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别墅时,冷随立刻跟了上来,的确是监视的意味大于保护。
闻子川嗤笑一声,懒得再做无谓的争辩,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奥德里奇最近在做什么?”
“种花。”冷随怕没说明白,又补充了句,“奥德里奇先生说,这里的花与他以前看到的不同,他想亲手种一些。”
旁人不一定知道,闻子川却很清楚,林寒贞喜欢种花,再穷再苦的时候,家里的阳台上也总是芬芳一片,而皮诺特家的露台,则更是锦绣满目。
他们一家像是对种花有种天生的热爱,哪怕彼此不见面,也各自保持着经年的兴趣与习惯。
既然打算去一趟龙脊山,且要避开闻铎,那冷随这个人,是一定要摆脱的。
闻子川用睡前的独处时间,做了详尽的进山攻略,购置的装备和备用药品寄到第二声附近的代收点,预备出发的时候再过去拿。
最后,他在城北找到了一家极为偏僻的老照相馆,洗了几张照片,说是给闻铎的礼物,让冷随取了之后给他送去。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再次收到了程斯宙发来的视频。
视频背景换成了健身房,程斯宙说恢复锻炼了,感觉身体越来越好,末尾还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对上他的笑容,闻子川几乎挪不开眼,不断按下播放键,来来回回地看,直到被一个来电打断了思绪。
“闻老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听筒里,男声格外沉闷,“程斯宙人不见了,他在你那里吗?”
“周警官?您说程斯宙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闻子川正看视频呢,乍听见这句话,几乎反应不过来。
“今天下午,他家里人找遍了地方都找不到他,问了单位,说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周假,找物业开了门,人也不在家里……程家报了失踪,我才知道情况,你知道他去了哪吗?”周邯分明非常急切,语气却还保持着应有的克制。
“我……不知道,最近,我们没见过面。”闻子川也开始慌了,程斯宙明明还在给他发视频,上班、健身,一切如常,怎么会突然……失踪?
“我知道了。”周邯正要挂断,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呼吸频率的变化,“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在去霁青之前,他寻过两次短见。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请务必告诉我。他活着,一切就还有转机,这点你应该明白。”
“周警官!我没有撒谎,只是最近,他给我发过几个视频,让我误以为他在照常生活,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视频发给我看看。”
闻子川也不敢耽误,马上把包含几条视频的聊天记录转发给了周邯,没过多久周邯就指出了问题,看起来分在几天发的视频,实际上是同一天录好的。
“你看第一个视频,他穿着病号服,在医院,其实那天他已经出院了;健身房这个,穿着背心,上一个,背心外面套了件衬衣,再上一个,衬衣是同一件,只不过修复室比较凉快,就多加了件外套。程斯宙是多讲究的人,大夏天里,他怎么可能连续几天穿同一件衣服?”
经周邯提醒,闻子川也发现了,程斯宙玩了个小伎俩,为他制造了个“重新开始好好生活”的假象。
这样来看,他就绝不是意外失踪,而是故意瞒着所有人,去了什么地方。
他会去哪儿呢?他想去哪儿呢?他去哪儿会一声不吭,独自行动呢?
“有个电话进来,可能是程斯宙的消息,稍后我再和你说。”
周邯挂了电话,剩闻子川一个人茫然无措,他不再沉溺于假象,而是努力地回忆这段时间,程斯宙说的话、做的事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几分钟,周邯回过来消息:“查到了,三天前他买了客运站的车票,经过淮离转车,到暮陶镇。”
“暮陶镇……他要去龙脊山!”闻子川没想到,他俩的计划不谋而合。
“我会请淮离警方协助,确认他的位置,确保他的安全。我们明早出发,尽快过去接他回来。”
“周警官,能不能带我一起?!”
“一起吧,你不去,我怕他不肯回来。”
次日周邯到时,闻子川已经整理好一个略显夸张的背包,往后备箱里塞。
“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啊?”周警官目光如炬,“咱们也不是去露营。”
闻子川动了动唇,没有作声,坐上车后才发现后座还有个人:“许家轩?你怎么跟过来了?”
“当然是因为我天赋异禀,能帮你们查案啊。”许家轩抄着手臂,满脸得意。
“他在他爸的遗物里,又翻出了些东西,说如果我们不带上他,他就不把线索交出来。”周邯一脚踩上油门,“我没工夫跟他耗,吴蒙作保,出门之后他会乖乖听话,我就给他捎上了。”
“可他还是个学生,这也太危险了。”闻子川皱眉盯着他,这小破孩子简直没有分寸。
“我满十八岁了,是具备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许家轩噘着嘴,很是不服。
“你以为,我真能放他漫山遍野地跑啊?”周邯哂笑两声,“淮离警方协助出任务的是我老同学,你小子过去了就老实在派出所待着,听到没有?”
“就不!我又没犯法,你们不能拘禁我!”许家轩没有丝毫畏惧。
从灯远开车到暮陶镇,最快也要七个小时,长途出行,难免困顿,周邯有意逗小孩玩,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斗着嘴。
闻子川听得心不在焉,翻来覆去地想着程斯宙到哪了,他提前出发,应该早就到暮陶镇了,那他进山了吗?是不是已经到了碑灵村,遇见了巫姮他们?
颠簸摇晃中,他似乎睡着了,不远处有个特别熟悉的身影,招手让他过去。
闻子川觉得不太真实,程斯宙已经很久没对他热情过了,但梦中的自己似乎不受控制,想也没想就朝他跑了过去。
他们自然而然地拥抱,感受着彼此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一时间,身前是水、身后是山,暮色四合,霞云千里,天地浩渺得没有尽头。
车行山路,分外颠簸,半睡半醒间,闻子川慢慢感知到这是个梦,但仍然不愿意醒来,他想与他亲近得再久一些,在无人的角落待得再久一些。
而程斯宙,此刻的确坐在暮色里,面前摆着一盘莫铭亲自烹饪的、再正宗不过的蘑菇酿肉。
“尝尝,”莫铭拎个玻璃酒瓶在他对面坐下,里面是他自己泡的药酒,“我父母走了十几年,这道菜我肯定没他们做得好吃,但至少呢,也有个八成味道。”
程斯宙食不甘味挺久了,他夹了一筷子试试,口感确实不错,山里的鲜货就是和城里的不一样,香气特别浓郁。
“好吃。”他抬头,对莫铭笑了一下。
“是吧,蘑菇酿肉的关键在于蘑菇,不在于肉。”莫铭抿了口酒,“眼看山雨又要来咯!再想吃这么一口鲜的,得等这场雨下完。”
“这里,夏天雨下得很多吗?”
“瞧你问的!不是你跟我说,二十多年前考古队过来,就是因为大雨冲出了很多的……什么瓷片,那夏天的雨水当然……”
话没说完,天边骤然闪过一道电光,远远滚来的雷声淹没了后面半句话。
莫铭放下酒杯,急道:“哎呀!雨要来了!走吧,咱们进屋去!”
读书的时候都学过,山地气候复杂多变,程斯宙刚还留恋着,天边晕染开去的晚霞,哪知吃口菜的工夫,乌云就卷过了大半面天空,一时狂风乱走,将整齐洁净的小院吹得七零八落。
“别愣着啊!进屋,快进去!”莫铭搬完桌椅,又推了他一把。
程斯宙依然没动,他抬起头,凝望小镇背后巨人般的黯色山影,心中悸动万分。
如果龙脊山会说话,那它一定知道二十多年前,哪些人进了碑灵村?哪些人给盗墓团伙打了掩护?盗出的文物如何运出大山?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和举报?
莫铭顶着狂风,艰难地撑了把伞出来,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上,像是要把它砸出几个窟窿。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他比程斯宙矮一截,不得不举起伞给他挡雨,心说暮陶镇是什么邪门地方吗?怎么刚来的年轻后生也一副中邪的样子。
“莫医生,你先回去吧,我想进山里看看。”程斯宙目光游离,闪电在他的瞳孔里打出怪异的倒影。
“你疯了吗?!暴雨里进山,就是找死!”莫铭死死拽着他,陷入了僵持。
雷声麻痹着人的听觉,整个暮陶镇都像是裹进了浓稠不堪的墨汤里,周邯刚开车进镇子,兜头便泼来茫茫不休的雨水。
这里人生地不熟,按说应该尽快找个安全的落脚点,但车内出现了他们意料之外的情况——闻子川应激了。
“闻老师!闻老师!”许家轩没见过他这样,双手死死按着腹部,脸色惨白得连呼吸都困难,“周叔!闻老师他好像不行了!”
周邯艰难地操控着车辆爬坡,没有余力分心:“后备箱里有水,你拿出来先给他喝一些!诊所就在前面,坚持下,马上就到!”
山南的雨季在当地人心中,一向是极为可怖的存在,只要天色一沉,人们会立刻停下户外活动,回到屋里避风避雨。
周邯好不容易遇见个奔跑赶路的人,他说医院只有县上有,镇上新开了家还不错的诊所,就在后面的坡上。
车到了诊所,几间房舍看起来很旧,右边是看诊的屋子,左边是住家,住家的院坝里似乎还有人。
“医生!医生!”周邯把防水的篷布盖在闻子川身上,扛起他就走,丝毫不顾自己身上已经淋透了。
莫铭听见喊声,心说肯定又是急诊,干脆把伞柄塞进程斯宙手里,顺手抄了个筲箕顶到头上,跑出院子去迎。
篷布挡住了闻子川的脸,他也没认出来,只招呼大伙儿先进屋。
错身的瞬间,程斯宙与周邯和许家轩对上了视线,他俩搀扶的人是谁,几乎不言而喻。
“……子川,”他急急忙忙进了门,蹲下后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张因为恐惧痛苦而失掉血色的脸,“子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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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暮雨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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