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寒意最重。颜清徽在谢长明的搀扶下,忍着背上钻心的疼痛,踉跄着翻窗回到自己房中。两人手忙脚乱地刚把染血的衣物换回,谢长明正欲躺下装睡,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颜恪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忧心忡忡的颜母。他本是担心儿子伤势,深夜难眠过来查看,却撞见这“狸猫换太子”的一幕!
谢长明僵在床上,颜清徽扶着桌案,脸色惨白如纸,背上渗出的血迹在素白中衣上格外刺目。空气瞬间凝固。
谢长明反应极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干笑着试图掩饰:“伯、伯父!您怎么来了?清徽他……他刚起夜,我扶他一下……”
“起夜?”颜恪目光如电,扫过谢长明身上明显不合体的、沾着夜露的外袍,又看向颜清徽沾着的、天牢特有的污秽泥土和稻草屑的外衣,声音冷得像冰,“谢贤侄,你起夜需要穿着清徽的里衣,还沾一身天牢的泥腥气?”
谢长明语塞,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落地声——是颜清徽强撑着伤痛,从窗子爬了回来(他刚被谢长明从外面推进窗,自己还没进来)!他扶着窗框,气息紊乱,背上的伤口因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窗棂。
“清徽!”谢长明又急又气,脱口而出,“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爬回来!这下全完了!”
颜清徽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和母亲惊恐的眼神,心知再也无法隐瞒。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谢长明试图搀扶的手,忍着剧痛,缓缓走到父亲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他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孩儿……去了天牢,见了赢昭。”
颜恪眼中怒火翻腾,强压着怒气:“你自身难保,还要去见他?你可知私探重犯是何等大罪?!”
颜清徽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父亲,孩儿知道。但孩儿更知道,赢昭盗印,非为私利,亦非叛国!”
他将赢昭在牢中所言——国公阻断通信、意图勾结北狄对付秦国、赢昭绝境求生欲以金印换取归国机会和自证价值——原原本本地道出。
“父亲,”颜清徽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您撰写《昭质录》,洞察人心于微末。您看到他在屈辱下的坚韧,看到他的‘绝非池中之物’。如今郢国朝堂如何?国公跋扈,天子暗弱,权贵倾轧,民生凋敝!而赢昭,他心中有沟壑,有吞天之志!他若归秦,励精图治,或可结束这诸侯割据、战乱不休的乱世!让那些因战火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百姓,能有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他忍着痛楚,一字一句道:“父亲,史官之责,在记录,更在明鉴!若有一人能终结这乱世,还天下以太平,纵使过程艰险,行差踏错,孩儿……亦愿助其一臂之力!此非私情,乃为天下苍生计!”
书房内一片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颜恪脸上变幻的神色。愤怒、震惊、忧虑……最终,这些情绪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想起了自己笔下赢昭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想起了儿子描述的赢昭那孤注一掷的疯狂与不甘。
颜恪久久凝视着跪在地上、背染鲜血却目光灼灼的儿子。这个他一直认为过于理想、过于重情的儿子,此刻展现出的,竟是一种超越个人荣辱、关乎天下格局的担当与眼光。
良久,颜恪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却带着一种放手:“罢了……罢了!你的翅膀硬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劫要渡……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他深深看了颜清徽一眼,“莫要忘了,你姓颜!莫要辱没了‘直笔’二字,更要……活着回来!”
颜恪说完,不再看他们,转身拂袖而去,背影显得有些佝偻。颜母泪流满面,扑上去抱住儿子,泣不成声。
谢长明目瞪口呆,随即狂喜:“清徽!伯父他……他答应了?!”
有了父亲的默许,颜清徽的营救计划得以展开。他利用谢家庞大的商队网络,设计了一个精妙的“李代桃僵”之计。
谢家一支前往秦国边境贸易的车队中,多了一个“染了恶疾、需严密隔离”的重症伙计。车队在通过一处关隘时,故意制造混乱,同时利用谢家与守关将领的“交情”和重金打点,以“防止瘟疫扩散”为由,将那个“重症”的密封车厢快速放行。
而真正的赢昭,早已被颜清徽和谢长明用同样的方式,从防守相对松懈的天牢侧翼秘密接出,藏匿在谢家商队另一辆不起眼的货车夹层中。在混乱的掩护下,这辆货车也顺利混出关卡。
城外十里长亭,寒风凛冽。颜清徽和谢长明为赢昭送行。三人皆形容狼狈:颜清徽背上鞭伤未愈,脸色苍白;谢长明为了掩护,脸上也抹了灰;赢昭更是衣衫褴褛,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看着彼此的模样,三人忽然相视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少年意气的豪迈,以及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后更加深厚的、无需言说的情谊。
他们在城外给赢昭安排了一处住宅,“阿昭,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谢长明用力拍着赢昭的肩膀。
赢昭重重回握谢长明的手,然后转向颜清徽,目光深邃如海,蕴藏着千言万语:“阿徽……大恩不言谢!此番恩情,赢昭永世不忘!待我归秦,必……”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将这份承诺深深烙在心里。他伸出手,颜清徽也伸出手,两只沾满泥污和血痕的手紧紧相握,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无言的信任。
赢昭离开后,太学院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颜清徽因伤告假数日,归来后更加沉静内敛。他与杜若薇在学问上的交流愈发深入。杜若薇思想敏锐,见解独到,尤其在史学评论和民生策论上,常能与颜清徽碰撞出精彩的火花。两人常在课后于藏书阁僻静处或学院梅树下,就某一史实、某一策论展开辩论或深入探讨,互相启发,引为知己。
一次,赢昭托人秘密送回的书信中,无意间问及太学近况。颜清徽在回信中,除了报平安,也顺带提及杜若薇在某一策论课上的精妙见解,言语间颇为欣赏。
这封信辗转数月才到赢昭手中。当他读到关于杜若薇的部分,尤其是颜清徽那毫不掩饰的欣赏语气时,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与不快。他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到颜清徽与杜若薇并肩论道、相视而笑的画面。
虽然明知杜若薇是女子,赢昭也承认她的才华,但那份独占性的、对颜清徽的依赖和情愫,让他无法平静地看待颜清徽身边出现如此契合的“红颜知己”。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为日后可能的波澜埋下了种子。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颜清徽、谢长明、程怀瑾等世家子弟行加冠礼的年纪。这是男子成年的标志性仪式,极其隆重。颜府上下忙碌起来,定制礼服,准备祭品,邀请德高望重的宾者和赞者。
颜清徽的礼服由宫中尚衣局特制,玄色为主,庄重深沉,袖口与衣缘绣着暗银色的云纹和代表史官世家的“简牍”纹饰,象征着他将正式肩负起家族传承与家国责任。当他试穿礼服时,挺拔的身姿与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更显风骨卓然。
加冠礼前夜,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送到颜清徽手中。信笺是上好的冷金笺,内容只有寥寥几字:“冠礼吉庆,待君加冕。”随信附着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乌黑、温润内敛的墨玉簪。玉质极佳,触手生温,簪首雕刻着极其简约却遒劲有力的龙纹,隐有腾飞之势。没有署名,但颜清徽瞬间明了是谁所赠。他抚摸着玉簪,想起质子府中那个脆弱又倔强的身影,想起天牢里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想起十里长亭紧握的手……心中百感交集。他将玉簪小心收起,这份来自远方、无法言明的“贺礼”,承载着太多复杂的情谊与未竟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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