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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先机

三日后,寅时刚过,天地间仍是一片浓稠的墨色。细碎的雪粒子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太学院高耸的飞檐和冰冷的石板地,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黎明前的寂静愈发深沉。寒风凛冽,如同裹着冰刃,刮过空旷的庭院,卷起地上薄薄的积雪。

颜清徽裹紧了身上的墨色大氅,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俊的下颌。他踏着薄雪,准时出现在太学院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前。门扉紧闭,门前石阶上已积了一层晶莹的白霜,在门廊下悬挂的微弱风灯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万籁俱寂,唯有风雪声。约定的卯时三刻尚早,学院大门紧闭,值守的兵丁也缩在避风的耳房里打盹。颜清徽静立门前,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又迅速被寒风吹散。他并未焦躁,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如同雪中一株沉默的劲竹。

时间在风雪的呼啸中缓慢流逝。天光依旧晦暗,雪势却渐渐大了起来,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很快在他肩头、帽檐积了薄薄一层。

就在卯时三刻的梆子声遥遥传来,穿透风雪之际——

“吱呀——”

沉重的太学院大门,竟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裹着厚厚棉袍、缩着脖子的门房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雪中立着的颜清徽,明显愣了一下。

“颜……颜公子?”门房揉了揉眼睛,确认没看错,惊讶道,“这大雪天的,您怎么这么早……”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突兀地自门房身后响起,懒洋洋地仿佛刚睡醒:“哟,来得挺准时嘛,清徽。”

只见裴衍施施然从门内踱步而出。他竟比颜清徽来得更早!依旧是那身半旧不新的青布袍,外面随意罩了件同色的棉坎肩,头发依旧散漫地束着,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脸上。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子,坛口用红布塞着。

他无视门房惊愕的眼神,走到颜清徽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肩头的落雪,啧啧两声:“风雪无阻,孺子可教也。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那戏谑的笑意更浓,指了指天色和紧闭的大门,“这大门未开,值守未醒,你立于风雪之中,虽守了时辰之约,却未能‘入门’。依老夫看,这算是……失约了?”

颜清徽心中了然,裴衍的考验,从踏入学院大门之前便已开始。他并未辩解,只是微微躬身:“学生愚钝,未能领悟先生深意。请先生责罚。”

“责罚?”裴衍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酒坛子塞到颜清徽怀里,那坛子入手颇沉,冰凉刺骨。“责罚就是——抱着它,跟我走!今日这‘杜康之约’,换个地方!”他转身,竟径直朝着与学院大门相反的方向,踏入了茫茫风雪之中,步履轻快,仿佛这严寒与他无关。

颜清徽抱着冰冷的酒坛,看了一眼风雪中裴衍那有些模糊的背影,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迈步跟上。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寒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视线变得模糊。裴衍走得很快,专挑僻静的小巷,七拐八绕,仿佛要甩掉身后的风雪,也甩掉尘世的喧嚣。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裴衍终于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巷弄深处停下。眼前是一扇低矮破旧的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被风雪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木牌,隐约能辨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沽”字。

裴衍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劣质酒香、陈旧木料和烟火气息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颜清徽身上的寒意。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简陋的酒肆,统共不过三四张油腻腻的矮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须发皆白、佝偻着背的老掌柜在灶台后打盹。此刻时辰尚早,店内空无一人。

“老沽头!两碗热汤饼!切一盘酱驴肉,要肥的!”裴衍毫不客气地嚷嚷着,自顾自地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拍了拍对面的长凳,“清徽,坐!这儿清静,酒肉管够,话……也能说个痛快!”

那被称作“老沽头”的掌柜睁开浑浊的老眼,瞥了裴衍一眼,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也不多问,慢悠悠地起身生火。

颜清徽依言坐下,将酒坛放在桌上,环顾这简陋却透着烟火真实的所在,心中对裴衍的用意更加好奇。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汤色浑浊却香气扑鼻的汤饼(类似面片汤),和一碟油光发亮、切得厚厚的酱驴肉被端了上来。裴衍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呼噜噜吃起来,吃得满头大汗,毫无形象可言。他示意颜清徽也动筷:“尝尝,这才是人间真味!比那宫里的御膳实在多了!”

颜清徽依言尝了一口汤饼,味道粗粝却暖胃。他静静吃着,等待裴衍的下文。

裴衍风卷残云般吃完自己那份,满足地打了个嗝,这才拍开酒坛的红布塞子。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压过了店内的劣质酒气。他拿出两个粗陶大碗,咕咚咕咚倒满,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荡漾。

“来!”裴衍端起一碗,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异常锐利,直直盯着颜清徽,“先干了这碗‘杜康’,暖暖身子,也壮壮胆!今日之约,老夫要问的,可不是书斋里的学问!”

颜清徽端起酒碗,那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他并非善饮之人,但此刻也知不能退缩。他深吸一口气,仰头,将碗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他眼眶微红,却强忍着没有咳嗽出声。

“好!痛快!”裴衍眼中精光一闪,也仰头干了,抹了抹嘴边的酒渍,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那玩世不恭的神情陡然收敛,变得异常严肃,“清徽,老夫且问你——若你为史官,秉笔直书,却触怒君王,君王以你九族性命相胁,逼你篡改史实,你是从,还是不从?”

问题如同惊雷,在这狭小酒肆中炸响!尖锐、残酷、直指史官最核心的困境与抉择!老沽头在灶台后似乎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颜清徽握着粗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碗沿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酒意带来的微醺瞬间被这个沉重的问题驱散。他沉默了片刻,迎着裴衍审视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玉相击:

“史笔如刀,亦如镜。刀可断头,镜难蒙尘。若惧刀锋而曲笔,使青史蒙污,镜鉴失真,则史官之骨已失,留此残躯,与行尸走肉何异?九族之命,固然重逾泰山,然史实之重,关乎千秋正道,万世法度,乃社稷之根基!若根基动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学生……宁碎此镜,不蒙此尘!”

他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宁碎此镜,不蒙此尘!这是史官的傲骨,是超越生死荣辱的终极坚守。

裴衍定定地看着他,浑浊的眼中似有激赏,又似有更深的忧虑。他没有立刻评价,而是又给自己和颜清徽倒满了酒。

“好一个‘宁碎此镜’!”裴衍端起碗,语气复杂,“那老夫再问你——若这君王,非是昏聩暴虐之君,而是一代雄主,开疆拓土,功勋盖世,唯在晚年,或因猜忌,或因私欲,行差踏错,铸下大错。你写,还是不写?若写,是否抹杀其千秋功业?若不写,是否愧对后世苍生?这‘直笔’二字,如何权衡这功过是非?”

这又是一个更加复杂的命题!涉及对历史人物功过的辩证评价,对史官“春秋笔法”的深刻理解。

颜清徽眉头微蹙,陷入了更深的沉思。酒肆内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思辨的慎重:

“史非账簿,岂能只计功过?史乃明鉴,贵在求真。雄主之功,如日月昭昭,当大书特书,彪炳史册,使后世仰止。然其过,如美玉微瑕,亦当秉笔直录,不掩不饰。盖因帝王之过,轻则伤民,重则祸国。直书其过,非为抹杀功绩,实为警醒后世君王——位高而思危,权重而知惧!功过并行,方为实录;得失并陈,乃成信史。唯此,方不负史官之责,不负苍生之望。”

“功过并行,方为实录;得失并陈,乃成信史……”裴衍低声重复着颜清徽的话,眼中光芒闪烁,他猛地一拍桌子,“好!说得好!清徽,你果然未负老夫所望!这碗酒,敬你的史骨与史识!”他再次举碗。

两人对饮,辛辣的酒液滚入喉中,驱散着寒意,也点燃了思想的火花。酒肆外风雪呼号,室内酒香弥漫,一场关于史笔、道义与皇权的深刻对话,在这市井陋巷悄然展开。裴衍的问题越来越刁钻,从史书体例的争论到当朝秘闻的隐晦探询,颜清徽或引经据典,或剖析时弊,应答虽显青涩,却始终坚守着心中的那杆“直笔”。

酒至半酣,裴衍脸上已泛起红晕,眼神却愈发清明锐利。他忽然凑近颜清徽,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清徽,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老夫今日约你之真意——你觉得,程怀瑾之父,当年北境雁门关之败,主帅程锋临阵……‘降敌’之事,真相究竟如何?”

这个问题,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酒意带来的微暖!颜清徽握着酒碗的手猛地一僵。程怀瑾之父程锋,曾是威震北疆的名将,却在十年前的雁门关大战中,被指临阵降敌,导致大军溃败,边关险些失守。此事乃程家最大的耻辱,也是程怀瑾心中最深的伤疤!皇帝念及程锋早年功勋及程家世代忠烈,才未行株连,只将程家削爵贬为庶民。此事乃朝野禁忌,讳莫如深,裴衍为何突然提起?而且是在这风雪陋巷的酒肆之中?

颜清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意识到,今日这场“杜康之约”,裴衍要谈的,恐怕远不止史笔春秋那么简单。风雪,似乎更急了。

与此同时,郢都另一隅,程府那早已不复当年显赫、甚至显得有些破败的院落里,气氛却比风雪更加肃杀压抑。

正厅之中,程怀瑾脸色铁青,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头濒临爆发的怒狮。他脚边,散落着一堆被暴力撕扯开的华丽锦缎和破碎的木屑——那是一个时辰前,某个依附韩家的官员派人“送来”的“贺礼”:一把名贵的焦尾琴。

送礼的使者早已被程怀瑾狂暴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只留下一句阴阳怪气的“提点”:“程公子,令尊当年在雁门关‘识时务’之举,保全了多少将士性命?韩大人一直钦佩得很!这把琴,是韩三公子一点心意,望公子莫要‘自误’,更莫学那等不识抬举、妄议朝政的狂徒(暗指张中书),平白惹祸上身!有些旧事,就让它……烂在土里吧!”

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裸的威胁!是韩家借当年旧案敲打程怀瑾,警告他莫要与颜清徽等人走得太近,更不要妄图对张中书之事置喙!他们竟敢用他父亲蒙受的奇耻大辱来作为要挟的筹码!

“啊——!”程怀瑾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向厅中唯一一张完好的花梨木桌案!

“轰隆!”一声巨响!坚固的桌案竟被他一脚踹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韩琦!韩家!狗贼!”他嘶吼着,额角青筋暴跳,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屈辱。父亲程锋,那个从小教导他“程家儿郎,宁死不屈”的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么可能投降?!雁门关之败,其中必有惊天冤屈!这十年来,这份耻辱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如今,仇人竟敢以此事来羞辱他、威胁他!

“怀瑾!冷静!”闻声赶来的程母看到厅中一片狼藉和儿子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脸色惨白,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别这样!别中了他们的计!他们就是想激怒你,好找借口……”

“借口?哈哈哈!”程怀瑾悲愤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绝望,“他们还需要什么借口?我程家如今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父亲一世英名,死后还要被这些小人如此践踏!我……我恨!”他猛地挣脱母亲,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廊柱上,鲜血瞬间从指关节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瑾儿……”程母泪如雨下,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少……少爷,颜公子……还有谢公子、柳姑娘……他们来了,在门外……”

风雪中,颜清徽、谢长明和柳如絮(带着她的侍女,即被救出的姐姐)的身影出现在程府门外。他们听闻韩家派人去程府“送礼”的风声,心知不妙,立刻赶了过来。

程怀瑾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愤怒,有屈辱,也有一丝……不愿被至交好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难堪。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哑声道:“……请他们进来。”

颜清徽等人踏进程府,立刻被厅内的狼藉和程怀瑾手上刺目的血迹惊住了。

“怀瑾!”颜清徽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程怀瑾受伤的手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怎么回事?手怎么伤的?”

程怀瑾看着颜清徽眼中真切的担忧,再看到随后进来的谢长明那难得严肃的脸,以及柳如絮秀眉紧蹙、隐含关切的神情,心中那股狂暴的怒火和滔天的屈辱,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却又哽在喉头,化作一声沉重悲怆的叹息。

他指了指地上那堆被撕烂的锦缎和破碎的名琴残骸,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韩家……送来的‘厚礼’!提醒我……莫忘‘家父遗泽’,莫学张中书……不识抬举!”

众人瞬间明白了!谢长明气得跳脚:“无耻!卑鄙!韩琦这个王八蛋,老子……”

“怀瑾兄,”柳如絮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伯父忠烈,天地可鉴。宵小之言,污不了忠魂傲骨。韩家此举,恰恰证明他们心虚气短,只敢行此下作伎俩!”她的话语清晰有力,如同冰雪中的寒梅,凛然不可侵犯。

颜清徽看着程怀瑾手上的伤,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眼神变得无比沉静,那沉静之下,却蕴含着风暴。“怀瑾,你的手需要包扎。”他先对柳如絮的侍女道,“烦请取些清水和金疮药来。”然后,他转向程怀瑾,目光坚定如磐石,“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雁门关的真相,程伯父的清白,终有水落石出之日!我颜清徽,愿与你同担此任!”

风雪拍打着程府的窗棂,厅内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未散的怒火。程怀瑾看着挚友们关切而坚定的目光,看着颜清徽为他清洗伤口、仔细包扎的专注侧脸,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暴怒火,终于一点点沉淀下来,化为眼底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火焰。他反手紧紧握住了颜清徽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眼神中带着低沉却斩钉截铁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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