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陈井生失去和李圆圆每天见面的联系,似乎忘记他,仿佛她们只是两条暂时相接的轨道。
交点之后的日子,他被选为纪委,上课之余,导员办公室、社团、实验室三头跑,男生班委也愿意借班级破冰会的名义找她。
所谓破冰,即人们围坐在草坪上玩无聊的游戏。李圆圆做的明显,他根本不懂得收敛,班里一半人知道她俩的关系。陈井生得把握距离,和男生相处不能显得脚踏两只船。好在效果不错,和她挨着坐的男生越来越笑意盈盈。
破冰会终了,女生们说还没尽兴,要去一个叫“云水间”的会所再开一场。
她没到过会所,怕露馅,点一杯低度数果酒,叫别人看见了,招呼大家围观。她们不清楚她跟李圆圆的近况,说她艳福不浅,起哄要她请大家喝冰啤酒。
陈井生侧近的女生喝得半醉,一根手指在墙纸装饰用的山丘状突起上来回擦动,陈井生看得烦,正好出去督促侍应生上酒。
包厢对过的门开了一半,大概看到侍应生的身影,出来陈井生社团的前辈,社团里和她玩得好的姐妹也在里面。陈井生本意是进去打声招呼,谁知被揽着肩膀留住。
沙发上两个人已醉得不省人事,其余大都在倒与不倒间挣扎,前辈满身酒气,抖抖索索新倒一杯酒,插空放到茶几上高低参差的绿色森林前。
五彩斑斓的氛围灯光照不到卡座,陈井生看她醉成那个猪样,走路都走不了得她扶进来,十分配合地拿过杯子做个喝酒的动作。
前辈打个酒嗝,对她的顺从心满意足,向后倒躺回沙发。
“井生…好小子…”他拍拍陈井生的后背,“说心里话,我嫉妒你。”
陈井生示意她说下去。
“你有能力,个儿高,不丑,咱春大不缺这种人,一个专业两三个,全校就有几百个,”陈井生露出对拉周边行李箱的学长一样的表情,前辈沉默一阵子,似乎忘记自己在干什么,陈井生提醒:“几百个。”
“对,”她热乎乎的肥胖躯体带着臭味贴过来,像重磅飞机落下原子弹消息,“那样的丈人只有一个,你还进了她的团队。”
陈井生进实验室前听过李金荣李院士的大名,且不说她充其量是个打杂的,她的直接导师也不是她,进实验室一个月,李院士的尊容尚未亲睹,先从天而降一个名头。
陈井生:“李老师团队有许多人。”
前辈笑了一声,“她是创联的指导老师,只有我们几个创联的老人知道,她膝下仅一个男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几乎被包厢外的声浪淹没,陈井生敏锐地捕捞到它。她阖了眼呼呼大睡,陈井生等她睡熟,推开她到远处椅子坐下。
落地窗的夜景中,繁华的高楼大厦一格格灯光拥挤在半空。
陈井生想抽烟,工地的工人抽,有时会把大点的烟屁股留给她,她因此学会。她有时觉得她居住了十几年的县城漠视一切,唯独对烟草、伎男、暴力等灰色物质热衷,靠着它们的附加产业才不至于宣布破产,才能维持一个低端县城早已缺乏的体面。
县里烟草便宜,烟丝一卷就能抽,陈井生积极主动地学会过肺,她的肺从无害的空气中苏醒,积攒许久的**隐隐有喷薄之势,陈井生任它叫嚣,这儿的烟十元一盒,她满足不了它的胃口。
她基本确定李圆圆是李院士的男儿,然后呢?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在验证“恃于物者,必为物役”的道理,陈井生有自己的坚持,所以即使乘青云直上的她在对面大厦顶楼向她招手,背景奢华,而她功成业就,她也忍不住讥诮:靠男人爬上那儿,焉知不会被轻易推下去。
也许是酒气熏的,推开窗呼吸新鲜空气,她的大脑清醒,意识刚刚胡思乱想的自己,颇像待字闺中的小哥纠结鸡毛蒜皮。
班级的酒局已过大半,陈井生待到结束,和还有行动能力的同学一起送醉鬼回校。一共四辆车才载走,几个运气好的借得男人的榻,此刻说不定在哪间狭小的出租屋被呕吐物呛醒,又趴进呕吐物里重新入睡。
街上少行人,陈井生头重脚轻地到街头打出租,不知不觉跟在一个加班晚归的男人后,吓得他往24小时超市跑。总之,不眠之夜总算过去。
某日清晨,陈井生和师姐在计院旁运动场打篮球,打到一半,李圆圆突然出现,坐长椅上对她微笑,陈井生走神,球被对手抢断。
中场休息,李圆圆不知从那儿掏出一瓶矿泉水,陈井生接过,坐在长椅另一边。
夏天早晨的清爽,像油纸糊的窗子一样脆弱,禁不起剧烈运动。几个师姐**上身,陈井生的汗擦也擦不完,尽量坐得远些以免熏着他。
李圆圆上半身微倾靠近,说你热吗?换一下衣服吧,我替你洗。他的白手在陈井生脸颊边替她扇风,其实一点儿凉快也送不来,可他俏丽的脸蛋弥补了这点,使他笨拙得可亲。
团支书也向她提出过类似想法,陈井生婉拒了,因为团支书像是会到图书馆借《怎样去获得妻子而且守住她》(How to gain a Wife and keep her)?逐字研读的人。创联办公室有一本,本社团女男比例居全校高位,她们开玩笑说是创联男人的必读。
陈井生思考如何回答,忽发现自从拒绝团支书,他好像灰心丧气,偃旗息鼓,从她的生活中撤退了。
让李圆圆一个男神伤心,她的罪过就大了。李圆圆看陈井生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以为被他感动到了,主动递台阶:“你怕我累吗?”
实则她有点洁癖,不愿别人碰她的衣服。陈井生点头。
李圆圆:“没事的,我愿意。”
“不行,你在家或许没有帮你母父洗过,我怎么配。”
李圆圆被陈井生的妄自菲薄弄得美滋滋,昂起他天鹅般的脖颈,更坚持了,反正是拿回家让阿叔洗。
一套衣服,一给一还,可以做两次无法推脱的接触,李圆圆部分展示与他恋爱的好处,宛如引诱毛驴前进的胡萝卜。陈井生碍于情面,不得不作个要吃的样子,拉着她们的关系走出模棱两可,半只脚踏入恋爱的大门。
陈井生坐实验室改Bug,改到后来,报错项比开始还多,气得她拿本基础教程一个token一个token地查。其他人都吃完饭回来,她座位旁的窗玻璃被敲了两下。
陈井生屁股早坐不住,见是邓一铭,笑容难以抑制地爬上脸颊,“啪”地合上书拎起书包。
走向食堂的路上,邓一铭忐忑地告诉她:“我想转专业。”
实验楼顶层,陈井生掏出钥匙打开一扇落满灰尘的门。
她和邓一铭坐在临时借用的躺椅上,一人手边一罐啤酒。
“课太多了,你敢信我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五小时?”
“都一样,每个学期的课不同——你想说什么?”
邓一铭偏过头,“我后悔了,你知道吗,我经常羡慕她们。他们享受那么多资源,有无数机会试错,早就探索出自己喜欢什么,追求什么。那时我们还在忙着填饱肚子。”
陈井生沉默。
“我决定换一个轻松点儿的专业,或许是计算机?好些事情没法儿不做,我要省下时间弄明白我想成为的人。”
“它重要吗?你很聪明,在哪个领域都能出色,哪个领域都能给予你成就感,源源不断。”
“不,成就感是锋利的东西,没有通融的余地,开关断开阻断电流,电压还在,永远有一股**催动你。”
陈井生的视线在她脸上驻足许久,真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邓一铭到底经历什么。手机在兜里嗡嗡响,陈井生随手按灭。
“你明白最坏的后果,我猜你母父总有一天会来找你,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她停顿片刻,继续道:“如果确定了,可以来找我,春申转专业卡得严,创联有名额,可能纪委也有,导员跟你提过吗?”
邓一铭仰天而笑,胳膊紧紧地搂住她,“好!我双管齐下。今天中元节,已经九点,你怕吗?”
陈井生摸摸鼻子,“突然陌生的你更可怕。”
陈井生按断电话,让他在发小前丢了面子,李圆圆大发雷霆,拉黑陈井生所有联系方式。
陈井生修修改改别人代码,凑出篇改进的文章,实验告一段落,不管能不能被接收(还可投下级刊物),总是有实绩在手,看到消息后的红色感叹号,直接跑到李圆圆宿舍楼下。
一个见过她们几次的男生,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看到她转弯来:“陈井生,是吗?你找人?”
“李圆圆在吗?”
“李圆圆今天请假了。”
少顷,经常跟在李圆圆身边的男生从宿舍正门跑向她,往她手中塞个纸条。纸条上是一串地址,与她做家教处在同个小区。
李圆圆坐飘窗上闷闷不乐。周振宇不要脸,不仅迷惑他妈,让她觉得进公司就年少有为,对她另眼相看,还天天来他面前显摆,不就是个小破公司吗!她闭门羹吃不够,自己正好请君入瓮,谁知道陈井生关键时刻掉链子,害他丢脸丢到家,周振宇以后肯定会反复嘲笑他。
李圆圆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大姥大爸遛弯,小屁孩写作业的公园走来,拐一个弯露出左脸,再拐一个弯露出右脸,出了羊肠小道,李圆圆认出陈井生,他死死地盯着他直走到楼下。
她停下,面孔被发旋挡住,左右张望。
李圆圆没换拖鞋,噔噔噔跑下楼,怒目而视。他的眼睛起一层水膜,泄洪似的委屈使他想起他妈和那个小三。
他大声嚷道:“你还来干嘛!你们班团支书也许比我会做家务,更合你的眼,你找他去啊!”
陈井生遭一顿劈头盖脸的声浪,笑意依然,上前将李圆圆强按怀里,哄小孩一般轻拍。陈井生主动得如此明显,真是人类文明的大进步,李圆圆呜呜的哭声传出来。
男孩儿向你展示狼狈的一面,类似**的局部,代表爱情更进一步。陈井生爱情事业双丰收,春风得意,更有耐心哄他:“亲爱的,亲爱的?还哭吗?我没找任何人,当时我跟邓一铭吃饭呢。你看这是什么?”
李圆圆离开她怀里,眼角还挂着泪光,要推她一把以示恃宠而骄,手半抬,瞥到她捧出的玫瑰花。
大概恋爱中的女男皆会随手变出东西,他的伤心截断,飘飘然的甜蜜续上,附带后知后觉的难堪。李圆圆眼神躲闪,一时间没人讲话。
陈井生打破寂静,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一楼幽深,像一汪深潭。
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李圆圆没回答。她一点点凑进,吻了吻他的眼泪。
她们正式成为女男朋友,李圆圆拉她参加慈善晚宴。西装配饰俱备,忘记提前告诉她。到了地方陈井生换下她自带的西装,从小土狗摇身一变上流人士,李圆圆毫不掩饰惊艳,拍掌说老婆太帅了!满意得像吾家有子初长成。
此书出自钱钟书的《围城》,原名是《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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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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