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榜单带来的震荡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白砚芷这个名字，深深的印刻在了京洛一中高一同学们的脑海中。
课堂上，他是风光无限的好学生，学校里，他是备受瞩目的年级第一，但在残酷的生活中，他却只是一个可怜的私生子，一个只能不断奢求金钱来治愈母亲疾病的普通人。
白砚芷始终摸不清沈泽的态度，这个让他母亲痛苦一生的男人，他出钱给她看病，究竟是因为对母亲的旧情，还是因为那点稀薄的亲情。
他并不觉得沈泽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就算母亲现在的医疗费是他出的，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突然断了药费。白砚芷找了几份兼职工作，一方面是为了攒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待在沈家的时间少一点。
沈砚白的骚扰愈发频繁了，白砚芷有时课间会短暂离开座位，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座位上就被写上了各种羞辱的话语，这些当然是沈砚白做的，白砚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不会多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抽出纸巾擦掉座位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擦干净，然后平静的坐下来继续学习。他早就没了尊严了，从他拖着病重的母亲北上到京洛求沈泽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所有的怒火往往都在一瞬平息，傲骨被一寸寸打断、踩碎。他的瞳仁很黑，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他以前经常对着镜子发呆，感知镜子里的自己笑着，哭着，愤怒着，可现在他照镜子看不到了，他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眼，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一个瘦削的少年。
这是他的生长痛，如同抽丝剥茧般的疼痛。
白砚芷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他有时候还会跟李言之聊上几句，但现在只剩下李言之一个人自言自语般的独白。他比过往更加投入于学习，更加寡言少语，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路逸的那点探究欲。
路逸并没有因为一次月考的失利而受到影响，她依旧温润如玉，耐心的为同学们解答题目，她似乎一直都是那样，依旧是那个温和耐心的学委，路逸当然能感受到白砚芷对她有意无意的在意，但她亦然在审视他，审视这个……沈家的私生子。
她的审视带着隐晦的距离感与疏离感，像是一种见不得光的窥伺。
路逸打心底不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好学生，这些都是装的，上次月考失利，让她又被迫承受了父亲的压力，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时，她没有感觉到意外，她的父亲视她为接班人，却并不视她为女儿，没考到第一，做不到事事争先，那就是她的耻辱，那就让父亲蒙了羞。
她感觉自己像被蒙在了罩子里喘不过气，又像被人摁在水里拼命挣扎求存，京洛的春景很美，但她早没了心思去欣赏，这个嫩绿色的四月像蒙了尘一般，开始慢慢的落灰，世界不是黑白的，它是灰色的，更是晦涩的。
放学后她没有让司机来接，她孤身绕到小巷，她的神情流露出一抹倦色，她不再是那个神采奕奕的路逸，此刻的她像一个迷茫倦怠的旅者，背负着行囊不知走向何处，天涯无故人，无家可归，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好累。
好疲倦。
路逸倚着冰凉斑驳的墙面，她点燃了一支烟，烟丝燃烧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她已经记不清她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了，她只是在疲倦时麻木的抽着烟，企图获得尼古丁的救赎。
白砚芷今天心情烦躁，他没有坐沈家的车回家，他去了小巷子里散散心，因为上次他被小混混抢劫的事，这里附近的治安已经好了许多，他单手拎着包，望着道旁葱绿的梧桐树，心里一片混乱。
痛苦、愤怒、不甘、迷茫。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路逸的。
心跳骤然失序，他站在原地，既没有上前，有没有走开。
“路逸……？”白砚芷哑声开口问道，巷子里很近，只有他沙哑的嗓音，和烟丝燃烧的声音。
“又遇见你了。”路逸嗓音慵懒，她看着他，眼底波澜不惊，她侧过脸，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与白砚芷对视上。
她看着他，看了几秒钟，眼底没有倦意，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倦意。她清扯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毫无温度，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轻佻。
“你……”白砚芷犹犹豫豫的张口，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他沉默的矗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他望着有些颓废的路逸，只觉得她与平日里判若云泥。
路逸灭了烟，眯了眯眼看着白砚芷：“你可以给我保密，当然，你也可以说出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没人会相信，温柔体贴的路逸，成绩优异的路逸，会抽烟。”
“我不会说的。”白砚芷垂下眼眸，阳光照进来切割了光影，路逸就那样站在阴影中，背着光。
“嗯。”路逸随口应了一声，拎着书包匆匆往外走，刹那间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神采奕奕的路逸，即温柔，又优秀。
不知是该同情还是共情，同情太过傲慢，他本就自身难保，共情太过沉重，会让自己更加身陷囫囵，但这份犹豫本身，就是一种冷漠。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这四月的春风，吹在身上，竟带着一丝未散的寒意。他拎紧了自己的书包，也走出了巷子。
这件事变成了两个人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谁也没有提，在学校里，他们依旧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偶尔有些交锋，也不过是在考试时的针锋相对。
这次期中考，白砚芷掉到了第二名，路逸考回了第一，他只是略扫一眼成绩榜单，便收回了目光，他听见李言之在那唉声叹气：“就差了一分！好可惜啊！”
“不可惜。”白砚芷平静的说道，“是我没考好。”
李言之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白砚芷走了，他也没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路逸正被一群女同学们团团围在中央。
“路姐果然还是路姐啊。”
“路姐好厉害啊！”
“让我们恭喜路姐重新回到第一的王座。”魏昭阳亲昵的揽着路逸胳膊，撒娇般的夸赞道。
路逸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魏昭阳，说道：“有话直说，又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了？”
“嗯……这都被你猜到了啊，我这周日要去逛街，没空，你帮我去医院看看魏嘉。”
“魏嘉？她什么时候进医院了。”
“魏嘉心脏不好，前几天在家突然晕倒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那你这个当姐姐的倒是沉得住气，还有心思去逛街。”路逸开玩笑般的说道。
魏昭阳的表情突然变的有些难看起来，她凑到路逸耳边说道：“魏嘉她不过一个私生子，我才不想去看她呢，晦气死了，我爸跟我妈离婚后，他还娶了那个女人，恶心，小三很恶心，这个私生子也是晦气的要死。”
路逸面上神情不变，应了一声，便从魏昭阳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周日我会去的，别缠着我了，魏昭阳。”
“哎呀我就知道路姐最好了～”魏昭阳挤眉弄眼着望着路逸，肉麻的话张口就来。
路逸心不在焉的抽身离开人流，她无心再去看成绩榜单，她企图在人群中寻找那一个熟悉的身影——白砚芷，只可惜她并没有找到，她轻嗤一声，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她不该对一个不熟悉的人那么关注的。
毕竟自己完美的面具在他面前已经碎成渣了。
两个人立春那次的邂逅就无比的狼狈，那次巷口的相见更是充满压抑气氛，她的狼狈与不堪，通通都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他亦然。
破碎的假面，被践踏的尊严，一个疲倦的少女，遇见了一个孤独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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