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我不喜欢她，她害我丢了大脸！”
“嫦儿！都已经是成婚的大人了，怎么还这般耍小性子！”
奢华贵气的谨王府里，郡主景嫦正抓着谨王的衣角撒娇。
谨王年过四旬，蓄着留到下巴的短胡须，面容勉强俊美，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法令纹，贝壳般硕大的眼袋垂坠在眼下，哪怕他的身材并不臃肿，法令纹和眼袋都使得他尚算瘦削的脸颊有些苍老浮肥。
他是当今昭武帝的第三子，也是幺子。
昭武帝有三个儿子，三子皆是仁武皇后所出，先太子病逝后，储君之位空悬。
谨王自己也有三个儿子。
庄王谨王同为嫡子，并无嫡庶之分。
不知对于立储之事，这位陛下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思量。哪怕朝臣多次上奏，储君乃立国之本，绝不可久置，他依旧视若罔闻，半点不提立储之事。
因此，原本是同胞兄弟的庄王和谨王二人，也不免开始争斗，皇长兄过世后，他们便都对那个至尊之位起了心思。
景嫦撅嘴：“父王何必要招揽她，皇祖父怕是不喜她，兴许过段日子她就不是剑南军元帅了，那时再看今日不是多费周章吗？”
谨王不赞同：“你还小，不懂这些，你的皇祖父可不是那等卸磨杀驴之人，裘惜时这才刚打了胜仗攻占了淳夷，这时夺去她的帅位，物义沸然啊！父王招揽她是为将来的大业考虑，你可不能给为父添堵。”
景嫦不解：“我大景边境四帅，淮南陆侯支持您，河西谭国公支持庄王伯，漠北薛帅不表态，裘惜时注定与谭国公府不对付，她杀了孟长卓又注定招致庄王伯不喜，父王何必担心，反正她必定是不会支持庄王伯的，又为何要招揽她呢？”
“局势千变万化，你的这位伯父最是会礼贤下士、三顾茅庐，到时为了大业，既往不咎伪善之行他如何做不出来？孟长卓只是妻兄，谭国公只是臣子，在父王看来这些都算不得底线，像他那般心智手段自是会左右哄骗，要是让他得逞了，这边境势力父王就不占优势了。更何况父王听闻裘惜时与景黎姐弟关系不错，这对姐弟毕竟还是你伯父的骨血，血浓于水的关系，要是让他从那边下手怎么是好？父王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景嫦跺了跺脚，嘟嘴道：“好吧好吧，原本还想好好折磨她一番，但谁叫女儿是个有孝心的呢！为了父王的大业，女儿就此收敛一点，不做得那么狠了！但是父王可要记得，女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丢了天大的脸！这个仇是一定要报回来的！”
谨王摸了摸景嫦的脑袋：“这才是父王的好女儿，识大体、懂大局，等到本王的嫦儿成了公主，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父王再也不会拦你。”
景嫦扬起甜笑：“父王对女儿真好！”
谨王笑了笑，他话锋一转：“莫家那个小子最近对你怎么样啊？”
景嫦撇撇嘴：“还能怎么样，他心思再如何花还不是被我捏在手心，他纳一个小妾我杀一个，收用一个通房我杀一个，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我就把那些狐媚子全打杀了！”
谨王朗声大笑，称赞道：“真不愧是父王的女儿，不柔弱，有气势！得让他们知道皇家郡主的威严！但是嫦儿，你虽是个立得住的性子，遇到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但若他真给你天大的委屈受，你可一定要告诉父王，父王会让他明白下场。懂得借势，也是一种能力，知道吗。”
景嫦笑着点点头。
裘惜时到达谨王府的会客厅时，侍从上前笑道：“请裘帅稍等一会儿，我们郡主归家，王爷正在与郡主谈话。”
“去往剑南王府的马车怎么不迟一些，催得那样急，但本帅到了你们府上，王爷却是没有空的。”裘惜时闻了闻手边的茶，眼睛并不看向说话的侍从。
侍从笑意不变：“王爷传唤，奴才们去接人必定要早做准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裘惜时沉默不语，那侍从见她视线并不在他身上，偷偷挺直了腰，缓解弯腰的酸痛，悄悄观察起这位剑南元帅。
本以为征战沙场的铁血女帅应是英姿勃发飒气十足的模样，出行会把自己装扮得像个男儿那样，玉冠锦袍、长衫绶带，却不曾想这衣着打扮竟与自家郡主相似，华美襦裙、胭脂水粉、眉心花钿，如临花照影，风姿绰约，比女郎更像女郎。
裘惜时瞥眼侍从：“本帅以为谨王府的侍从必定会与别处的侍从不一样，八面玲珑的会两边都处理好，让双方都不必浪费时间，如此看来，是本帅期望过高了。”
那侍从收敛笑意，惶恐道：“裘帅何必为难奴才，奴才只是一介下人，贵人们的事情奴才如何能预料得到，您这般说到时奴才又要挨罚，奴才觉得您是仁帅，对身边的侍女也是好的很，总是会体谅些下人的苦处……”
“你是在以仁帅之名绑架本帅吗？本帅倒是想体谅，只是你这端上来的茶水这般粗糙，是你家王爷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嗯？”裘惜时将茶盏往桌上用力一敲，清脆的声音像是银瓶乍乍破，侍从不由得抖了一抖。
侍从刚要回些什么，却听景王爽朗的笑声从厅外传来。
“哈哈哈哈哈！让裘帅久等了，本王有失远迎啊！”谨王踏入会客厅，定睛一瞧，眉眼微讶。
裘惜时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王爷。”
“裘帅这身打扮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本王还以为只有那些含花弄柳的内宅妇人们才会穿得这么鲜亮，裘帅这么穿不像一军主帅，倒像本王那个还没长大的大女儿了！”谨王大笑了几声，他似乎很爱笑。
裘惜时薄眼微敛：“王爷这话说得偏颇，像不像一军主帅不是看穿什么，而是看能在战场上能发挥多大的能耐，下官本是女儿身，穿着打扮自然也与京中女郎相仿。更何况，王爷的邀请这般突然，下官刚逛完街市甫一回府，还未梳洗，王爷的马车就急急忙忙地驶过来了。”
她语气轻松，看似随意地话家常，谨王脸上笑眯眯的，心里未必不清楚，此言意在怪罪。
“本王也是趁着下值才有机会和时间请裘帅一叙，等父皇旨意下来，裘帅也开始进出朝会、参政议事，就会知道这时间啊是真的不够用。”
谨王也是会说话的，嘴里说的是白日里忙差事没有时间，话中又暗指裘惜时虽然担着边军元帅的位置，却不得昭武帝待见，朝会、觐见、差事，任何朝臣应许之分全无。
她低笑：“看来下官是没有荣幸占用王爷休沐日的时间了。”
“哪里哪里，本王礼敬功臣，只是想早点见见为国征战的裘帅是何等风姿罢了，裘帅可莫要怪本王唐突啊！哈哈哈！”谨王抚须大笑。
“王爷深得圣眷，贵气萦身，下官能有幸入府赏王府盛景，自然是无上荣耀，也想品品王爷府上的好茶，只是不知是下官口味坏了还是如何，这茶竟还不如边蛮之地的劣茶……”
“真是，来人，把父皇新赐给本王的好茶呈上来。”谨王撑开微眯的眼，他收了笑意，用眼神指示方才待客的侍从下去，“他不懂事，连接待都做不好，本王必会好好教训他。”
愚蠢奴才，以为讨嫦儿欢心就能有赏赐，没半点格局，这种侍从不能放到待客厅来，嫦儿虽□□，可小性子却是不少，底下人怪会逢迎。
侍从在方才裘惜时敢委婉刺谨王一嘴时就有些不安，捕捉到谨王的眼色后迅速退下了。
他回想起郡主对他说的：“你担心什么，太把她当回事怎么行，谨王府可不能养大了这种人的胃口。你是本郡主的人，父王看在本郡主的面上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裘惜时没有再将眼神分给侍从，毕竟上行下效，此人有此怠慢，未尝不是那位郡主的沾染。
太过体谅容忍会让其蹬鼻子上脸，太过严苛厉色不留情面又非她本意。
索性不是自己府中人，其间分寸不必过分在意。
“想必沙场运筹帷幄的裘帅，很清楚本王此番邀请的目的吧。”谨王靠坐在主位上，端起一盏茶，悬着眼袋的眼睛神采炯炯。
裘惜时淡笑：“其实王爷何必忧虑边境四军的拥护花落谁家，边军之力怎也用不到皇城之中，下官从剑南带回的那一万兵马，如今也只能驻扎在西郊大营，不像三万禁军，掌管皇城，王爷已经与莫统领做了儿女亲家，担心什么呢。”
是啊，难道你要造反吗？
不造反就用不到兵。
“裘帅小看自己了，边境军帅的能力可不止在掌控兵马上，本王需要你的拥护，可不是单单因为这么粗暴直白的好处。如今剑南安定，父皇召你入京，便是想要让你的才能在京城也能得到发挥，这样的人才本王怎会不愿争取？”
“王爷谬赞了，下官只是一介武人，最擅长的事就是带兵打仗，还能有什么别的用武之地，陛下如今可不待见下官呢。”裘惜时露出苦恼的神情。
“那是一时的，有本王在其间斡旋，父皇爱重贤才之心一定会压过小人挑拨的猜疑，裘帅可相信本王？”谨王往前倾了倾身体。
裘惜时面露沉思，她皱眉：“王爷，不是下官不愿拥护您，您英明神武、礼贤下士，对待人才不拘一格，将来必是明君，可这党争之事往往血流成河，是刀尖之事，下官应对得了战场上刺来的尖刀，可未必能应对得了朝野的锋刃，您登基后，下官自然会全力辅佐，到时也是一样的。”
“不不不，裘帅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开始求稳妥了，漠北薛帅渐老尚且能理解，你是青年才俊，俗言道风险愈大收成愈好，合适的时机千载难逢，你精通兵法，该明白的。”
“王爷，您的诚意下官已经清楚了，这样，下官回去仔细思量一番再给您答复，您看怎么样，天色也不早了，王爷公务繁忙，下官便不打扰了。”
裘惜时拱手，就要告辞。
“希望裘帅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最后在谨王脸上见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留在脑中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塑像般僵硬。
谨王看着她出府，却不知她在光明正大走出谨王府后，又悄悄潜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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