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阿秋一面翻看着日程表，一面询问归青，“今天似乎并没有其他行程。”
归青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刚才阿秋发来消息，原来是老宅那边一个从小长大的朋友曾拜托他一件事，刚巧今晚找他商谈。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急不可待的大事，一定要赶在今天完成，甚至不需要他出面，只需要给归氏集团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
只是他不喜欢沈怜城那种堂而皇之的亲昵，有什么躁动难安的炽热情感就要呼之欲出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舒服。
沈怜城一向没正形，归青从不指望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无非也就是颠三倒四，不成章法的表白。
对于他的心血来潮，他听过看过，转头就忘了。
归青刚给在归氏的下属发去任务，想了想，主动给朋友回了电话。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爽朗：“怎么这次办事效率这样快，是不是想我啦？”
归青直接忽略后半句：“想起来就顺便办完了。”
“有没有耽搁你重要的事，比如和某人的约会？”对方言语中带着几分打趣。
“怎么会。”归青一向清冷的声音难得有了些温度，他扶额淡淡一笑，显然对电话另一端的人相当宽容，“难得今天没什么事可做。”
“那我就不客气地笑纳啦。”只听对方笑意盈盈地说，“改天我一定回国，去老宅探望爷爷，咱们也好好聚聚。”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就这么说定了。”
归青聊了几句，放下手机，想起阿秋刚才的提问。他不想在这时候回家，免得与沈怜城碰面，便说：“去见见老师吧。”
又去探望了还在S市的素宁。
“哟！还真是稀客。”
素宁见他造访，大喜过望。素宁的夫人给两人上了茶，悄悄带上房门。素宁是个戏痴，三句不离表演，更难得与归青交流心得。他说到兴起，非拉着归青对戏。
两人便即兴演了一段素宁最新的话剧《群青之上》。
“真不错，看得出你还有些戏曲底子。”素宁欣慰地抚掌赞叹，“你的演技又精进了，真是后生可畏。”
“之前为了拍传记电影，特地学了一段时间。”归青谦虚一笑，“和老师比，还是太稚嫩了。”
“你我之间，客套话就不用说了。”
素宁笑容收敛，沉吟着说：“你的演技虽然青出于蓝，迈进行业顶尖，可我总觉得还是缺了些什么。”
归青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成就今非昔比，甚至早已超越了我，然而水满则溢，到底还有难以权衡的东西。”
素宁语重心长地说，“因为你心中没有**。你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想要，世间的财富、权力还是地位你都唾手可得，于是你觉得活着也就不过如此。”
“可演员本就是运用感情体验感知万物，人生太顺利，就会失去对生活的敏感。你的演技十分精湛，可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就算再怎么出神入化也失去了灵魂。那些从没经历过的人生，从未体验过的酸甜苦辣，只是凭借技巧模拟怎么可能切身的理解呢？”
归青站起来，神色平静，并未因为素宁对他的批评就变了脸色。
他淡淡地说：“老师是体验派的践行者，而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真情也好，假情也罢，我只要演好我的角色，这就是我该做的事。”
素宁大摇其头，他叹息着说：“物极必反，归青，你太自持了，你不肯入戏，视感情如洪水猛兽，是在克制什么？要知道，是无欲无求还是欲念高涨，都只在一念之间。”
“早点看清，才不至于日后后悔。”
归青虽然不以为然，却也无意就此事与他展开辩论，在他看来实在没有半点必要。与其说是自信，更不如说是一种隐匿的自傲。
素宁是有信念和追求的影视从业者，他的理念归青不置可否，却不能遵从。毕竟生活在归家的每一天，他都像个天生的演员。
他比谁都清楚如何扮演一个角色。
至于所谓情感，归家从未教授于他，他也并不需要某些不堪一击的弱点，以至于重复他父亲犯下的错误。
素宁夫妇留他吃饭，归青盛情难却，只得留下小聚，再回到家已经天光大亮。
他刚打开门，就闻到一阵醇浓的酒香，顺着那酒香，他看到了伏在桌边沉睡的沈怜城。
他还像自己离开时那样，留在对面的位子前，看起来像是枯坐了一夜。桌边的红酒已经见了底，菜却分毫没动。
归青皱了皱眉，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昨日的约会。他还以为沈怜城早就收拾好回家去，没想到他竟然还待在这里。
他居高临下，细细端详着面前的青年。
沈怜城生了一张浓颜，极富侵略性，像油画上最浓烈的那一抹重彩，令人过目难忘。这倒让归青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桀骜不驯，像头张牙舞爪的小狮子。
沈怜城趴在桌上，他头发很久没有剪过，已经可以挡住眼睛。自从他们认识起，他就一直留着不长不短的黑发，再也看不出从前的半分模样。此刻他长睫卷曲，眉头紧皱，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归青难得见他有这样偃旗息鼓的状态，他每天都死缠烂打跟在自己身后，哪怕被自己呵斥，也嬉皮笑脸地听着，任或归青挑剔或冷淡，总扬着明艳的笑容，从没见过他失掉气焰的时刻。沈怜城虽然任性，可绝大多数时候是听话的。
既然如此，他也并不介意，给他些许奖励。
归青难得放柔了眉眼，于是他俯身，将沈怜城从桌上捞起来，想扶到沙发上。
他一动，沈怜城就惊醒了。
沈怜城揉揉惺忪的睡眼，被人突兀地搅乱睡眠，他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唇色一向好看，唇红齿白，笑起来时眼睛如两瓣桃花，哪怕只是一个随意的眼神，也好像深情款款。可他昨天没有休息好，双唇看起来白惨惨的，失去了血色。
归青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碍眼。于是他在沈怜城饱满的唇上咬了一口。
沈怜城瞬间清醒，下意识地揽着他的脖颈，热吻回应。
他懵懵懂懂间收获了一个热切而缠绵的吻，一瞬间意动神摇，连秋后算账也忘了，顿时将百般不虞和伤心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是面前深爱的人。
耳鬓厮磨许久，沈怜城才恋恋不舍地从归青身上分开。
归青由着他趴在自己怀里，问：“你就在这坐了一夜？”
“对啊。”沈怜城点点头，又赶紧解释，“我可不是为了等你啊，我喝了酒，不小心睡着了。”
“好吧。”归青也不点破他的逞强，作势要走，“本来还打算今天陪你一天的。”
沈怜城一下来了精神。他死死搂住归青的腰，伏在他肩窝上撒娇：“别走，我舍不得你。”
又将信将疑地说：“这可是你保证的，不许反悔。”
归青果然说到做到，放下工作陪他一整天。并且他答应沈怜城，今天的行程全部交给对方安排。
他本以为沈怜城会带他去些声色犬马的场合，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带自己来到植物园。
十一月的植物园被秋风染成一片金黄，像世界尽头枯萎的仙境①。沈怜城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这是躁动的城市里为数不多的安宁。
一路上，沈怜城向归青介绍着园中植物，感受到归青投来的目光，沈怜城一挺胸，十分自豪地说：“别小看我啊，我小时候最想做的就是植物学家，初中还做过一本植物标本书呢。”
后来因为和沈睿吵架，赌气扔掉了。
可惜深秋时节无花可看，沈怜城逛腻后，说什么都要去水族馆参观，不免让归青再一次嗤弄于他的幼稚。
也许沈怜城真的有些天真的成分，又或者他只是太渴望关爱，于是下意识地想用爱和陪伴弥补自己缺失的童年。
况且归青这样喜欢清净的人，带他去酒吧之类的场合，只会令他更加反感。
水族馆门前立了一张巨幅海报，原来是今天有乐队受邀在这里举办live演出，沈怜城十分感兴趣，拉着归青去凑热闹。
“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随便。”归青对这些事关注极少，也并不如何好奇。
话虽如此，他还是跟着沈怜城走了。
热带鱼馆是所有的场馆中最漂亮，也是最受欢迎的。来演出的是本地小有名气的dream pop乐队，慵懒的曲调搭配暧昧难明的环境，十分适合在此刻坠入爱河。沈怜城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晃，目光却不自觉地悄悄移向身旁的归青。
归青微抬着头，虽然带着口罩，沈怜城却仍能分辨出他精致非常的轮廓。他的眼睛宜喜宜嗔，自成风流，不说话时便有种冰冷的忧郁。蓝色的水波丝绸样涌动，在他雪一般光洁的脸上投射出如梦似真的光影。在他们的头顶，热带鱼成群结队游过，与一片蔚蓝融为一体。
沈怜城身处其中，已分不清是倒悬的海底，还是梦幻的人间。此情此景动人至极，令他情不自禁摒住了呼吸。
然而被惊艳的远不止他一人。
虽然他们怕引起骚动，特地全副武装，奈何两个人的外形实在瞩目，还是有许多听众渐渐被他们吸引了目光。
沈怜城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十分紧张。他拉拉归青的衣角，悄悄问：“你说，他们是不是认出你了？”
“也许吧。”归青虽然并不在意，但也学着沈怜城的语气低声回应。
聚在他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探究的目光聚集在归青身上，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想要拍照。
一想到归青身份暴露可能会带来的麻烦，沈怜城更加紧张：“那我们快走吧。”
说完，他不顾身后人群涌动和诧异的眼光，拉着归青的手就跑。
他们逆着人流一路跑出门，开着车奔上江边公路，一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
想起刚才的兵荒马乱，沈怜城和归青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沈怜城轻喘口气，还不忘流里流气地调笑：“我们看起来真的很像在私奔。”
说完，他打开音响，略带金属质感的沙哑男声自其中传来，却是首十分应景的《日落大道》。
今晚天公实在作美，就像是为他们的约会特地筹办的欢迎仪式。大片大片的浓云被夕阳染成赤红，云雾涌动，交织成朦胧的形状，霞光分成万条金线从中穿过，天边紫金浩荡，勾勒出迷幻而浓艳的奇景。
他们就这样行驶在公路上，仿佛两个归附于浪漫的亡命之徒，在这一刻不去想现实的烦忧，追逐着没有尽头的斜阳，抛下全世界，去赴一场属于他们的，永不落幕的未来。
共赴花月佳期。
①来自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②水族馆灵感来自MV
③《日落大道》梁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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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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