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所言的生灵灵流出自莲采儿。白冕曰干咳一声，道：“那便没什么事了。各位都来了，开宴吧！”
他们心照不宣地揭过此事。白冕曰面上神情淡然，他负手走到姝身边，叫走这群好事的神仙，居高临下地看着莲采儿道：“坐哥哥们那桌去！”
仙皇一脸苦大仇深，便宜女儿一来，他的阿姝就顾不上他，方才还赶他走。莲采儿依依不舍地把姝身旁的位置还给他，姝拍拍莲采儿的手，对白旬真和战无刹道：“真儿，战儿多照顾妹妹。”
白旬真腾出座椅，对上莲采儿的目光，说道：“坐我旁边。”莲采儿则转眼看向小孩那桌，“我坐那边。”
息菁听到莲采儿要来这桌，雀跃地招手道：“采儿公主，坐这里挨着我！”她跟这些孩子没话说，估计待会儿抢菜都要落下风。
战无刹动作极快，听完姝的话不由分说地上前推着莲采儿到白旬真旁边落座，他说道：“哥哥们常年不见你都生疏了，来，坐下，我们多说话熟络熟络。”
莲采儿坐下，息菁眼巴巴地望着句芒，句芒错开她的视线，不同意她坐过来。息菁愤愤地抱手转过身去，挪动的椅子腿在地面摩擦出抗拒的吱呀声。
战无刹体贴周到地对莲采儿介绍道：“这位是司黎神的师父，勾芒神。”莲采儿和句芒打过照面，句芒率先开口道：“我见过公主两面。”
莲采儿自然知道和他见过两次。
白旬真连人带座椅将莲采儿往自己身边挪了挪，他坐直身体，不紧不慢道：“不知句芒神在哪里见过舍妹？”
句芒轻抚耳畔桃枝，道：“去往婆罗江的路上。公主周身寒气四溢，冻伤了我耳边的桃枝。”
无论是现任司黎神，还是前任司黎神，全都法力忒弱，没一个能禁得住她身上的严寒。莲采儿拱手赔罪道：“久在婆罗江，寒气入体，误伤了勾芒神，我给您赔个不是。”
莲采儿说辞如此，实则是她的法力和躯壳相冲，没法维持正常的温度，周身不是极寒便是酷热，法力低微的神仙靠近她便会受到影响。
句芒不提，白旬真和战无刹都没有注意到。
战无刹举起酒杯，热场子道：“那我兄妹敬句芒神一杯，权当赔罪。”战无刹小小年纪便爱酒如命，仙皇仙后见他喝酒还算有分寸，便由他喝去，未加以制止。
莲采儿却在这之前酒杯都没有碰过。
战无刹说完这话才想起来他这妹子才十二岁，年纪太小了。他刚欲说他代妹妹喝一杯，就见莲采儿熟练地斟满酒，她顺带盛满白旬真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杯。
莲采儿从容自如地举起酒杯，“敬句芒神。”
这宴席方才开始，他们这桌就喝上了酒。白旬真仰头一饮而尽，战无刹心虚地瞄一眼父皇母后那边，姝被仙皇缠着说话，没有留意到他们，战无刹这才放心大胆地豪饮一杯。
白氏一脉是神仙中出了名的善酒力，句芒农耕一脉恰巧相反。句芒不想拂了小辈们的好意，将杯中酒水尽数饮下。
酒水绵密醇香，入口即化，辛辣的滋味在舌尖绽开，莲采儿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忽然放在腿上的左手搭上来另一只温热的手掌。白旬真的皮肤白皙，十指修长，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可见清晰的，微微凸出的青筋。
莲采儿的手如同一块冰，迅速吸收他手掌间的暖热。莲采儿诧异地偏头看一眼，“？”
白旬真收回手，没有说话。
白氏家宴就是普通的一场宴席，神仙们聚在一起说话谈笑，偶尔谈谈公事。句芒辈分较大，照理来说应该同仙皇仙后坐在一桌，但他与白冕曰亲如兄弟，对他太了解。句芒可不愿横插进去，打扰这对夫妻恩爱，而后又换来白冕曰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地赶人。
好酒好菜陆续上桌，句芒与白旬真聊着一些枯燥乏味的术法，莲采儿托着下巴，一会儿夹一筷子菜。
战无刹喝酒吃肉，边境军营里，他们都是一群兄弟聚在一起划拳喝酒，抢着吃肉，仅是这样吃喝，也太没趣了些。他的目光投向莲采儿，撺掇道：“采儿妹妹，跟哥哥喝一杯？”
莲采儿刚抬起酒杯，就被一旁的神仙覆掌摁下。白旬真抽空转向她道：“女孩子家，不宜多饮酒。”
管的真宽。
句芒趁着间隙观望自己的徒弟，息菁在席间忙手忙脚地给小童们夹菜添汤，好多神仙照顾自己家的小神仙时，都夸司黎神做事认真细微，心眼好。
息菁给一个女娃擦完嘴角，笑着回道：“小时候，我师父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这一幕格外温暖，句芒看着她的身影，嘴角不禁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耳侧颓败的桃枝在所有神仙都不注意时，悄然焕发生机。
莲采儿嫌白旬真管的多，抽出酒杯就向战无刹一比划，然后一杯酒倒进自己的肚子里。她喝完还不忘眼神挑衅白旬真一番。
白旬真反手抽走空酒杯放到另一边。
“……”莲采儿坦然接受，她没有酒瘾，不喝就不喝。战无刹识趣地不再向她劝酒，转而跟旁桌的神仙们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宴席接近末梢。莲采儿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两根筷子，神仙们陆陆续续地离开。
息菁那桌的小孩都和神仙们回了家，她彻底找不到能说话的神仙，才走过来靠着句芒。息菁小女孩一样摆弄着这些颜色不一的发丝，句芒转身问道：“你困了？”
他说话的语气还把息菁当小孩子一样，事实确实如此，息菁在等他一起回宅院休息。
仙皇起身和一些神仙说话，姝这才抽身找莲采儿说话。姝带走莲采儿，白旬真身边顿时空旷。
战无刹喝酒喝上了头，起身敬起酒来。句芒不善酒力，喝下两杯酒整个人脸上都泛着酡红，息菁晃着他的胳膊，小声道：“师父，走啦！”
他再喝下去，就得在神仙们面前耍酒疯了！
白旬真放下酒杯，才发现旁边另有一个斟满酒的白玉杯，是他的杯子……他用的是，莲采儿的杯子。
“……”白旬真抿抿血红的薄唇，思量一会儿，他换回酒杯，仰头饮完杯中酒水。
溪竹溏夜风凉爽，地面厚厚的竹叶下藏着的虫子低声鸣叫，杂乱的虫鸣混在一起，不失为一首妙曲。莲采儿却被吵得钻了几次耳朵。
她与姝并排而行。
姝身量纤长，莲采儿在她眼中整个人单薄得如一张纸。姝三年前见莲采儿，她个子是这么高，三年后再见她，她还是没有什么大变化。
神仙身量普遍高大纤长，十五六岁便完全长开了来，长得快的如白旬真和战无刹那样，这个年纪几乎定了形。莲采儿长得慢许多。
母女俩漫步竹林，姝摸着莲采儿不戴任何珠翠的发顶，说道：“体内法力可还出现过异样？”
莲采儿摇头，道：“我能控制它。”
姝还是不放心，仔细叮嘱道：“天道封印‘封血禁制’，又叫噬血封印，虽能封印你的法术，以防暴走。不过切记，这种封印用的次数越多，效果便会随着削减。母后希望你用不上，如果有万一，也尽量不要多次使用。”
莲采儿天生无边法力，她的法力强悍如斯，不是一般妖魔神仙可企及。她虽然不告诉姝她的真实来历，但姝心中全都清楚。解宙中像她如此，只有继贪嗔魂后的第三魂。
莲采儿答应道：“我明白。”
姝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心中愧疚不该放她单独闭关。她道：“真儿是母后的大儿子，你的哥哥。他平常空闲时间多，父皇母后想让她教你读书习字。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有想学的都可以让他教你，你意下如何？”
白冕曰不止一次在姝耳边念道，要让白旬真去教莲采儿。可姝始终放心不下，他们兄妹两个都话少，莲采儿更是能几天不张嘴。姝担忧他们在一起，会不会越待越古板。
莲采儿犹豫片刻，开口说道：“我想离开仙族。”
姝闻言顿住脚步，她对莲采儿说话难能一次严肃，“仙族神仙对你的身世清楚一二，公主的身份是对外而言，你放心，我和你父皇不会用公主的身份禁锢你的自由。”
莲采儿还想争辩几句，姝不容辩驳地抬手制止她，“母后不清楚你的具体身世，无论你从前是何身份，现在还是我姝的女儿。其余事可以商量，现在离开不可以。等你十九岁，随意离开。”
母女俩相对而立，姝的态度果决，莲采儿心中挣扎许久，叹气道：“我听母后的。”
闻言，姝在心中亦是叹了一口气。以莲采儿现在的法力，她若强行离开，神仙们也阻拦不住。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们更多是会拱手放她离开。
莲采儿对尘世太过淡漠，现在让她离开绝不是好时机。
好歹她能听进去话，不枉费姝那几年的悉心教导。姝刚松一口气，就听莲采儿道：“一定要白旬真教我吗？”他见她同见仇人一样，莲采儿一点也不想挨着他。
说到白旬真，姝便想起这番要同莲采儿说的话。她道：“真儿修炼勤奋，学习东西通透，他性情温润，教过他的神仙无不对他赞赏有加。父皇和母后想，你不爱过多与神仙们说话，请几位神仙教你，你许是不适应。思来想去，真儿教你正好，他也乐意。”
白旬真对所有神仙谦谦有礼，对莲采儿就不是一回事。莲采儿忍着没有在姝面前拆穿他的真面目。
姝道：“真儿六岁的时候见过你，从此对你念念不忘，天天吵着要你当他的妹妹。”那时仙族对莲采儿的身份保密，对外都说她被丢到了下界。
白旬真因此偷跑到下界找过她，仙皇知道后对他好一顿责罚。他找不到这个妹妹，便天天跑到姝跟前，要姝给他生一个妹妹。
仙皇看他一个亲儿子都烦躁，哪会让他的阿姝再生一个孩子？那年司黎神来找洛神之女，偷溜进莲花宫发现莲采儿，从此莲采儿便拥有了仙族公主的身份。
白旬真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后，好几次想要进莲花宫去看一眼这个妹妹，都被仙皇仙后制止，他因此哭了好几次鼻子。直到莲采儿闭关，不要任何神仙留在身边，姝才告诉白旬真，莲采儿就是他当年在找的妹妹。
姝跟他说，莲采儿不喜欢见人，但是准许他去莲花宫看一看，如果莲采儿同意让他进莲花宫，他们也不阻拦。
正是这句话，往后八年，白旬真刻苦修炼之余，几乎每日都往莲花宫跑。
他听母后说妹妹不喜欢吵闹，因此他每次都只轻轻叩响门环三声，便一直坐在门前，一年，两年……莲花宫的大门，他叩了整整八年。从够不到门环的稚童，一直到将近弱冠之年……
莲采儿没有看出白旬真有哪里喜欢她的样子。
看在姝的面子上，她勉强答应下来，道：“三年，我就不要他教了。”
三年也好。
姝见她答应，踌躇片刻，把要说得话讲出来：“真儿善推天演命之法，能预知天命，洞察人心……”姝斟酌道：“他的话你不必全听，对于他的法术，最好，防着一点。”
什么意思？
莲采儿有点不明白，她刚想让姝说明白一点，战无刹便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说着“再喝，喝一整壶！”的醉话。
母女二人转身，便见父子三个并排走来，白冕曰和白旬真架着烂醉如泥的战无刹。白冕曰嫌恶地把战无刹满嘴酒臭的头掸到另一边，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从明日起戒酒，一滴也别碰！”
战无刹（抱住仙皇大腿）（哭唧唧）：“父皇大人，饶我的酒一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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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痴魂仙储心藏心·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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