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事了,展昭回到开封府,虽因之前中毒身体有所损耗,人愈发清瘦,但内力已然尽复,精力更盛往昔。赵祯体恤,免了他宫中值守,除了例行陪包拯上朝,他多数时间都在府中协理案件,或是练剑调息。
这日黄昏,包拯被急召入宫。展昭留守府中处理公务,一名面生的小太监低头匆匆而来,声音急促:“展大人,八王爷在凝香阁等候,说有要事相商,事关……郑王余孽,请大人速去!”
展昭心下一凛,郑王余孽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略作交代便随小太监入宫。宫内路径复杂,小太监步履匆匆,七拐八绕,周遭景致愈发偏僻。
“这是何处?”展昭停下脚步,内力悄然运转,警惕地感知着四周。此处宫苑精致,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寂静,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丝异香。
小太监回头,脸上露出一丝诡秘:“展大人,到了。”说罢,竟闪身推开旁边一扇虚掩的宫门,自己则迅速退入阴影中消失。
展昭心知不妙,正要抽身而退,忽闻宫室内传来一声女子短促的惊叫!侠义心性驱使,他不及细想,瞬间冲入室内欲查看是否有人遇险。
室内光线昏暗,只见一名宫装女子跌坐在地,云鬓散乱,衣襟微开,正是如妃段清源!
“娘娘?!”展昭大惊,立刻非礼勿视,猛地转身背对,“臣鲁莽!不知是娘娘寝宫,这就告退!”
然而,已经晚了。
殿门“砰”地关上落锁!窗外、殿外瞬间亮起无数火把,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嘈杂的脚步声、呵斥声骤然响起!
门被撞开,御前侍卫涌入,刀剑寒光凛冽。为首之人,正是面色沉静的赵祯!他身后,还跟着闻讯赶来的皇后、太后心腹嬷嬷以及几位恰好在附近“经过”的妃嫔。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背身而立的展昭,和地上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段清源身上。场面,诡异而尴尬。
赵祯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展昭挺直却僵硬的脊背上。他的脸上没有预料中的震怒,反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看不出波澜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急速运转的思绪和对眼前局势的瞬间判断。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展昭陷入危局,也不是第一次需要权衡如何保全他。南侠的品性,他深信不疑。眼前这拙劣却狠毒的布局,目标显然不止是展昭。
在众人或惊骇、或鄙夷、或等待他雷霆之怒的目光中,赵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展昭。”
展昭听到赵祯这不同与往日低沉的声音心沉入谷底,单膝点地,声音沉静:“臣在。”
赵祯没有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更深远的地方,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
“你太让朕失望了。”
这句话,不像斥责,更像是一声叹息,一句定论。他没有问缘由,没有听辩解,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都毫无意义。
“荣威。”
“臣在!”荣威上前,心情复杂。
“将展昭带回开封府,”赵祯的声音平稳无波,“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没有投入天牢,没有当场革职查办,只是……禁足。这个处罚,轻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却又重得足以将展昭钉在“嫌疑”的耻辱柱上。
荣威愣了一下,立刻领命:“臣遵旨!”
赵祯的目光这才转向地上瑟瑟发抖的段清源,语气依旧平淡:“将羲和宫封锁,一应人等不得随意走动,等候查问。”
“皇上!臣妾冤枉!展大人他……”段清源泣声欲辩。
赵祯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段清源瞬间噤声。那里面没有信任,也没有不信任,只有帝王的审视和一种“此事到此为止”的压迫感。
“臣……领旨。”展昭深深叩首。他明白了赵祯的用意。禁足,是保护,也是将他暂时移出风暴中心,更是做给幕后之人看的一种姿态——皇帝并未完全偏袒,但亦未放弃。
他随着荣威离去,背脊依旧挺直,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屈辱,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对赵祯这番处置背后深意的感激与了然。陛下信他,所以用这种方式保他。
赵祯看着展昭离去的背影,眼神微不可察地黯了一瞬。他知道,这道禁足令一下,朝堂上针对包拯和开封府的风暴必将更烈。但他更知道,此刻快刀斩乱麻,将展昭“圈禁”起来,才是避免事态扩大、争取调查时间的最佳选择。
牺牲暂时的自由,换取喘息之机。这,是他作为帝王,能为展昭做的,最迅速也最有效的保护。至于后续……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妃嫔和宫人,心中冷意渐生。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祯看不出情绪的面容。八贤王与包拯肃立一旁,气氛凝重,却不同于预想中的压抑,反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
“皇上的处置……”八贤王沉吟开口,“是否过于……温和了?”他意指赵祯未当场严惩,恐难以平息后宫非议,更会给朝中包拯政敌留下攻讦的把柄。
赵祯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八皇叔以为,朕该如何?当场将展昭下狱?严刑拷问?还是依律查办,给如妃定罪?”他抬眸,目光清冷,“那才是真正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
包拯上前一步,神色肃然:“皇上明鉴!展护卫绝不可能行此龌龊之事!此乃构陷!”
“朕知道。”赵祯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笃定,“正因朕知道,才不能按常理出牌。对方要的就是朕震怒,要的就是朕严惩展昭,要的就是开封府因此事威信扫地。”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将展昭禁足开封府,看似惩罚,实则是将他置于最安全之地。荣威的人守着,比天牢更稳妥。幕后之人见朕未如他们所愿雷霆震怒,反而会疑心朕是否另有安排,不敢再轻易对展昭下手。此其一。”
“其二,”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八贤王与包拯,“朕将展昭‘看管’起来,也是做给那些等着看笑话、等着弹劾包卿‘御下不严’的人看。朕的态度模棱两可,他们反而不敢贸然全力攻讦,会有所顾忌,会观望。这便为我们暗中调查,争取了时间。”
八贤王恍然:“皇上圣明!此举确是以静制动,引蛇出洞之上策!”
包拯也深深一揖:“皇上用心良苦,臣……代展护卫,谢过皇上!”
赵祯摆了摆手,脸上并无得色,反而更显深沉:“只是,时间不会太多。流言可畏,朕能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必须在朝堂压力彻底爆发前,找到确凿证据。”
展昭被禁足开封府已数日。
外界虽因赵祯的迅速处置和封口令,对具体细节知之不详,但“御猫展昭擅闯如妃寝宫”的风声,仍如同暗夜里的瘟疫,在汴京城的某些角落悄然蔓延。而朝堂之上,真正的风暴正在酝酿。
几日来的朝会,气氛诡异。以李御史为首的一批官员,不再直接攻击展昭——毕竟皇帝已“惩处”,他们转而将矛头狠狠指向了包拯。
“皇上!展昭身为开封府属官,行为如此失检,包拯御下不严,难辞其咎!”
“包拯执掌开封府,号称明镜高悬,如今属下闹出此等宫闱丑闻,其威信何在?何以再审案断狱,服天下人之心?”
“臣恳请皇上严惩包拯,以正朝纲!”
奏章如雪片般飞向赵祯的案头。言辞激烈,仿佛包拯才是那个罪大恶极之人。赵祯高坐龙椅,面色沉静地听着,不置一词,既未出言维护包拯,也未顺势追究,只将所有的弹劾奏章留中不发。这种沉默,反而让底下争斗的双方更加摸不着头脑,攻势虽猛,却如同打在棉花上。
后宫之中,亦不平静。
太后宫中。
“皇帝这次,处置得未免太过轻描淡写。”太后拨动着手中的佛珠,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话语间的倾向却很明显,“那展昭纵然有功,闯宫却是事实。如此轻轻放过,只怕后宫人心浮动,规矩也要乱了。”
侍立在一旁的西夏海平公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柔声插话道:“太后娘娘容禀,清源妹妹年纪小,性子单纯,许是被人蒙蔽利用了也说不定。只是……那展护卫武功高强,他若真有心,这宫里的规矩,怕是……”她话未说尽,留下无限遐想,仿佛坐实了展昭恃强行凶的可能,更暗指段清源行为不端。
皇后坐在太后下首,闻言微微蹙眉,她仪态端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开口道:“母后,海平公主,此事尚未查明,妄下论断恐有失公允。展护卫为人正直,忠心耿耿,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皇上将他禁足而非下狱,想必正是心中有数,欲查明真相,既不冤枉好人,也不纵容奸佞。我等后宫之人,更应谨言慎行,稳定人心,而非听信捕风捉影之言,徒增烦恼。”她一番话,既维护了赵祯的决策,也表达了对展昭人品的信任,更暗指海平公主言语不当。
太后看了皇后一眼,并未反驳,只是淡淡道:“皇后说得是。只是后宫安宁事关重大,皇帝还需早日查明,以安人心。”语气虽缓,但催促之意仍在。
海平公主被皇后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面上依旧带着温婉笑意,眼底却冷了几分,不再多言。
皇后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后宫中一部分观望者的心。然而,暗流依旧涌动。展昭之事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或明或暗的力量都在试图借此机会,打压对手,攫取利益。开封府与包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被禁足在府内的展昭,虽暂时安全,却如同暴风雨中心的一叶扁舟,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夜色深沉,开封府后院。
展昭独立于月光下,几日来的禁足,并未让他意志消沉,反而在寂静中更加沉淀。他内力运转周身,耳力过人,虽在府内,却能隐约感知到府外那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气氛。他知道,包大人和开封府正因他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阵熟悉的冷香,随风悄然送至鼻尖。
他紧绷的唇角微微松弛,并未回头,只轻声道:“你来了。”
红影如蝶,翩然落于身侧。轩辕天一手中提着两坛酒,额间朱砂在清冷月色下,平添几分妖娆暖意。
“接着。”她将一坛酒抛过去,自己拍开另一坛的泥封,仰头便饮了一口,动作洒脱不羁。
展昭接过,同样拍开泥封,灌下一大口。烈酒入喉,仿佛能浇熄几分胸中的郁闷。他这几日思绪纷杂,有对自身清白的坚持,有对连累包大人的愧疚,亦有对幕后黑手的愤怒。
“外面……很不太平吧?”他放下酒坛,目光望向皇宫方向。
“嗯。”轩辕天一靠在他身边的廊柱上,语气慵懒,“一群跳梁小丑,借着由头兴风作浪罢了。祯还能压得住。”
展昭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连累了大人,连累了开封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轩辕天一转头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眸清亮如星,“他们想对付的,从来就不止是你。”
她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展昭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任由那微凉细腻的触感传来。
“上来。”她说着,足尖一点,已带着他轻巧地跃上屋顶。
屋顶视野开阔,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两人的衣袂。轩辕天一拉着他坐下,自己则很自然地,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展昭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非但没有推开,反而极其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们之间,早已有过数次这般亲近,从最初马车中的相拥取暖,到后来相拥共枕,这份亲密早已成为习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发间传来的冷香,以及肩膀上传来的温热与重量。这种感觉,熟悉而令人安心,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盘踞的阴霾。
他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更稳地拥住。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屋顶,她靠着他,对着空中那轮清冷的孤月,默默饮酒。许久,展昭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天一,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轩辕天一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找到更舒服的位置,声音带着笃定的慵懒,“我信你。”
短短三个字,重若千钧。无需更多解释,无需任何证据,她的信任,便是这暗夜中最明亮的光,瞬间照亮了他心中所有阴郁的角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感激、动容,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情感在悄然滋长。他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嗅着那独特的冷香。
“谢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融在微凉的夜风里。
轩辕天一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夜风轻柔,星河低垂。他依旧身陷囹圄,背负污名,朝堂暗潮汹涌,前路未卜。但此刻,有她靠在怀中,听着她平稳的呼吸,感受着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展昭忽然觉得,无论面对何等艰难,似乎都有了面对的勇气。他微微侧头,唇瓣无意间擦过她冰凉的发丝,心中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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