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城终究没听到归青亲口对他说那句“生日快乐”。
在生日的当天,他踏上了返程的飞机。
他奔波千里,铩羽而归。哪怕只是一句言不由衷的客气话,也没有得到。
十一月的海城冷风习习,沈怜城独自来到机场,独自拿着登机牌登机,归青忙着拍摄,并没有来送他。
机舱里,沈怜城婉拒了工作人员的航空服务,坐在位子上戴耳机听歌。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飞机陡然间冲上天空,他的心脏一窒,大脑嗡嗡作响,连带着疲惫不堪的躯体被死死禁锢在座位上,像条涸辙之鲋一样拼命汲取着氧气。
作为便利的交通工具,飞机撑起了太多人的情感联系。哪怕千里之外,也不过几个小时便可以相见。可他和归青的距离却变得更加遥远,他飞越半个国度,来到他的面前,却也好像隔着千山万水,是任何飞行器也不能抵达的天堑。
他就像歌中的那样,还能飞去哪里?那么多深重的爱恋和思念,也难以抵抗地心引力,只能化作一片伤心的雨,穿破涌动的云层尽数下落,就像是流浪的眼泪。
*
S市正暴雨倾盆。
沈怜城落地时已经是深夜。他不愿打扰任何人,随便叫了一辆车独自回家。
来历不明的车并不能开进小区,他只得迎着暴雨,慢慢走上楼去。
天极冷,沈怜城身上更冷。他冻得唇色发紫,浑身打颤,正想好好泡个热水澡,就接到了宋子安的跨国电话。
“哥哥,生日快乐!”宋子安的声音温柔依旧。他十分抱歉地解释,“今天有比赛,现在才有机会给你送上祝福,实在对不起。”
“没事,你能记得我就很高兴。”沈怜城笑着安慰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自从上了飞机,就有些身体不适,刚才淋了一场雨,头更加昏沉。
“哥,你是不是生病了?”宋子安在电话那头犹疑地说,“怎么声音有气无力的?”
说什么都要和他视频看看。
沈怜城摸摸自己滚烫的额头,这才发现原来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烧了。
“不用,我睡一觉就好。”沈怜城不愿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被这个相识十几年的弟弟看见,他故作无事地岔开话题,赶紧打发了他的追问。他走进卫生间,倒为自己的模样吃了一惊。
他的手青白得几近透明,湿发一缕缕贴在鬓角,脸上却带着异样的潮红,只是那一双眼睛依然灼灼如涌动的火山,连眼瞳里都沸腾着爆裂的红焰,仿佛快要烧完他的灵魂。
沈怜城浑身发软,手指死死扣住门框。他本想洗把脸清醒清醒,可头昏目眩,竟直接栽倒在地上。身体上的不适反倒缓解了精神上的伤痛难禁,令他暂时忘记一切让人忧烦的人和事,放松紧绷太久的情绪。
他昏倒在黑暗里,夜晚的孤寂渐渐将他吞噬。一个大男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空旷的房子中央,仿佛被全世界遗弃。
昏昏沉沉间,沈怜城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张扬恣肆的十七岁,彼时他一头粉毛在脑后绑成辫子,耳朵上带着枚宝石耳钉,手执一根棒球棍,夹克上沾满了花花绿绿的颜料,正在路上狂奔。
“我操,城哥,那几个狗日的还有帮手!”季阳顶着个橘色莫西干头,回头看看一伙气势汹汹的流氓,眼角一抽,骂骂咧咧地玩命往前跑。
沈怜城眼看他们,他顺手摸出兜里的颜料糊了对方一脸,紧跟着挥起棒球棍,干净利落地放倒两个人。
这几个追杀他们的,是本地有名的小混混,因为之前欺负了他兄弟,被沈怜城狠狠修理了一顿。哪知他们怀恨在心,居然踩点报复,沈怜城没有防备,和季阳上网回来时被这几个孙子堵了个正着。
“要不,和他们拼了?”季阳一咬牙,指关节掰得咔咔响。
沈怜城看对方人多势众,心知他俩就算战神附体也打不过,摆摆手说:“不要硬刚,先跑再说。”
他和季阳一路跑进地下停车场,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就看到他们的好哥们开着摩托一个漂移滑到两人跟前,大声喊:
“城哥,这边!”
仿赛摩托挤不下三个个高腿长的大小伙子,沈怜城当机立断:“我拖住他们,阳子你快上车!”
季阳急得满头冒汗:“我跑了你怎么办?”
“少废话,快走。”
沈怜城倒提着棒球棍,一脸狠相地冷笑:“看小爷弄不死他们。”
他揪着季阳衣领,把他推上车,朝他们离开的反方向跑去。
这些街头混混平时没少被沈怜城修理,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他自然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那小子在后面,快追!”
沈怜城不熟悉地形,慌不择路,直接跑进死胡同。四周空荡荡的,眼见他就要被那伙流氓追上,回头却恰巧看见一辆古斯特车灯闪烁,显然里面有人。
沈怜城见着两人骑上摩托,季阳的杀马特脑袋越来越远,而不怀好意的混混们越来越近,他心一横,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上去。
李启英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满身颜料的少年,只见他眉目艳丽如火,气势汹汹,眼尾一抹晕开的红蓝油彩,像团引线燃到极致的烟花,在车里炸出一团灿烂绚丽的颜色来。
“你谁啊?”他惊愕得甚至忘了第一时间把他赶下去。
“少废话,”沈怜城贸然上了陌生人的车,也有些心虚。他摸摸鼻子上的创可贴,警惕地盯着窗外的动静,有些色厉内荏地堵住对方的嘴。
“江湖救急,借你这躲躲,敢吭声就废了你。”
“不会是私生饭吧?”李启英看着沈怜城还有几分青涩的俊美面孔,哪能被一个少年三言两语吓倒,只拿他当作狂热的粉丝,“我跟你说小孩,追星也得适度知道吗?”
沈怜城看那几个人跟丢,只能悻悻而去,季阳也成功跑路,一颗心终于落地,听到李启英的话,乐了。
他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就算闯入他人的领地,也全然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沈怜城抱着后脑勺,拉长了声音,怪声怪调地说:“哟,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天王巨星?”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沈怜城匆忙上车,没发现后面还有人,他微微一愣,回头看时,就撞进那双琥珀绿的眸子里。
沈怜城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幽暗的车中他却像是散发着冰冷圣洁的光芒,犹如一位高不可攀的神祇。
“是啊。”只见那人向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揶揄。
“你想要签名吗?”
他那颗莽撞的少年心,就这样乳燕投怀,落进那片凝着冰雪的湖里。
一瞬间,就好像冬雪消融,春水初生,祭坛上的神明睁开眼睛,屈尊降贵,搅皱了一池春水。
惊艳他年少时光的初见,令他铭刻至今。可现在想来,他的眼睛是假的,温情是假的。
都是逢场作戏。
从那天起,他一颗心全搭在归青身上。沈怜城性格偏激又张狂,只要是他想得到的,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手,如近风水轮流转,却在归青这栽了大跟头。
或许这就是前辈子做下的孽,才要他今生耗尽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千倍百倍的偿还。记忆中的归青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下那一双浅淡的眼睛好似闪烁着雪亮的刀光,生生剜进他的血肉里。
沈怜城胸口大恸,犹如被巨锤击中,全身的血管都在砰砰作响。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这才听见一阵接着一阵的急促敲门声。他从地上坐起来,才想起自己昨夜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竟然穿着湿衣服躺了一夜。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开门,倒先把迎面而来的宋清辉吓了一跳:“你是人是鬼?”
看清是沈怜城后,她惊魂未定地才拍拍胸口:“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这叫落拓浪子,男人本色。”他故作风流地一捋头发,却没想到昨天,现在手还有些发抖。
宋清辉看着他混不吝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她忙拉着沈怜城进屋,翻箱倒柜地找体温计。“再不去挂水,一会给你烧傻了。”
“慌什么,小爷强壮得很。”沈怜城老神在在地往地上一坐,顺手捞起旁边的啤酒一口喝光,做投球状将空易拉罐掷向对面的墙壁。
宋清辉连忙抢过他的酒,将体温计塞进他怀里。
不测也就罢了,一测,沈怜城的体温直逼40度,竟然断断续续烧了一夜。
慌得宋清辉来不及数落沈怜城,连忙就要拉着他去医院。
沈怜城甩开她的手,低声嘟哝:“不去,怪丢人的。”
“你还知道丢人?”宋清辉气急反笑,“本想着你昨天肯定要和归青过,就没有打扰你们。晚上刚要来找你,宋老二就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叫我来看看。我们沈少爷生日当天这么狼狈,这是想闹哪一出?”
沈怜城身上直打摆子,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他抱着手臂,笑嘻嘻地说:“你们姐弟总喜欢操心,我干脆认你俩当干亲得了。”
“明明是你太不让人省心。”
宋清辉有些头痛:“你跟小时候一样又硬又倔,骄傲刚烈,不撞南墙不回头。我高中的时候沈叔叔和文姨吵架,那时你才多大?居然就敢离家出走,几个月都不回家。”
“我是天生反骨。”沈怜城满不在乎地说,“就要叛逆到底。”
宋清辉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灌满了钢筋水泥,以至于这样冥顽不灵。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为什么你就是执着地不肯低头呢?”
她劝不动沈怜城,生气之余,到底为他感到难过。
“我不管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弟还亲,我看不得你变着方式作践自己。人常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可你一脚踏进黄河水里也不肯罢休,非要淹死在里面你才甘心么?”
她摸摸沈怜城的头发,想要说些什么,还是叹了口气。
“我要回伦敦了,明早的飞机,你别来送。”
宋清辉得到沈怜城再三保证,马上就去医院挂水后,勉强留下他一人,忧心忡忡地走了。
沈怜城送走这位姐姐,躺在地上倒头就睡。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本来以为可身体状况并没有因此好起来。沈怜城浑身酸软,喉咙痛得像吞了一百把刀片,太阳穴里不停打鼓。
他打开手机,就被一溜的来电提醒晃花了眼。原来是昨夜宋子安给他打了好多电话,发现打不通又改发语音,对他的病情事无巨细,一条条嘱咐。
他耐心地回了,发现归青没有给他发消息。
他思前想后,给归青拨去一通电话报平安。
“我已经到家啦。”
归青听见他嗓音嘶哑,语气虚弱,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沈怜城得了他的关心,不由得精神一振:“有些发烧,不是大事。”
“嗯。”
他的声音好像从此石沉大海,没了下文。
沈怜城的期待变成失望。他再不能忍受这样令人难堪的场景,寒暄几句便主动挂断了电话。他打开微博,翻看自己的特别关注。沈怜城的微博很私密,关注的东西大都与归青有关。
他注意到李启英发了一条关于归青的新微博:“感恩一路走来的陪伴,他朝璀璨,未来可期。”
下面艾特了一排名人和企业ID。
李启英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几年,早就练得八面玲珑,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可就是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人物,对他却呼来喝去,从不顾忌他半分面子。这是不是意味着,就连归青身边的人都早早看出了他的卑微,所以才会如法炮制,对他百般不客气?
他一往情深九死不悔的爱情,在旁人的眼里,就是在折磨自己么?
沈怜城凄怆一笑,眼中灼热的火光终于熄灭了。
文中歌曲为《三万英尺》迪克牛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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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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