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深,风越细,吹过巷口湿漉漉的地面,带着些腌笃和湿泥的味道。
后巷的光是暖黄的,电线老旧,灯泡抖动一下,像人心里一阵轻微的怯意。
两人坐在门外的板凳上,长时间无言,肩与肩之间隔着一臂之距,也隔着各自未讲出口的事。
梁书悦抱着膝坐着,指尖下意识地揪着裙角布边。灯影在她发梢打出一点微光,像水里落着的浮叶。林杨没看她,只低头在膝上敲指节,像在数什么时间。
“你冷吗?”他轻声问。
她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又摇头:“风有点凉。”
他脱下外衫递给她,她犹豫地接过,披上时手指轻轻摩挲衣袖。
上头还带着林杨身上的温度,有点热,有点草洗味。
“你以前出远门也这么准备吗?”
“没有人送。”
“那现在有人送了,你也不讲。”
“怕你说不送。”她笑着低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送?”
“你没说。”
“你也没说。”
梁书悦忽然抬眼看他,眼神清而倔,他也看她,彼此对望时空气像压低了一寸。
林杨低头,吻了她,轻轻的,像风吹落树叶时,不惊动任何人,只落在了心上。
她没有退,唇角甚至贴近一点,像默认,又像早就等着了。
风吹动她鬓角,发丝扫过他的下颌。
他贴着她额头,“如果你要走,我会送你。”林杨这样说,但他依旧希望她能留下来。
“那我不走呢?”
“你钥匙还在。”
她笑了,“你就盼着我忘在桌上。”
“我不敢盼,怕真盼来了你就会走。”
“我不会。”她轻轻地说。
他们肩靠着肩坐着,远处巷子尽头传来夜市收摊的车轮声,和金属碰撞声,像城市疲惫地合上最后一页日记。
风从九重葛下钻过来,带着夜雨前才有的土气味,湿湿地掠过她的鼻尖。
她轻轻呼吸一下,把那气味收进心里,像记住一个熟人走路的方向。两人安静地并排坐着,把彼此放在那个还没说出结尾的位置上。
……
梁书悦是半夜醒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林杨抱回床上。
窗外的风没停,吹得窗帘一阵一阵抖动,像有人在门外轻声喊她名字,又怕吵醒谁似的轻。
屋子太静,墙角那只旧钟滴答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天花板上的灯吊着半截影子。
她披着林杨的外衫走到门口,没开灯,鞋子也没穿,赤脚踩在凉凉的水泥地面上,像刚从梦里醒来,又不确定梦还在不在。
门虚掩着。
她推开一点,看见林杨坐在摊后的长凳上,背靠着墙,身影被夜色削得有些模糊。
他没睡,眼睛睁着,在黑暗中反出一点温柔的光。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长凳是旧竹编的,中间有些塌陷,两人坐在两头,各自守着自己的重量。
“你还没睡?”她轻声问。
“你醒了?”他没看她,像是对着前方说。
风吹动帘子,打在他手背上,他也不动。
她抱膝坐着,看了他一眼,开口时声音低低的:“你以前见过谁走吗?”
“见过。”
“那他们回来了吗?”
“没。”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气:“我好像也不会。”
他“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安静得像一段没拍完的长镜头,只有帘子的声音和电线偶尔的轻响在缓缓穿行。
他们没再说话,就坐着。
像在等某种从天光缝隙漏下来的答案,又像早已明白结局,所以什么都不追问。
……
第二天早晨,阳光懒懒地爬上窗沿。
屋里的光是柔的,照在她肩膀上,让她看起来像在某种告别场景的中间停顿。
她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地砖的冰凉透过脚心爬上小腿,像在提醒她今天有车要赶。
她不是不知道几点发车,只是没去看。
床边那张票半压着一本书,书没翻完,票也没动过。
她最终把票和书一起合上,塞进抽屉。
洗漱完出门时,她换了米白色的裙子,裙摆擦着膝盖。头发还潮着,没扎,耳垂空空的,连最喜欢的那对银圈也忘了戴上。
林杨正从厨房出来,手上拎着一壶热水,热汽打在他额头上,眉眼显得格外温。看到她那一瞬,他眨了一下眼,但什么都没问。
“吃点东西再走。”他说。
她点点头,“嗯。”
没有说“其实我不走”,也没有说“票我放回去了”。
话都省了,却像全都说过了。
……
市场在早上八点最吵。
菜贩在吆喝,鱼桶在溅水,小孩在哭,老人在讲价,一切都是真实的日常。
梁书悦拎着布袋,他撑着伞,两人走在热气翻滚的人群中。
天有些阴,风拂过树顶,芭蕉叶摩擦着像远远的掌声。
红塑料袋一只只晃着穿梭,蒸汽夹杂着姜和酱油的味道从豆腐摊后飘过来。
她想买些红薯干,说是下次坐火车吃,他把一袋分好的装进她袋里,说:“你现在也可以吃。”
她笑了下:“现在?好。”
回到摊子,两人都没说“今天辛苦”,也没说“你还是没走”。
炉子摆正,锅架好,佐料分小瓶装,汤底先熬上。
她坐在矮凳上削姜皮,刀子在粗瓷碟上发出微弱的“嚓嚓”声。
林杨在她对面理辣椒,一边理一边说:“今天人多的话,我就不回屋了。”
“那今晚一起守摊?”梁书悦问。
“你留下来的话。”
“我没说我要留下来。”
“我也没问。”
两人都没笑,但目光在那一刻对上,又悄悄移开。
就像没在桌面下轻轻碰到手。
锅里的水开了,蒸汽升腾,翻起热浪。
摊子像一艘船,漂浮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巷口世界。
梁书悦抬眼望他,鼻尖发亮,眼睛里藏着一点汗光,和水气混在一起。
林杨低头调汤,“你手别离炉太近,小心烫。”
“你这人怎么……”她说了一半没说完。
“我怎么了?”
她咬唇,没再说。
只是把手往他那边靠了靠——
他们一起捞起那一勺热汤,把它送进一碗盛着黄粉皮的瓷碗里。
像是在一起送出一顿晚餐,也送出一种无法命名的留恋。摊子热气升腾的那一夜,没人走,也没人提明天的事。他们就在汤锅之间,彼此沉默着,彼此陪着——
像从来都没说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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