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盏老旧的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昏黄的光晕在小小的卫生间里铺开。
温书言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疲惫,萎靡,毫无吸引力。
他回想起那句“你有双很明亮的眼睛”,再看向镜子里的眼睛——
黯淡无光,又布满红血丝。
温书言尝试追忆记忆里的自己,他竟然也开始觉得陌生。
这七年……
时间倒流回八年前,大学校园。
那时的温书言,是A大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优异的成绩、清隽沉稳的气质、以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的淡然,让他成为许多目光的焦点。
不少人都被他吸引着想跟他做朋友,他处事待人都很周到,让人觉得贴心的同时又带着点淡淡的疏离感。
他习惯独来独往,生活轨迹简单:教室、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岗位、宿舍。
宁星白,是表演系的新生,热烈明媚,两人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起初,是各种“偶遇”。在温书言常去的食堂窗口,在他下课后必经的林荫小道上……宁星白总是“恰好”出现,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试图搭讪。
温书言起初只觉得有些困扰,这人出现得未免太过频繁。但他生性不喜欢深究,只觉得是巧合,或者对方一时兴起,冷淡地点点头便算回应,脚步从不曾停留。
直到大二,他们阴差阳错地选修了同一门艺术鉴赏通识课。宁星白像是终于拿到了正式通行证,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他会“忘记”带课本,自然地蹭到温书言旁边;会“看不懂”讲义,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请教;会在分组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温书言,哪怕被明确拒绝。
温书言觉得很烦。
宁星白的出现往往伴随着麻烦:聒噪的分享欲、不顾场合的热情、以及对温书言个人空间和计划的频繁打扰。
他习惯了井井有条,宁星白却像一阵不按常理出牌的风。
但不知从何时起,那烦人的风里,开始夹杂着别的东西。
是宁星白在图书馆找到埋头苦读的他,悄悄放下一杯温热的奶茶和一张写着“加油!”的便利贴。
是他因为打工淋了雨,回到宿舍时,宁星白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宿舍号,抱着一条干爽的毛巾和一碗姜汤来照顾他时。
是他生日那天,推开宿舍门,看到宁星白捧着一个歪歪扭扭、奶油都糊了的丑蛋糕,脸上沾着面粉,眼睛亮晶晶地说:“书言,生日快乐!我自己做的,虽然有点丑……”
麻烦,依旧存在。
宁星白会因为他随口一句“喜欢栀子花”,就跑去花店打工一周,只为在他生日送他一束开得最好的栀子;会因为他感冒,立马送一盒药上来;会因为听到别人说温书言一句不好,就像炸毛的小猫一样冲上去理论,哪怕对方人高马大……
渐渐地,温书言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这些“麻烦”。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叽叽喳喳的身影;习惯了那份近乎笨拙的关心;习惯了被一个人如此热烈而执着地选择着、追逐着。
被这样坚定地选择,被这样一遍遍笨拙却真诚地告知“被爱”……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他们在一起了,在一个栀子花开的傍晚。宁星白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表白,紧张得手指都在抖。
温书言看着他清澈眼底映着的晚霞和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这当然不是秘密。毕竟宁星白追求温书言的行动,早已是校园BBS上经久不衰的热帖,其执着和戏剧性,与当时风靡校园的青春小说《冰山学霸与他的元气小太阳》情节高度契合。
温书言的朋友和室友起初对宁星白这个“麻烦精”颇有微词,觉得他太过聒噪,打扰了温书言的清净。
但宁星白用他日复一日的坚持,慢慢赢得了他们的认可。再加上温书言态度的明显软化,两人最终在一起时,收获的是一片善意的调侃和真诚的祝福。
温书言本就是校园风云人物,宁星白又是表演系里颇具话题度的存在。一个清冷坚韧如山间竹,一个热情洋溢似小太阳。两人的结合,满足了所有人对“互补型”完美爱情的想象。他们成了校园里公认的“神仙眷侣”,走到哪里都吸引着羡慕的目光。
毕业照上,穿着学士服的两人并肩而立,温书言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宁星白则紧紧挽着他的手臂,笑得见牙不见眼,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定格了最美好的青春时刻。
毕业,象牙塔的童话落幕,现实生活的齿轮开始转动。
进入社会的温书言,褪去三好学生的光环,家世变成社会生活的组成部分,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两人搬进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宁星白怀揣着闪闪发光的演员梦,一头扎进了演艺圈。然而,在这个从不缺少俊男美女的名利场,宁星白清秀的长相和略显平庸的演技,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
生活的重担,毫无意外地落在了温书言肩上。他过惯了精打细算的日子,一份钱掰成三份花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他并不觉得苦,能为喜欢的人撑起一片天,看着他追逐梦想,温书言甘之如饴。
起初,宁星白对温书言每月雷打不动汇钱回老家的事情感到好奇。温书言坦诚地告诉了他那个小山村的故事,那些无私的托举。宁星白听后,眼中闪着光,用力抱住温书言:“书言,还好有他们,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以后我们有钱了,一定要回去好好谢谢他们。”
温书言的心被这份理解和支持填得满满的。
然而,变化无声无息。
宁星白口中的话题,渐渐从“今天的戏份好难演”、“那个导演好凶”,变成了“丽丽男朋友给她买了个限量版包包”、“薇薇的金主直接给她投资了一部网剧女二”、“你看谁谁谁,穿的都是当季高定”……
羡慕、渴望、甚至隐隐的嫉妒,开始在他眼底滋生。
他开始对温书言寄钱回去的行为有了微词。
“书言,这个月房租又要交了……”
“那个包真的很好看,我要是背去试镜,肯定能加分……”
“老家那边……能不能少寄点?或者缓一缓?我们现在也很紧张啊……”
温书言耐心解释着承诺和责任,宁星白虽然嘴上不再说,但眼神里的不理解和失落却越来越明显。
更让温书言感到寒意的是,宁星白开始忽略他的感受。
他加班到深夜回来,迎接他的不再是热腾腾的宵夜和关切的眼神,而是宁星白对着手机屏幕抱怨“那个角色又被内定了”或者兴致勃勃地刷着购物网站。
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宁星白会嫌弃他身上有“外面的味道”,让他先去洗澡。
而最尖锐的刺,来自宁星白的朋友圈。
赵亮他们那群人,从一开始就对温书言这个“乡下穷小子”带着天然的优越感。以前在学校,宁星白还会维护几句。
但工作后,当赵亮他们再次用轻佻的语气调侃温书言“温哥这衬衫还是大学时那件吧?”、“请杯咖啡都这么抠搜?”、“这都没见过?”、“哎呀,你们乡里人就这样。”甚至他家乡的贫穷时,宁星白的态度变了。
他不再立刻反驳,而是沉默,或者尴尬地笑笑,甚至会不着痕迹地附和两句:“哎呀,书言他就是从小比较节省啦……”“他家乡是挺偏远的……”“我也没去过他家里……”那眼神里的闪烁和急于撇清的态度,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温书言心上。
他甚至发现,宁星白在和他的朋友单独相处时,言语间也隐隐带上了一种对温书言的居高临下。
仿佛温书言的存在,是他光辉人生中一个需要被遮掩的、不那么体面的部分。
温书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清俊的眉眼,只是眼神深处那份明亮的光,不知何时已被疲惫和黯淡取代。
他看着这个曾被他视为温暖港湾的小屋,空气里弥漫的却是一种无声的压抑。
温书言闭上眼睛,一幕幕回忆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宁星白带着厌烦情绪的脸上。
他想,或许宁星白想要的,他终究给不了。
他这辈子,注定心系那座小山村的恩情,他不觉得那是枷锁。但他也注定无法像宁星白口中那些“男朋友”或“金主”一样,眼睛都不眨地挥霍金钱,购买奢侈品来装点门面,满足虚荣。
他们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物质的差距,更是价值观的鸿沟和对“生活”本质理解的背道而驰。
或许……真的不合适了。
七年的时光,从轰轰烈烈的追求到细水长流的陪伴,早已融入骨血。
要割舍,无异于剜心。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需要给这段感情,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温书言缓缓睁开眼,昏黄灯光下,他的眼神疲惫。
他需要一个开诚布公的谈话。
一次,彻底的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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