个月怎么喜欢林樾的了。
失忆,精神错乱,在生活中常常困扰她。正常的生活,人与人的亲密,似乎都在随着火炉归冷而远去了。
她这么多年,只剩下了家人,还有齐一湮这个人的记忆而已。可是家人已经几年没有联系,封了泥土。拜DNA所赐,她受家人的定义,才和常人一样有父母。
困扰到最后,成了习以为常,苦中作乐是许多人融会贯通的技能。
她又该怎么对待齐一湮的情感?
“我在徜徉,在这里走,蹦着雨滴走向没有雨的地方。雨过天晴的干枯,却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秦问玉在心中默念。
山雪国的最热社交平台,许多人会在这里写自己的点滴,也有人在这里品尝一点一滴。
不过现在没有网络,只能看之前载出来的。
秦问玉凝视这片方正屏发呆,回想起了那对同性恋和女权主义都口诛笔伐的时代,不过都过去了,人们对尊人和自重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不过是否真的过去,她自己是三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呢?
她读起《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第一次读的时候,读到十**页,她的手就像翩翩起舞的蝶,无法抑制的恍惚,惊讶,沉重地结束短暂的生命。
很多读者抗拒这一“虐女式”的叙述,提出“为什么不反抗”的意见。不过是旁观者或者幸存者,对身陷囹圄的垂死者的苛求,她不该这么不光彩地忍受。不过,反抗意识很好的,理想主义也是一定要有的。
秦问玉的手指蜷在封面,这世界不过是一场异病相怜,遮遮掩掩相信彼此是同类。精神的欺骗何其巧妙——作为行尸走肉的人们欣然赴约灵魂的回光返照。
笑,凄然的,舒展的,拧出皱纹的笑容都恍然。
时不时积起来的泪在眼眶里亲亲她,抚慰她,搂住她眼球的酸涩,又消失,反复压在她心里。
她有没有勇气再翻开?她想有一天足够了,她能够捧得起那本文字,不过现在翻开是因为迟钝了。
“齐一湮,我也爱你。”
这句话让两个人很亲密,又恶心了十万倍。
不过她们还是得亲密,爱就是无所不能,她们可是相爱啊。
“你……”错愕在她们的唇间酝酿出迷醉。
当然,爱必定让人感动。
秦问玉的泪流淌了,一只眼眶却倔强盛着泪,怎么也不肯垂。齐一湮抱住她时,才悄悄流逝了。
“姐姐。”
齐徊汶走进来。
“原来在这啊。打扰你们了。”
“姐姐,我刚才把那些花都清了,都是意外种的,现在还难受吗?”
齐徊汶知道齐一湮过敏,这园子里都没有齐一湮过敏的类。只不过那些花是林樾种的,秦问玉最爱的花。
“没事。干嘛清掉,我不走那里就行了,没什么影响。”
“不行,对你有害的怎么能留着,你看你都红成什么样了。”
齐一湮不在秦问玉身边的日子多,这些日子都是和齐徊汶一起的。她们是同父母的姐妹,父母的孩子只有她们。当然,父亲有多少孩子姑且不论。
她们惺惺相惜,却在某一刻,什么都颠覆。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此刻困扰这个世界。
“姐姐,明天早上七点我做饭,吃完了一起出发。”
她们谈到摘种子这件事。
明天四人一起出发。
“雪崩了,工人上不来,只能我们多辛苦一些。到时候给姐姐补偿,好么?”
齐一湮:“动手挺好的,当户外活动了。”
齐徊汶的眼神疼在齐一湮身上,脖颈,锁骨,那因和她言语而动的下颚。这痛意反射到她眼中,齐徊汶眼眶湿润地叫齐一湮出来,有话说。
秦问玉百无聊赖,勾手中的叶子。叶片枯燥,纹路摸起来像盲文。她失明过一段时间,指纹对这些凸起敏感,对她手上的疤,也是敏感的。
指尖略过几个,字句就不成型了。
齐徊汶从头到尾略过秦问玉,搂着齐一湮亲密,秦问玉似乎要割裂,碎片一般地逃到雪地自寻死路。
“徊汶,我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是么。秦问玉再感受不到叶子的纹路,她读不懂。
齐一湮转身牵着她,吻了吻她的脸侧。
秦问玉木讷杵在那。
“姐姐一开始怎么不说?”
“啊——看你们形影不离,我早就该猜到了。姐姐,你不会以为我早就知道了吧?”
“其实我觉得林樾和秦问玉更配呢,总感觉我们都交错时空了。”
齐一湮终于打断她:“你说什么傻话。”
“我就是觉得啊。”齐徊汶笑着,从小到大,齐一湮总以为她说这些是傻话,她犯不着傻,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一切都在掌心,吻一吻,就狂热。
“林樾,快进来。”齐徊汶见到门口的衣角。
突兀的寒风在门缝挤破头,尖锐地刺破屋内的暖气,喧冷又归于暖静。
“我刚才烤了披萨。在地窖找酒,来找你们喝一杯。”林樾走进来,温暖渲染她的笑。
披萨是双拼的,互相啄吻,隔着楚河汉界令人垂涎。
这是一对璧人般的披萨。
“还痛么?”
大家坐下,齐一湮捧住秦问玉的伤手,吹了吹。
“不痛,先吃吧。”秦问玉答。
“不想吃,你跟我过来,我给你处理过,这样很难受的。”
她们挪来后边的房间,门关上。
齐一湮捧着秦问玉的脸,用力吻。绕来嘴角,吸附在她一丝一丝的唇纹上,怎么啄,怎么磨蹭都不够。两指夹着耳垂,挲着耳后的硬骨,抚上鬓发。
秦问玉恍惚记起,齐一湮曾说,等她们两鬓斑白,靠在一起,该多幸福。
秦问玉的耳后有痣,唇中心也有痣,是唇色,和唇珠一起被齐一湮吻入。
等回过神来,齐一湮已经给她包扎好了。
嘴角的水渍还没干,心中荒芜得像大漠穷秋。
“好啦。你会对刚才那句话生气吗?”齐一湮说。
“什么话。”
“我说,你是我女朋友。”她不用我的女朋友,心知肚明谁也不属于谁。
“哦……”
齐一湮抢答:“否。”
什么意思?拆字读读看。
相爱就像拆字,拆解对方,削刻斑驳。
两个人怔愣在一起,拥抱,闻对方的温度,深埋对方两耳的头发,吻满了脸颊。
“我不介意。我们都说了爱对方,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理所当然,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没有理所当然,你还会爱我吗?
齐一湮付出这么多,秦问玉不爱她就太难过了。
“我爱你。”秦问玉又说了这必然的话,这样的爱是命中注定的,有让人幸福的印象。
爱了当然在一起,情理之中。
齐一湮笑容满面,抱着她腻歪,圈着手出去的。
“你们再不来,披萨都炫没了。”林樾率先开口。
不过披萨没有动,酒倒好了。
“这不是等着我吗?”齐一湮上前,先让秦问玉坐了,把林樾当作空气人,和齐徊汶干杯。
干杯的英文类似“缺尔”。从前秦问玉打趣过林樾,是否记得,只看云怎么消失不见了。
大卸八块的披萨,干涸在嘴里的酒液,脑海里的坏想法,玉石俱焚般地飘散。
***
晚上的灯很昏。
摇晃出了两人交错的影子。
“秦问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林樾问她。
“记不记得没什么所谓,兴许是件好事。”
影子错在一起,亲密无间也是错。
一只怀表,打开,里面有秦问玉的黑白照。
这只怀表是林樾随身带的,看起来带了有些年头。
“你带着我的黑白照,是想咒我死么?”
“太迷信,黑白照而已,更好看不觉得吗?”
咒,封建。但是对死人催命是没用的,秦问玉觉得自己离死不远,整天寻死觅活,也就认同。
“黑白色的确实更好看。让人专注点,没有色调的干扰,只有轮廓。”秦问玉点点头,仰脖喝酒,酒精让她悦动,她笑出法令纹,又随风卷走情绪。
夜晚就是黑白的,昏厥前的几秒也是黑白的,一片空白,生死只由之后。多么畅快的层层剥烂,越剥越烂的真相就是死亡的毒药,掐死活着的气息。
“分我喝,我要你,我要和你一起醉。”
林樾自己的那瓶见了底,语无伦次地抢秦问玉的来喝。
喝醉了,就有勇气自杀了。
割碎的腕,扇红的耳光,溺毙的水缸。当这一切都是黑白的时候,就算看着自己死也不会心疼。
“我求你了,别跳,别跳,别跳,你不能死。”林樾哭出酒气。
她们在二楼,才二楼。
林樾按住秦问玉的脑袋,酒就这样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想推秦问玉下楼,嘴里念着矛盾的话。
是林樾要她死。
评价知行合一度,林樾是零分。
黑的,白的。
林樾将她扯回来,两人重重闷闷地摔在一起,破口大笑,脸碎成两半。
秦问玉恐高,二楼也怕,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林樾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了,断腿残疾了也不怕,她现在什么都怕了。
“那怎么会死啊?”
“会死的。真的。”
“你是真的吗?”
“我是假的。”林樾活生生站那。
“原来我活的世界,是个赝品。”
***
“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怎么喝这么多呀,这里有醒酒汤。”齐一湮拥紧了她,隔着寒气去亲秦问玉的额头。
“没喝很多,我还清醒着。”
秦问玉摆摆手,翘起头,啄一口齐一湮的下巴。她跪下来,用双手捆住齐一湮的腿。
“你怎么了?”
地上暖,贴着。秦问玉想睡了,昏昏沉沉的意识是被暖黄的灯光感染的。
“你要我,你不是说……你要我的吗?”酒意,醉不在酒。
秦问玉再醒来,是后半夜。
她记得过程,她在装作自己醒来。
盆骨附近的通道被驶过了,车辆来来回回,川流不息。从一骑绝尘到两车并排,通道积水,水终于决堤,不能通行。
秦问玉并拢了,又被敞开。
清水的小扫帚抠出积水,她一滴也没有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前是自己diy做快乐的潘多拉魔盒的。
她睁眼,恍惚地发现,这个背影是谁。
“你太温柔了,齐一湮。”
“有时候真讨厌你这么温柔。”
“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要吻个遍?”
秦问玉圈着齐一湮的发尾,双手覆上齐一湮的背,两端的蝴蝶骨,隔离出心跳的余地。
她身上的疤痕,都有齐一湮的唇印。
她也吻,埋上齐一湮颈后的发香。
说不清,记不得,也没关系。
夜晚要被眼皮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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