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的春天，梧桐新绿如洗。可落在两个少年身上的光，却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与寒意。他们的初遇，始于小巷狼狈的身姿。共谋无声无息，却沉重如山，将他们困在各自的荆棘丛中，又微妙地将两颗同样孤独的灵魂，在无人知晓的暗处，短暂地连接在一起。
周日下了雨，路逸去医院时没带伞，淋了些雨，身上有些冷，医院里开着空调，吹在身上激起颤栗。
进到病房时，魏嘉正昏睡着，她放下果篮，从病房出来时，她抬头措不及防对视上一双漆黑的瞳仁。
路逸去到医院时，压根就没想到会遇见白砚芷。
“……”
两个人隔着玻璃沉默的对视着，路逸终于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推开门走了进去，干巴巴的说了句：“好巧。”
“嗯。”
“这位是……”路逸看了看他身旁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斟酌着开口问道。
“我母亲。”白砚芷的声音很冷很淡，像千年不化的冰山，“你呢，来看你妹妹？”
“不，这是我朋友的妹妹，我朋友她要出去逛街，托我来看看她妹妹。”
“妹妹病成这个样子，你朋友倒也是沉得住气。”
“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到底是没那么亲的。”路逸话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现在她眼前这位，可就是私生子啊。
“私生子？”白砚芷不紧不慢的削着苹果，依旧是一幅清冷样，“那不亲近也正常，私生子没人看得起。”他的手指轻轻颤抖，一个不注意，锋利的刀片便划破了手指。
“你……”路逸没想到白砚芷会这么平静，甚至可以说……平静的可怕。
“看你这反应，你其实很早就知道我是私生子了吧。”
“进警局那天，沈泽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路逸语气很轻，轻飘飘的传入耳中。
“你真的很聪明，期中考试没考过你我心服口服。”白砚芷的声音毫无波澜，说出口的话毫无阴阳怪气的意思，也没有阿谀奉承的谄媚，他所说的，只是一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夸奖。
病房内的气氛再一次降到冰点，路逸没回话，白砚芷也没继续说。
“沈砚白这些天一直在针对你，带头霸凌和孤立你，你应该知道的吧。”
“知道。”
“你恨不恨他？”
“就算恨，又能怎样？”白砚芷自嘲般的笑了笑，“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这倒确实很符合他的处境。
屈于人下，摇尾乞怜。
“在沈砚白眼里，我妈是三，我是私生子，是杂种。”白砚芷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讨厌我理所应当的，更何况他母亲刚离世没多久，我就带着我妈北上去求沈泽，怎么看都很刻意啊，像是正好挑了这个时机，毛遂自荐。”
“所以？”
“沈砚白不会想了解真相的，我跟他解释过，但他不听，甚至骂的更加肮脏。我妈当年是餐厅服务生，他对我妈一见钟情，那时他跟我妈说，他叫霍芷，他跟我妈搭讪，他幽默风趣，很会逗女人开心，我妈跟他一见钟情，那时他们天天黏在一起，后来我妈怀了我，他突然说他叫沈泽，她有妻子，让我妈把孩子打掉，他会继续养她，你觉得我妈愿意吗？她不愿意，她也不敢相信那个幽默风趣的绅士霍芷，会婚内出轨，始乱终弃，她离开了沈泽，所以我人生中的前十六年，没有父亲。”白砚芷像是叙述一件很平淡的事似的，他看着面前的母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不应该跟你讲这些的。”
“但我最近……压力有点大。”
“谢谢你听完我说这些话。”
很坦然很真诚的谢谢，不参任何杂质。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听完了你的话，仅此而已。”路逸被这声真诚的谢谢弄的有些别扭，“沈砚白那蠢货性子就这样，你解释他都不听的。”
“对了……你说你人生前十六年都没有父亲，那如果我说，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都没有双亲呢？”
“路迦南……”路逸重复了一遍路迦南的名字，顿了一下，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似的，继续说道：“他不是我的父亲，但他确实算得上是我的贵人。”路迦南虽然对她没什么感情，对她也颇为苛刻，还经常扇他巴掌，但无论怎么说，她如今确实今非昔比了，从孤儿……到路家的大小姐。
“我先走了。”没等白砚芷反应过来，路逸便转身离开了，白砚芷望着那个如玉兰花般秀丽的背影，一句话没说。
“砰。”
关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像一声叹息。
白砚芷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个削了一半、染上一点鲜红的苹果。指尖被刀片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远不及心头的震动。他看着路逸消失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混合着苹果的清甜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
不是父亲？
贵人？
从记事起，就没有双亲？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母亲苍白而沉静的睡颜上。母亲温婉的眉宇间，是常年被病痛和心碎刻下的深深疲惫。路逸那句“从记事起，我就一直都没有双亲”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随意的抓了把黑发，思绪凌乱如麻，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傍晚六点。
他应该去便利店打夜工了。
白砚芷起身理理衣服，揉了揉酸痛的双眼，怀着一种别样的情绪，离开了病房。
……
便利店没来人的时候，白砚芷就对着窗外的那棵嫩绿的梧桐树发呆。
“结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又是你。”白砚芷拿过路逸手中的牛奶，抬头瞥了一眼路逸，“20。”
路逸抽了张20元纸币出来，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你还干兼职啊？沈泽不给你钱吗？”
“……”白砚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有，但是不多。”
“你平时开销很大吗？”
“不，我干兼职主要是为了攒钱，还有就是，我不想回家。”
“攒钱？”
“我……我害怕沈泽断医药费。”
“说实话，你妈那个病的开销对沈泽来说应该不大，他不会没钱付医药费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其实主要是因为你摸不清沈泽的态度吧。”路逸打断了白砚芷接下来要说的话，“但你攒的那些微薄的钱，比起昂贵的医药费，根本就不够。如果他真断了，你也补贴不上。”
“所以？”白砚芷皱了皱眉头。
“对自己好点。”路逸给牛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你真的挺可怜的。”
“你同情我？”
“算不上，也没资格。”
“谢谢。”白砚芷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只回了个谢谢。
“夜班？”
“嗯。”
“你不休息？”路逸多嘴问了一句。
“不是，十二点左右有人回来换班。”
“哦。”
“还不走？”
“你这是在催促我吗？”路逸轻笑，看向收银台前的白砚芷。
“我可不敢催你，我怕被你的羽毛球拍扇。”白砚芷开玩笑道。
“你居然还会开玩笑了？”路逸眉目含笑，“我以为你冷淡如冰，毫无感情呢。”
“我也就对你这样了。”白砚芷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的笑容，消融了冰雪，一笑春嫣。
“你说话怎么这么……我跟你熟吗？走了，再见。”路逸感觉有些不自在，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
白砚芷低下头，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勾了勾嘴角，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在意她，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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