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大教堂里,周遭声音细碎,但叶惟岁和沈初之间却无声无息。
叶惟岁渐渐垂眸,拂开了沈初的手,不再去追问,淡道:“我去祈祷厅看看。”
他率先往前走。
沈初顿了一下,才匆忙追了上去。
圣约翰大教堂里珍藏着卡拉瓦乔的巅峰之作——《被斩首的施洗者圣约翰》。
叶惟岁沉默地注视着画作,沈初却忽然开口:“那个地方有签名。”
这幅画是卡拉瓦乔在重罪逃亡中所绘的,但不知为何,卡拉瓦乔在画布的血泊中留下了自己唯一的签名。
叶惟岁扯了扯嘴角:“这是卡拉瓦乔唯一留下签名的画作,为了以此证明自己的才华,向骑士团投诚寻求庇护。”
沈初沉默片刻,轻轻开口:“这么大的画,他偏偏签在血泊里,我记得他画这画的时候是犯了杀人罪在逃亡吧,这种行为,倒更像是赎罪。”
极致的艺术能够带给每个人不同的感受。看者心里想的是什么,便能从中感受到什么。
叶惟岁忽然转头看了眼沈初。
顷刻间沈初也转头,对他笑了一下。
叶惟岁又收回眼神。
他记得,艺术史上对卡拉瓦乔的这个签名猜测颇多,沈初大约也只是无意中看过某个猜测罢了。
但不知沈初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忽然抬手摁住了两人的麦,一瞬间凑近叶惟岁的耳畔,终于说出了先前未尽的话:“因为我以前是个混蛋,我做错了很多事,我想弥补。”
温热的呼吸随着熟悉的气息一同飘过侧脸,叶惟岁的思绪有片刻的凝滞。
下一刻,他猛然推开沈初。
沈初冲他笑了笑,但那笑怎么看都觉得勉强而落寞。
叶惟岁慢慢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眼神。
与此同时,终于有别的游客进来了。
“卡拉瓦乔画完这幅画没多久就被仇人杀了吧?”
“你记错了,没证据能证明卡拉瓦乔的死因。”
“那不就很有可能是被仇人杀了?一个想赎罪的人,最终死于自己犯下的罪,这多有意思。”
零零散散的议论声时不时响起,面积有限的祈祷厅内,议论声声声入耳。
叶惟岁忽然道:“走吧,我不想看了。”
沈初应了一声,离开时忽然又去握叶惟岁的手。
叶惟岁没拂开他,转头看了他一样,眼瞳里闪过一阵很复杂的情绪:“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
沈初愣住。
但叶惟岁显然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调整了一下身上的运动相机,便继续往外走。
沈初急忙跟上。
直到离开圣约翰大教堂,沈初都一直拉着他的手。
期间叶惟岁有些受不了这种跟小学生一样的举动,屡次抽回自己的手。
但没多久,沈初就会再次握上来。
叶惟岁想不明白。沈初一边遮着麦跟他说那些暧昧的话,一边又在镜头下跟他拉拉扯扯。
他是精神分裂吗?
上午的双人录制结束后,六人集合,去了一家斜坡上的餐厅吃午饭。
天气闷热,叶惟岁没什么胃口,加上这儿的饭菜大多都放了薄荷调味,他一直觉得薄荷味呛,不喜欢。
所以他挑着吃了几口,便放下刀叉。
席间嘉宾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一个少一个影响不大,叶惟岁索性不说话,半阖着眼,放空脑子。
突然,一个盛满的碗被搁在他跟前。
叶惟岁低头,便看到沈初的手。
碗里是本地特色的汤,用多种本地蔬菜熬煮,再加上本地奶酪,开胃的。
但他记得里面洋葱很多。
叶惟岁无意识地抿起唇,微微抬手推开:“你吃吧,我不吃洋葱。”
“我把洋葱挑干净了,”沈初低声说,“汤里没有洋葱味。下午还有录制,吃太少了会头晕的。”
叶惟岁迟疑一下,最终又拿起了汤勺。
赵光此时就坐在他的另一边,眼神复杂地瞥过身侧的小插曲。
此时叶惟岁的注意力都在这碗汤上,没注意。但沈初显然注意到了。
他微微抬眼,似乎是察觉了赵光的意图,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警告之色——别多嘴。
赵光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
午餐结束,下午是集体录制,与当地的一户家庭一起。
这户家庭就三个人,白人夫妻苏菲和罗伯,还有他们收养的华裔女孩,克莉丝。
嘉宾们今天下午的录制就是参与这个家庭的家庭活动。
除草、打扫屋子、做晚饭。
罗伯满头银发,是典型的英裔长相,中文却说得很熟练:“我家有两台除草机,哪位愿意跟我一起除草呢?”
除草机这种东西在国内不流行,会的人自然不多,沈初面上有些犹豫,梁启更是直接双手抱胸,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
叶惟岁见状,便道:“我来吧。”
罗伯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好啊。那我们一起去仓库拿除草机吧。”
叶惟岁刚刚抬脚,沈初拉了他一把,有些忧虑:“岁岁你身体……”
叶惟岁抬手拂开他,声音变得有些不悦:“我又不是废物。”
他快步跟着罗伯去拿除草机。
这家有一个很大的前院,草坪上郁郁葱葱,野草疯长。
罗伯说,社区最近出了新规,草坪超过某个高度会罚款,所以必须要修建草坪。
叶惟岁点点头,便开始操作机器。
罗伯下意识问道:“不需要我教你一下怎么使用吗?”
叶惟岁有些无奈:“我看起来那么像什么都不会的人吗?”
罗伯笑了一下:“抱歉。”
只是叶惟岁看着实在不像会亲自除草的。
叶惟岁摆摆手,摸索了一下,很快上手。
两台除草机“嗡嗡”响着,肆意疯涨的野草在机器下尽数消失,偌大的草坪渐渐变得规整。
罗伯忽然叹气:“可惜了,克莉丝很喜欢草坪茂盛的样子。”
叶惟岁安慰了一句,“野草除掉了可以养花,十几岁的孩子也会喜欢花的。”
叶惟岁对除草工作的熟练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太阳还没落山,整片草坪已经修剪好了,规整精致。
罗伯忍不住问:“我记得中国没有这些烦人的规定,院子里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你这么熟练,难道也是华裔?”
叶惟岁笑了下,摇头:“我是中国人,前两年在加州住过半年,那边社区规定也很多。”
罗伯挑了挑眉:“亲自除草?我也在美国住过几年,那边规矩太多了,我都是请人打理草坪。”
叶惟岁一摊手:“反正闲着,动手干点活也好。”
说话间,苏菲端着一盘面包出来,笑盈盈的,只是说中文时显得有些费力:“这是我和沈和李一起烤的。”
罗伯兴致勃勃地伸手。
苏菲忽然拍了下他的手,下意识用法语对自己的丈夫嗔怪:“这些不是给你的。”
说着,她指着盘子的右边,对叶惟岁开口时又换回了生涩的中文:“亲爱的叶,这些没有加肉桂粉,你应该会喜欢这些。”
“麻烦了,”叶惟岁对苏菲笑了笑,伸手便拿了一个吃,“很好吃,我很喜欢。”
他换了法语对苏菲说。
苏菲听闻,眼睛忽然亮了一些,高兴地开始用法语跟叶惟岁聊天,罗伯在旁边瞧着,脸上划过若有所思的沉色。
好一会,李明昭从门厅那边探出身子来问苏菲厨房里的事,苏菲才留下面包,跑回屋去。
草坪上又只剩叶惟岁和罗伯两人,日光柔和地落在绿地上,落在两人身上。
罗伯侧头看了一眼叶惟岁,又沉吟片刻,终于开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叶惟岁问:“什么事?”
“你能教教克莉丝吗?”
“教她?”叶惟岁疑惑,“教什么?”
罗伯手撑着草坪上,看着天边的残阳,深刻的五官浮现出为人父母的操心,“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习俗,只要是关于中国的就行。克莉丝长大了,她最近一直困扰于她和我们不一样这件事,我知道她其实心里是想了解中国的,她或许只是……有些害怕了。你们这是个中国节目,我希望这个节目能让克莉丝感受一下属于她的文化,也让她知道,就算我和苏菲与她来自不同的文化,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叶惟岁沉默片刻,“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也应该很了解中国吧,你为什么不亲自教她?”
罗伯叹气:“克莉丝不愿意跟我说这些。我之前试过,但是好像搞砸了,弄得她连中文都不想学。”
“我跟你们这个节目签了两天的合同,你们将要在我这里住两个晚上,这期间我能拜托你吗。”
叶惟岁笑了笑:“行。你是个好父亲。”
罗伯有些不解:“这不是为人父母该做的吗?怎么就算得上是好父亲了?”
叶惟岁顿了一下,掩饰般又笑了笑,含糊道:“也是。”
天边一点点爬满晚霞,太阳要落山了。
风中带上了点海水的凉意,徐徐拂过,叶惟岁忍不住轻咳几声。
“进屋吧,”罗伯端起剩下半盘面包,“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
这是一栋三层洋房,从玄关进去,走过客厅,就是一个开阔的餐厅,长条型的餐桌边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梁启、成许。
这两人满脸疲惫,看上去有些狼狈。
克莉丝围着在厨房的苏菲打转,母女两用法语说着什么。
叶惟岁听了一嘴,好像是正在嫌弃梁启和成许不行,打扫屋子都打扫不好。
“克莉丝,”罗伯喊了一声,也用法语开口,“不能没礼貌。”
克莉丝撇撇嘴,“fine。”
餐厅和厨房连在一起,因而叶惟岁也很清楚地看见了围着围裙的沈初。
他背对着他,在灶台那边忙碌。
这个家的装修风格不是欧美常用的冷色调,反而多以暖色调为主,壁画挂的多是柔和的中国画,就算有他们这些外来之客,整个家里依旧氤氲着一股很温馨的氛围。
叶惟岁站在餐厅与客厅的交界处,看着这一切,看着厨房里的沈初,忽然间有些恍惚。
但失神不过片刻,沈初就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托盘的碗里盛的是浓稠的汤,散发着一种酸甜的香气。
“苏菲说这是她的拿手菜,饭前开胃。”沈初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样把汤递给叶惟岁,眼里浮动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我跟她学了,岁岁你来尝尝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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