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暨白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碰到沈明和。
“明和,”他先语气礼貌地称呼对方,然后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我哥,他马上下班。”沈明和同当年没什么差别,还是像一张白纸一样干干净净的,眼神和声音都是:“你是在这里工作吗?”
沈明和知道这栋楼是他家公司的财产,大概才有这一问,江暨白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含糊地道:“没有,只是来开个会。”
她凝视了他几秒钟,莞尔一笑:“你这是……什么时候学的抽烟呢?”
也许是呛到她了,江暨白把窗户又推开一些,一只手插在兜里。沈明和表现得很亲昵,江暨白不想太生疏,却也没有要和她旧情复燃的意思,于是说话就掂量轻重:“大学的时候,也就偶尔抽一下。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沈明和看出他不想多聊,便带着歉意笑一笑:“我哥估计快下班了,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常联系,暨白。”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蓝的及踝连衣裙,转动时微风飘拂,乌发蓬松,有种馨香温柔的感觉。
江暨白在楼道里散了烟味儿,回去正好碰到已经开完会的陈献容。
回到家里,坐到饭桌旁,江暨白顺嘴说起了碰到沈明和的事。
陈献容对江暨白阴阳怪气地说:“对啊,我记得你高中是谈过女朋友的。”
言下之意,现在怎么谈了个男的。但她估计怕江暨白发飙,就没有明说,什么张三李四的,她还是揪着这件事不放而已。
江暨白被她磨得没脾气:“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说起来——”
江暨白坐直身子:“为什么单单今天把我带过来开会?”
陈献容很少让他接触公司事务,这次真是很奇怪。陈献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江暨白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干脆摊牌了:
“沈明和哥哥是代理元亨集团的律师嘛,我跟他接触挺多的,挺欣赏这个小伙子的,这不是随口一问嘛——知道他妹妹今天要来……”
江暨白简直要气笑了:“你想让我见见沈明和?”
陈献容理直气壮的:“你半中间走了都能碰上,缘分啊,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江暨白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认真一些:“别再给我介绍别人了。”
“哎呀——就是见一见,又在怎么了?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吗?”陈献容开始胡搅蛮缠了。
“那行,”江暨白说:“我也算见过了。你也给我一个面子,我男朋友周末要来家里吃饭。”
一瞬语塞,陈献容声音拔了一个度:
“江暨白,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啊,”江暨白平平静静的:“吃一顿饭怎么了?”
陈献容有待发作,江暨白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来,绿泡泡的默认铃声,就在陈献容手边。她拿起来一瞥,脸色稍缓,递给江暨白。
——是沈明和。
“暨白?”温温柔柔的嗓音。
江暨白略舒一口气,说:“明和。怎么了?”
“暨白,我们这周日晚上有个高中同学聚会。都是学生会里玩得比较好的同学。你来吗?”
“周日?”
陈献容瞪他。
“对呀,时间是有点紧,不好意思,之前我们不知道你已经回国了——”
陈献容重重地把碗放到桌子上,没有吭声。
江暨白盯了一眼她的手腕,嘴上问:“可以带家属吗?”
陈献容的手腕很细,复戴着两条手链,很漂亮,但腕骨上却扒着一块狰狞的紫色淤青。
“……”沈明和诧异地问:“你已经结婚啦?”
“哪呢。”江暨白笑了一声:“就是对象,约好了明天一起出去。”
沈明和还是不会油嘴滑舌,只是老老实实地说:“这样啊,当然了。”
“行,随后你发我地址,可以吗。”
电话挂断。
江暨白也没管陈献容的臭脸,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放在灯下观察。
“……干嘛呢你,没大没小的。”陈献容很快把手缩回去,瞪了他一眼:“就是碰到了,大惊小怪。”
简简单单地碰到哪里会伤这么重?
……等等。
陈献容有时表现得太强势自然,江暨白简直要忘了她是病人。——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导致骨髓造血功能异化,血小板减少,轻微的磕碰就会有淤青。
她真的生病了。真的。江暨白一直到现在,都难以接受。
“你上点心吧,”江暨白声音低下去:“身体是你自己的。”
他又心软了。
也许他不该这样对陈献容,她的人生已经足够多舛了。
但是江暨白又何辜,要拿自己的人生与幸福去还别人的债?
也许,把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用血缘绑定在一起本来就是错的。
故事总是别人在听,但是疼痛却绝对是切肤之痛,和别人无关。
.
江暨白这周真是忙到脚不沾地。他虽然说是在律所只是挂职,但他清楚自己如果不实际上手处理案件的话,哪怕拿到证也难以真正执业。
所以,他不仅给律所里的律师跑腿,还实际从老师那里接手了两个案子,几乎每天都忙到半夜,整理出庭材料、查阅规范性文件和案例、拟写材料、和法院打电话……
所以,周六下午赵观一电话打过来时,他刚开完一个庭,正在床上补觉。
“喂。”
江暨白挣扎着坐起身,半遮着眼,声音没有什么力度。
他忘记拉窗帘了,窗户里阳光灿烂,树影斑驳,小区里的石榴树结出了果子。
“这几天你都不怎么理我了,是不是忘记吃饭的事情了?我到你家楼下了。”赵观一的声音在一片儿童笑闹声里仍然清晰。他的尾音摇着小尾巴:“给你带了礼物,来接我好不好。”
“……”
江暨白彻底坐起身,几秒后,踩着拖鞋走到了窗边。
阳光灿烂明媚,石榴树绿得畅畅快快,他家楼底下就是小区里的健身区,平时会有不少孩子聚在一起笑闹。
江暨白往下眺望。
赵观一上白下蓝,休闲打扮,戴着口罩,站在树荫底下。略歪着脑袋,把脸贴近手机,江暨白的耳边随即传来有点疑惑的声音:“宝宝?”
“你……”江暨白说:“等等我,马上。”
“好啊,我就站在这里等你。”赵观一驯顺地回答。
……忙忘了。
他之前临时起意,叫赵观一来家里吃饭,的确说定时间是今天晚上。他和陈献容争执不下,后来两个人均默契不提,江暨白就忘了这茬。
他胡乱换了一套衣服,去敲了敲陈献容卧室的门。半晌没有动静。
“妈?”
这才传来沉重、浓厚带痰的咳嗽声,陈献容哑着声音:“进来。”
陈献容的咳嗽已经持续很久很久了,江暨白问医生,医生说正常,免疫力降低了。
她正弯着腰慢腾腾地整理床褥。陈献容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哪怕是午休完都要叠被子。
“咳嗽还没好。”江暨白问:“要不要改天再去医院看看。”
“我不去。”陈献容板着脸:“有什么事吗,给我吵醒了。”
“赵观一今天晚上来吃饭,我之前给你说过。”江暨白犹豫了几秒钟,轻声说——企图以温和的语气减缓陈献容激烈的反应。
“赵观一赵观一,”陈献容把薄被往床上一扔,扑腾一声,“就知道赵观一,你就没有别的能跟我说了?连你们牵手的照片都发给我,我垃圾桶?”
“人家都是女孩子胳膊肘往外拐,你倒好。”陈献容阴阳怪气的:“先说好,今天晚上的饭我可不管做,你自己给你男朋友洗手作羹汤吧。”
江暨白哑口一瞬,莫名有点好笑,但总之松了一口气,也没否认,口吻温吞:“当然,妈你等着吃好吃的就行了。”
如果陈献容一定不准赵观一来的话,其实他也只能退步,他毕竟不能真的气死陈献容。
江暨白出门了。客厅的门轻轻带上,几乎没什么动静,这是陈献容手把手教给他的,最礼貌得体的关门方式。
她疲惫地闭上眼,挨着墙,坐下去,掀开团成团的薄被,露出枕头。
枕巾上,横竖触目着浅浅的干涸血痕。
她的目光和回忆深深坠落下去,飘零如秋叶飞旋。
叶片打转,软绵地飘落在江暨白的肩上。赵观一伸手拂落,顺势又无比自然地揽住了江暨白的肩膀。
口罩上的眼睛带笑,尾音翘着尾巴,晃啊晃:“伯母同意了?”
“嗯。”江暨白心情也难得见好,说话都轻轻巧巧的:“她还是不太高兴,不过好歹不吵架了。”
“那就好。”赵观一说:“我不知道伯母喜欢什么,随便带了点礼物……”
打开门,陈献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转过头看着他们两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已经化了一个淡妆,换了一身款式大气的纯黑长裙,这时候坐在这里,无形生威,好像坐在她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一样。
江暨白介绍道:“妈,你之前应该见过几次,这就是赵观一。”
赵观一面无异色,微笑着把手里拎的礼物盒放到茶几上:“伯母好,我是暨白的男朋友,赵观一。”
“坐。”陈献容吐出一个字。
江暨白和赵观一并排坐在一起,腿几乎挨到了一起。
陈献容又干干脆脆地说出一句话:“江暨白,怎么招待客人的?去做饭。”
江暨白怔了一下,下意识去看赵观一,赵观一递给他一个安抚性的笑。
陈献容挤出两个音节:“快,去。”
江暨白只得起身去厨房。拉开冰箱,寒冷气息扑面,隐约听见陈献容比冰箱冰冻层还冷的训话:“你就是赵观一。”
刁难:“这么热的天戴什么口罩?”
质疑:“你真的喜欢江暨白?”
厨房狭窄,闷热难耐,江暨白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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