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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光落之前

伦敦冬日黄昏,光落得很慢。

伦敦冬日,黄昏如水,光落得缓慢。

出版社将许临风在挪威接受视觉访谈的初版文稿发给沈槿安,邀她审核语言逻辑。她本只打算例行翻阅,却在文末见到一段无标注的视频链接,备注是:“供内审参考,不用于出版。”

她迟疑了一下,点开。

画面里,许临风坐在挪威北部那间旧画室,落地窗外是雪山与极光。他穿着一件深灰毛衣,神情安静。

主持人调试麦克风时随口问:“你画过最长的画是哪幅?”

他沉默了五秒,说:“一幅从未展出的。”

“为什么?”

他垂眸轻声道:“因为画完时,想送的人已经不收图了。”

主持人有些错愕,又问:“你还记得那幅画的第一笔是什么?”

他望着镜头,眼神忽然温柔而遥远:

“是她的影子。”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在对话,后来才明白——我只是把她当成了可以共梦的人。”

“可她活得太醒了。”

“醒的人,不做梦。”

视频停在他低头那一刻,画面幽静。

沈槿安怔怔地看着屏幕,许久未动。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

也知道,他误会了。

不是她不做梦,而是她从来不敢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梦就太脆弱了。

她关掉电脑,倒了一杯水,指尖发颤。窗外细雪纷飞,城市喧嚣被静音,只余她心中那一声久违的震动。

第二天清晨,她给他发去一条长短信:

“那幅未展出的画,我愿意看。”

两分钟后,她又发了一句:

“我不是太醒,是太怕梦醒。”

十分钟后,他回复了九个字:

“那我们,一起醒着做梦。”

她看着屏幕,轻轻笑了。那一刻,窗外的光照在她写稿的手边,温热不再迟疑。

几天后,她到画廊取资料,工作人员不在,临风的工作台却未关电脑。她原本不打算多留,刚要离开,却看到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预览:

“Lin Feng Xu – Unsent.mkv”

她下意识地点开了。

画面中的他独坐画室,昏黄灯光下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段。但我想留下点什么。”

“你总是太冷静,太清楚边界。我一直想等一个缝隙,能让我靠近你。”

“所以我画你,画你写字的背影,画你抬头时皱眉的眼——其实是画我想靠近你却不敢靠近的每一步。”

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

“如果你能看到这段,你会知道,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不是热烈,是根深。”

画面在他低头那一刻停止。

沈槿安合上电脑,胸口微涨,像是压抑太久的心事终于找到了缝隙。

她没有立刻联系他,而是回到家,坐在桌前,打开一页空白文档,写下:

“我其实不是不动心,是不敢。”

“你说你画的其实是想靠近我——我写,是怕自己太靠近。”

“我愿你来,不是以火,而是以灯。慢慢地,靠我近一点。”

她将信纸打印、叠好,放入素白信封,隔日悄悄放进他常驻画廊的展柜内。落款只有两个字:

“槿安。”

几日后,伦敦再度飘雪。

她收到一个快递,盒中是一盏木雕小灯,灯罩为羊皮纸,透着温柔字迹:

“愿此灯长明,不惧寒夜。”

灯底,还写了一句极浅的墨字:

“我听见你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用各自擅长的方式,毫不克制地靠近。

不是冲动,而是选择。

从此,他们之间的光,终于不再被边界遮蔽。

---

京城仲秋,落叶覆阶。

沈槿安结束了一日朝务,路过坊间长街,忽被一处画摊吸引。那是一幅旧纸素描,描的是南关风雪,笔锋粗简却气韵生动,尤其关隘角楼之处,隐隐露出她熟悉的一笔藏印手法。

她心中微动,驻足细看,掌摊人却不在。

身后忽有人低声道:“你还是一眼就认得。”

她转身,看到许临风立在不远的墙边,衣袍素净,发间带着旅尘,面上却无恍惚。

他们四目相接,一时间竟无言。

许久,她才开口:

“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昨日傍晚。”他说,“本想送画进宫,未料先在街头见你。”

她垂下眼眸:“你不该回来,这时候。”

他却笑了笑:“人终不能一辈子在外躲。”

两人一同走到巷口的一家茶馆,小几低座,人声不扰。

他替她沏茶,一如往日,不言不语,却知她嗜苦。

她看着杯中氤氲,忽问:

“你这一年都去了哪?”

他淡声答:

“南疆,蜀地,之后入了西陵,一路画下山河。”

“可画尽万里,也不过是想绕一圈,再回你眼前。”

她一怔,旋即轻笑,声音中却有一点微哑:

“你还是老样子。”

他看着她,道:

“你却不一样了。”

她抬头,眼里多了一层防备:“怎么说?”

“从前的你,眼里装得下春风。现在的你,看什么都像在量度尺度。”

她沉默。

半晌,她轻声说:

“我走在宫墙下,日日记得我说什么、写什么、信什么。”

“我不改初心,只是这世道不许人全然是自己。”

许临风看着她,忽而笑了:“可你如今站得更高了。”

她轻叹:“只是站得高,摔得更疼。”

临别时,他取出一卷画。

“这幅不售,只赠。”

她接过打开,是一幅并无山水的素描,只画了一双执笔的手——素白无饰,却稳静有力,指节微曲,似正要落墨。

她心中微动,忽而想起当年他曾说:“我以后要画你执笔的样子。”

她低声道:“你还记得。”

他答:“你不变的,我都记得。”

她垂眸轻笑:“可惜我变了。”

他说:

“你是变了。但执笔之心,还在。”

他们站在长街尽头,黄叶飞舞,风穿巷口。

许临风忽然道:

“你若愿,哪日闲下来,就让我再画一次你的笑。”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转身时,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有生之年,照旧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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