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迎着霞光，一路奔向城郊。
城郊的河边留下一片未经开发的草地，供游客游玩。沈怜城带着归青来到一个小山坡，这里风景绝佳，可以俯瞰半个S市。
旷野在高楼林立的都市里别有风情。落日给肆意生长的野草覆上一层明灿的锋芒，细细簌簌像赤金的海洋，随风荡漾着缠绵的波浪。在他们不远处，河流蜿蜒广阔，几个游人正在河岸垂钓。粼粼的波光映着对岸的摩天大楼也在闪烁着湛然光辉，像盛满了细密的水银。
他们站在空旷的高岗上，铺天盖地的红云显得他们是那样渺小，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是绝对的唯一。
“是不是很美？”沈怜城大大咧咧地躺在草地上，傍晚的空气清新而惬意，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芳香，他的黑发在风中轻轻地飘荡，“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从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
沈怜城的过去归青没兴趣深入了解，也不想展开什么深刻的探讨，于是并没有追问。
好在沈怜城只是发出一声短暂的感慨。他伸了个懒腰，招呼一旁笔直站立的归青：“要不要一起坐？”
归青拒绝了，他不能忍受自己身上沾满草屑。
沈怜城不勉强他。他无限留恋地望着远处渐渐消逝的红色日光，轻声说：“真希望今天永远不会过去。”
“……为什么？”
“因为我怕今天的美好都只是场梦，梦醒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怜城的眼睛也被缱倦的夕阳映出富丽却又朦胧的印象。他有些怅惘地说：“你不觉得这样的快乐很不真实吗？就像泡沫，阳光一照就消失了。”
归青可没有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
“走吧。”他不想再陪着沈怜城耽溺在软弱的情绪里。
沈怜城只好站起来，两人目送着残阳缓缓从地平线上消失。
“太阳落了。”沈怜城说。
两人驱车返回时，街灯已经悉数亮起。
兴尽悲来，沈怜城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虚，浮华的光影在彼此的眼眸间轮转，剧烈地碰撞，最终化作吊诡的虚无。他像被卷入时空乱流的旅者，与现实世界彼此折叠，哪怕归青就在他身边，也觉得触不可及。
沈怜城最怕这样的时刻。喧嚣过后，人比烟花寂寞①。他十分憎恶这种如影随形的感觉，不愿做被凄冷海水包围的孤岛，所以才渴求无时无刻的热闹。就像没有根源的灵魂，永远惶惑无依，疲于奔命。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什么话题。
“今天怎么想到陪我一起过呀？”他一面开车，右手开始不老实地寻摸坐在副驾驶的归青，“是不是终于发现我的好了？”
归青拂开沈怜城作怪的手。“认真开车。”
沈怜城不依不饶地撒起娇：“那你倒是说说嘛。”
放在平时，沈怜城绝不会问这些自寻烦恼的问题。可今天，他近乎急切地，试图找到能让自己安心的证明。
归青沉思片刻，说：“责任吧。”
沈怜城，他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他艰难地说：“原来只是出于责任么？”
“不然呢？”
归青终于回望向沈怜城。沈怜城的眼睛大而亮，天真、赤诚，还有一丝如烟似风的哀伤。可归青也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说：“既然答应了你，说到就要做到。”
晚上的风极冷，顺着打开一线的车窗刺进来，令人毛发寒噤噤地倒竖。沈怜城脖颈僵直，他关紧了窗户，心却好像被那寒风洞穿一样，不自觉蜷缩在一起。
——只是因为这个吗？
除了这些，难道就没有半分幸福和欣喜？
他不求海誓山盟，只想要一些平息躁动的快慰。沈怜城有些期待地追问：“那你今天开心吗？”
归青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沈怜城总要追着他问这样矫情的问题。于是他冷冷回答：“开不开心又怎么样？这一天总要过完的。”
百无聊赖，大概如此。
沈怜城一直觉得，归青性格孤傲，对待感情极尽淡薄，又不善言辞，他总要更体贴更理解些才好。就算受了委屈，不等归青表示，他自己便会说服自己，收拾好心思，满怀雀跃地奔向他。
可对方就连迈出一步也不愿意。
回到家，沈怜城就迫不及待地拥吻着面前的归青。他像报复一样，疯狂地纠缠着对方，他如一根摆荡的浮萍，枕着水流缓缓下坠。沈怜城闭上眼，就跌落进一片幽暗的海里。
那是归青的眼睛。
他在这双眼中窥见了翻涌沸腾的情愫，海上波涛汹涌，浪花翻滚成炽烈的火焰，灼灼不息的焰光几乎将他融化；他看见了渴望的神情，含情脉脉却又侵略性十足，想要把他从内到外全部占为己有。
沈怜城再睁眼，却看到归青的眼中淡漠依旧，黑白分明的清冷眸子只有自己泛着潮红的脸。原来那欲|望只是他心底的映射，是他强加在归青身上的心之所想。
在这个情动神迷的时候，他也仍是那尊冰冷寡情的玉像。
沈怜城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归青的脸，心中却涌现出更多更难耐的臆想。——那就让自己心中滔天的大火将他吞灭吧，销毁他的骨肉熔断他的灵魂，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狂欢中化作一团灰烬，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就这样欲海沉浮，共同堕落进没有尽头的欢愉里。
一晌贪欢后，暧昧褪去，一切再度归于冷寂。房间里只有细微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的餍足仍未能被抚平沈怜城胸中的空洞，反而更增了几分阴郁和迷惘。只有渐渐塌缩的精神世界在提醒他，自己仍然还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
他想伸手搂住归青，却扑了个空。沈怜城望过去，原来归青贴着床边，背对他侧躺着，他们中间隔着超过一人的距离，好像划出一条楚河汉界，一旦逾越，就要付出未知的代价。
上一秒还是亲密难分的情侣，下一秒便同床异梦。
沈怜城想，或许这也在归青的演技之中。
是灵是肉，是现实的陪伴还是爱|欲的痴缠，对于归青而言都只是一场任务，可就算是任务，沈怜城也不愿直白地戳破。
归青这样冰雪聪明的人，一个距离大满贯一步之遥的影帝，真的连撒谎也不会么？
还是根本连演都懒得对他演？
他就算自欺欺人，也不能够。
“你爱我吗？”沈怜城突然很想问。
可他不敢问。
他怕听见那个不敢想，不能说，一旦出口，自己就会全线崩溃的答案。于是他宁愿捂住患处，任由伤口溃烂流血，至少还能安慰自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确是相爱的。
每个人都言不由衷，每个人都在粉饰太平。
于是世界欣欣向荣，又是一派繁华胜景。
“蕴川，你……”
“嗯？”
沈怜城一咬舌尖，咽下千言万语，只是温柔地笑笑：“没什么，我想说你累不累？”
“还可以。”
归青的确有些累了。昨天他虽然没有拍戏，却处理了一天集团事务，再加上晚上素宁拉着他谈论表演艺术，几乎彻夜未眠。
“明天还有工作吗？”
“明天要去秀场看秀。”
沈怜城支起身子，帮归青掖好被角：“那我来哄你睡觉好了。”
归青好笑于他的天真稚气：“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可我就想哄你嘛。”
沈怜城打开灯，顺手拿起一旁的诗集。归青似乎很喜欢俄文诗，家里随处可见各类诗歌类作品，沈怜城懂得不多，但囫囵吞枣，也经常跟着看一些。
“我来读首诗吧。”
归青不欲与他争辩，干脆闭上眼睛。
“好。”
沈怜城的音色十分好听，宋清辉曾不止一次调侃，假如有一天沈家破产，他可以去做电台主持人或者配音演员谋生。
他慢慢地吟诵着：“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它会死去，像大海拍击海堤……”
“……它有什么意义？它早已被忘记在新的激烈的风浪里，它不会给你的心灵带来纯洁、温柔的回忆……”
他的声音渐渐放轻放柔，直至消散在朦胧的暖黄灯光里。沈怜城出神地望着归青，目光近乎贪婪地细细描摹着他俊美非常的眉眼。
外面安静得听不到半点风的声音，落地窗前放着沈怜城新买的插花，随着无边夜色勾勒出曼妙的清影。卧房只开了一盏壁灯，和暖的灯光柔柔一轮，驱散了他心中的惶惑，也消解了房间的冷清，映照得温馨而动人，归青似乎也已经在这风月沉醉的氛围中沉沉睡去，像个不可逼视的神明。
而他，不过是个渴求神迹的**凡胎。
沈怜城鼻子突兀的一酸。他继续轻轻地念着：
“但请你在孤独、悲伤的日子，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并且说：有人思念我，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请让我长久地，温柔地栖居在你心里。
栖居在你的爱里。
①来自张爱玲
②《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普希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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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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