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喘息声回荡在这座空荡的废弃厂房里，蒙尘的玻璃窗将阳光打散在四周，乔末将手上的枪又握紧了些，枪口抵着怀中女人人的下巴。
“不是的、不是的……”他眼神空洞，迷茫的重复着同一句话，“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通红着眼睛，语气平静却绝望的否认:“我爸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然后又近乎哀求的看向陆鸣，“陆哥，你知道的！你从前在我家住过那么久，你知道的！我爸每周都要去孤儿院，他无偿去授课。小时候你骗他说没钱买书，他问也不问就给你。他是个路上遇到卖菜的老人，就要全部卖光，可晚上还是难受的睡不着觉的人。他怎么可能做那些事呢？！他怎么可能啊！”
可陆鸣什么也无法回答他，陆鸣自己也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是缓缓将头转到一边，缄默不言。
被压在地上的乔盛泽仰着头，苦涩的看着一直被自己蒙在鼓里的儿子，他说不出话。
这还是姜灿儿第一次看季源生演戏。监视器外的她蹙着眉头，小声的吸气又呼出，心里胀胀的。
“小末……”
监视器内，乔盛泽低哑着开口，不忍看却又不得不看向儿子，颤抖着咬住牙缓慢摇头。他脸上的皱纹随着情绪细微抖动，诉说着他的悲痛。
“不，不行。”父亲亲自碾碎了乔末的最后一点希望，他不停的否认着，“不……”
纯黑的瞳孔映着眼前这从未想象过的景象，他几近疯狂，突然大吼出声:“不行！！”
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脚下腐朽的暗红色铁架发出令人害怕的吱吱声，冰冷的枪口进一步抵近女人，女人吓得惊叫出声。
“乔末！你冷静一点！”执行本次任务的警官冲他大吼一声。
一旁的警员也劝导道:“你冷静一点！不管怎样这些事你都不知情啊！”
可乔末听不进去了，只是如幼童保护自己玩具般生硬执着，“不准你们带他走！不准你们带他走！！”
砰！
随着响彻天地的一声枪响，姜灿儿的心也随之揪了起来。子弹击中乔末的肩头，他的胳膊失力，手枪啪嗒落地。被挟持的女人顺势挣脱，推开他向前逃去，乔末踉跄着后退，撞在了摇摇欲坠的栏杆上。
他咬着后牙，额头冷汗直下，一双稚眼此刻阴沉狠戾，死死盯着在场的所有人。脱险的女人扑进开枪警员的怀中，正当所有人以为尘埃将定时，乔末却猛的扑到地上重新拾起手枪毫不犹豫的吞枪，自尽。
这一切都太快了，没人来得及阻止。响枪过后全场死寂。偌大的仓库，乔盛泽爆发出一声悲鸣，摄影扫过个人各色的脸，这场戏终于结束。
“好，过！”
程诺放下对讲机，眉毛一扬，起身连忙去接自己“亲儿子”去了。姜灿儿看得出来，这场戏让老板很满意。
因为场地受限，乔末坠楼的戏很难实现，最后临时改结局，按照季源生提议的吞枪自尽。效果似乎更好了。
姜灿儿当初写乔末这个角色时并未多着笔墨，文字出场加起来也就一页半不能再多，改成剧本后的出场更是少的可怜。工厂这场戏，乔末的一切行为动机完全是为了塑造陆鸣的不忍与脆弱的一面而出现，用来给陆鸣附魅的。
但现在看来，季源生自己对角色的处理已经让所有人的注意全部转到乔末身上了。
姜灿儿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多写几场乔末的戏，演员和角色融合的这么好，结果只用了一场，实在可惜。
五六点是天黑的最快的时候，程诺毫不吝啬的对着季源生夸了一顿后，便赶着把乔末吞枪后血流满地的画面拍了。这场结束，大家都移至厂内祝贺季源生杀青，姜灿儿也掀帘走出帐篷。
她远远看着那个被围在人群中央的人，正捧着花在开导演玩笑，一句话就引得周围一阵欢乐。刚刚还是一个穷途末路、令人心忧的青年，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众人的开心果。
演员这个职业所带来的反差魅力，姜灿儿并非第一天体会，但每一次体会，都感慨万分。
突然感到一阵视线，姜灿儿下意识寻去，只见人群旁一个不合群的家伙坐在椅子上，正回头看她，是李子陌。不过在被发现后，很快就转过头了。
姜灿儿无语的又盯了他几秒，发现他都僵直坐着不再回头，便也转身回帐篷，嘴里嘟囔着:“真晦气……”
一会儿要转场，姜灿儿提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程诺的剧组很少熬夜，偏偏今天就让姜灿儿遇到了，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李子陌的小心思。如果她今天没有把话和李子陌讲清楚，而是服软把气咽下去，谁知道到了晚上李子陌又会给她使什么小绊子。
她坐在椅子上放空了一个会儿，直到程诺回帐篷。
“灿儿啊，下场你就别跟了，回酒店休息吧。”
姜灿儿听了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但还是多问一句道:“哥，李子陌那边儿？”
“哦，没事儿，我看你挺有一套啊。”程诺笑道，“你找他谈话之后他乖多了。你之前还和我说过想尝试导演，我说那你得好好学人情学管理，看来你听进去了啊，跟着我学的不错啊……”
姜灿儿生涩的陪笑两声，心想老板到底在说什么啊？
“像李子陌那种演员，就是得刚柔并施。你拿损招阴他一回，再跟他放软以前辈的姿态和他讲讲道理，他肯定被你拿捏的服服帖帖的。那会儿看你俩单独出去谈话，你就这么弄得是吧？”
“嗯……嗯……”姜灿儿心虚的点点头，心想: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
“诶这就对了。”程诺大笑。
“哥。”
又有人进帐篷，是刚换完衣服的季源生。
“唉。”程诺问:“你现在走？”
季源生嗯了一声，走到两人身边，又笑着和姜灿儿打招呼，姜灿儿也客套的回应。
程诺说:“还骑你那摩托？连个保护罩也没有，路上的土到时候全扑你脸上。”
“我戴头盔呢。”
“身上脏了啊。”
“那我也不能把我这车扔这儿啊。”季源生笑着反驳道。
关系真好，姜灿儿想，她虽然不渴望和程诺有什么至亲至密的关系，但看到季源生可以和这个让她有些畏怯的人如此轻松的对话，心里微妙的有些嫉妒。
季源生这时主动问道:“姜老师呢？回酒店还是？”
“哦，我回酒店。”
程诺问:“你怎么走？”
“打车。”
“打车啊，这边儿可不好打车，你今天怎么过来的？”
“我坐的场记的车来的。但一会儿剧组不是要去拍村里的戏嘛，和回去的方向正好相反，不顺路我肯定也不能再麻烦她。”
“是不顺路，但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方便打车。”程诺说，随后苦恼的啧了一声，仰头思考。
姜灿儿看他真的在认真帮自己想办法，连忙说:“没事哥，我自己想办法就行，不用管我，剧组一会儿不还着急拍下一场嘛……”
“要不，老师坐我的车？”季源生在这时提议道。
倒也是个办法。
程诺听后笑着拍季源生后背，开玩笑说:“诶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这现成的摩的师傅啊。”
姜灿儿完全是受宠若惊，“……这不好吧？万一被认出来了。”
“认出来咋了，怕你俩传绯闻啊？放心，你俩站一起就没那感觉~”程诺说完自顾自的大笑出声，季源生的脸明显尬住了。
姜灿儿无语的看向程诺，“哈哈，您只要不怕我给公司添麻烦就行，万一到时候被拍到，营销号可不管感觉不感觉，随便造谣一通，公司还得花钱找公关处理。”
程诺自信道：“嘿呦，我是想过了才放心让他带你的，住的酒店又不是在市中心，平时人流量就那点儿，没人看你们的。而且他经常骑车出行，从来没被认出来过。”
姜灿儿心想:胡说，今天早上就被认出来一回。但既然老板都打包票了，姜灿儿也不再推脱，毕竟这次的拍摄地真的不好打车。
姜灿儿朝季源生挤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季源生说，然后转头对程诺道:“哥，得借用一下你的头盔。”
“咋还要我的头盔？”
“你的头盔？”姜灿儿惊讶。
季源生解释:“后座不能不戴，危险。”
“哦，对对对。”程诺反应过来，“那走吧，一块儿吧，你俩一取顺道就走了。”
车旁，程诺从后备箱取出一个黑色全盔，姜灿儿接过，头盔纹路简约，后面印着英文单词:promise
告别程诺后，两人走到复古巡航前，季源生对姜灿儿解释道:“这个头盔是我给程哥定制的，当时用来拍马屁的。”
“拍马屁？”姜灿儿被逗笑，这家伙还怪坦诚的。
“我跟哥说专门给他做的头盔，到时候带他兜风。全盔安全系数最高，就是稍微有点热……”季源生一边说，一边戴好自己的头盔，见姜灿儿脑袋往头盔里怼的艰难，问道:“要帮忙吗？”
说完他便伸手帮忙，姜灿儿也顺势说:“要。”
季源生拉着护带，让姜灿儿从后往前戴，这次一下就戴好了。两人相视一笑。
“上车吧。”
“好。”
从旧工厂到公路的这段土路并不算特别长，但有些坑坑洼洼比较颠簸，姜灿儿不由的收紧了抱在季源生腰上的胳膊，她未说什么，车的速度却逐渐降了下来。即便后面到了平坦的公路，车速也没再飙升，始终控制在适当的速度。
到了酒店后，季源生将车停在后门。姜灿儿特地算了下从片场到这边儿的时间，比开车快多了，却也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她相当不好意思，抱着头盔对季源生说:“源生，今天真的谢谢你，还让你送我回来。”
季源生倒是不甚在意，“没事，我本来就要经过这里，不送你也是这么长路程。而且我之前无聊的时候经常骑山路，时间比这还久呢。”
“山路啊，你经纪人不管吗？心这么大。”姜灿儿下意识说。
“我没有经纪人。”季源生笑道，看着姜灿儿意外的神情，语调染上些许骄傲，问道:“自由吗？”
“自由。”姜灿儿也笑道。
其实她从没想过季源生是这样的人——体贴、温柔，又不失俏皮。当初被对方撞见在背后骂老板，她设想了一万种糟糕结果，却从没想过他们会像现在这样平和的对立而谈。
“谢谢你。”
“你不是都说过一遍了吗？”季源生道。
“谢你没和程哥告密。”
他低头笑，“没事。”
“还谢你在李子陌刁难我的时候帮我解难。”
提起李子陌，季源生不由想起那时被攥住的手，手背突然有种遮遮的感觉，他挠了一下，不见了。
“没事……”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愣愣的回答，又在回过神后笑道:“反正我也没帮上。”
姜灿儿也轻笑一声，随后问“头盔的话……”
“麻烦你到时候还给程哥。”
“好。”
应答过后，姜灿儿才想到程诺一会儿也要回酒店，当然是自己还给他了。她为什么要问这多余的话？莫名有点尴尬。
“那，我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季源生礼貌回应道:“好，姜老师再见。”
“嗯。”
姜灿儿转身，走进电梯间按下电梯按钮，余光中，季源生似乎还待在原地未走。她正想转头看时，季源生正好开口叫她。
“灿儿老师。”
“嗯？”姜灿儿转头。
“没什么。”季源生坐在车上，笑的稀松平常，“就是想说，我们下次再合作啊。”
姜灿儿也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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