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散去，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名单铺在龙案上。
轩辕天一分析着内鬼与辽国勾结的后果，语气冰寒。赵祯的目光扫过持剑而立的展昭，那眼神深处，除了帝王的权衡，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难以捕捉的复杂，似是欣赏，又似是某种更深沉的羁绊，快得让人无法深思。
“查！”赵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包卿，展昭，此事由你二人主导，皇城司可酌情调用，务必在辽使离京前，查出眉目！”
出了皇宫，包拯与展昭回到开封府，与公孙策商议之后，各每人详细安排了任务。
调查分两条线秘密进行。
明面上，由包拯坐镇，公孙策负责梳理名单上官员的履历、人际关系网及近年来的政见主张。他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档案之中，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官方文书中找出不合常理的蛛丝马迹。例如，李光弼麾下近期不合理的武官调防记录；张华主管的漕运账目中，几笔去向模糊、数额巨大的“损耗”；王崇明与几位边军将领过于频繁的私人书信往来，虽内容看似寻常问候，但时机和频率引人怀疑。
暗地里，展昭则调动皇城司最精锐的暗探，以及借助轩辕家“暗羽”的江湖网络，对重点目标进行全天候的监视与情报搜集。王朝、马汉等人轮班带队，潜伏在目标府邸周围的茶楼、货摊，记录着每一个进出人员的面貌、时间。张龙、赵虎则设法接触目标府中的低等仆役、车夫，试图从只言片语中获取信息。
进展比预想的还要艰难。名单上的官员似乎收到了什么风声，行事变得异常谨慎，闭门谢客，深居简出。连续数日，明暗两条线收获甚微，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压力如同乌云般笼罩在开封府上空。朝中弹劾包拯“罗织罪名、构陷忠良”的奏章开始出现，虽被赵祯压下，但流言已起。
这夜，展昭在书房对着摇曳的烛火，反复看着“暗羽”刚刚送来的一条未经证实的情报——王崇明府上一个负责采买的下人，近日频繁在深夜前往城南一家名为“锦绣”的绸缎庄，行为鬼祟。那家绸缎庄背景复杂，据传与一些辽商有不清不楚的联系。
这条线索看似微不足道，但在当前僵局下，犹如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展昭深知，对方警惕性极高，大规模行动必然打草惊蛇。他决定，亲自去一趟，会一会那个下人，或者至少，亲自确认一下那家绸缎庄的虚实。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对值夜的王朝低声交代了几句去向，便换上深色便服，手持巨阙，悄然融入汴京深沉的夜色之中。
然而展昭并不知道，从他踏出开封府后门的那一刻起，一双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眼睛，就已经锁定了他。对手的触角，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反应也更快。他前往城南废弃染坊准备先行观察的举动，落入了早已张开的网中。
月被浓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勉强勾勒出残垣断壁的轮廓。染坊内充斥着霉味和残留的靛蓝气息，死寂中只有风声穿过破败窗棂的呜咽。
约定的时辰已过，暗探却迟迟未现。展昭隐在一座废弃的染缸后，屏息凝神，巨阙微微出鞘三寸，寒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气氛不对。
突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声响，来自斜后方的屋顶！不是一人，是至少四人，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合围而来！他们行动间几乎没有呼吸声，显然是训练有素、擅长隐匿与暗杀的高手。
暴露了！这是一个陷阱！
展昭当机立断，不再隐藏，身形如离弦之箭，向染坊外疾掠！与其在狭窄空间内被围攻，不如在相对开阔的街道上搏一线生机！
“嗖！嗖！嗖！”
他身形刚动，数道乌光便撕裂黑暗，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他背心、后脑等要害！劲力刚猛，绝非普通弓弩！
展昭头也不回，听风辨位，巨阙反手挥出，挽起一片剑花！
“叮叮当当！”一阵急促的脆响，大部分暗器被磕飞，但其中一枚角度极为刁钻，竟穿透剑网，擦着他左臂外侧掠过！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衣袖已被划破。
他顾不上查看，脚下更快，已然冲出染坊，落入外面更深的巷道阴影中。
然而，那四道黑影如影随形，同时落地，成犄角之势将他围在中间。他们全身笼罩在黑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手中持着样式奇特的弯刀，刀身在微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没有一句废话，四人同时发动攻击！刀光如匹练，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向展昭笼罩而来。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每一刀都直奔要害，完全是军队中锤炼出的合击之术，却又夹杂着江湖死士的诡谲与悍不畏死。
展昭深吸一口气，巨阙完全出鞘，剑光暴涨！他知道，今夜无法善了，唯有硬抗到底！
“铛！”
剑刃与弯刀猛烈碰撞，火星四溅！展昭只觉手臂微麻，对方内力竟也极为深厚！他剑法展开，时而如长江大河，磅礴大气，时而如春风化雨，无孔不入，将“南侠”的剑术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这四人如同跗骨之蛆，攻守一体，一人遇险，另外三人立刻舍身救援，竟一时将他缠住，无法脱身。
激斗中，巷道两旁的墙壁被刀风剑气划出无数深痕！展昭心知久战不利，对方必有后手。他看准一个机会，巨阙一式“星河倒挂”，强行震开正面之敌，身形向后急退，欲要从侧面突围。
就在他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异变陡生！
侧面屋檐的阴影下，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他手中没有刀剑，只是屈指一弹！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乌光，速度却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直奔展昭因后撤而微微暴露出的左臂伤口处！
这暗器发射的时机、角度，都阴毒到了极点！正是展昭气息转换、防御最薄弱的一瞬，而且精准地射向那刚刚被划破、血气最盛的位置！
展昭察觉时已然晚了半分！他强行扭身，但那乌光如同拥有生命般，依旧擦着原先的伤□□入！
“呃！”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的麻痹剧痛瞬间从左臂炸开，迅速向全身蔓延！那感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沿着血脉疯狂啃噬、钻营！
是毒！而且是极其猛烈的剧毒！
他身形一个踉跄，剑势不免一滞。围攻的四名死士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刀光再涨，攻势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
展昭强提一口真气，压制住体内肆虐的毒素，巨阙舞得密不透风，但动作已然不如之前流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那毒竟如此霸道！
“难道今日要栽在这里？”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不惧死，但壮志未酬，奸佞未除，更是放心不下开封府的众人，放心不下……天一。
就在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之际——
“啾——！”
一声尖锐的、类似某种夜枭的啼鸣划破夜空！这并非真正的鸟叫，而是轩辕家特定的示警与联络信号！
与此同时，一道红影如同燃烧的流星，自远处屋顶疾掠而至，人未到，一道炽热的指风已凌空射向那名偷袭得手的暗器高手！
是轩辕天一！
那名暗器高手察觉到危险，身形急退，但指风依旧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带起一溜血花，让他闷哼一声。
紧接着，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战圈中心，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袖袍一拂，一股冰寒彻骨的罡风席卷而出，那四名围攻展昭的死士竟如遭重击，齐齐吐血倒飞出去！
冷莫言！
形势瞬间逆转！
轩辕天一落在展昭身边，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看到他左臂伤口处迅速蔓延开的青黑色，以及他苍白如纸的脸色，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燃起滔天怒火！
“展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手如电，连点他胸前数处大穴，封住毒素流向心脉。
冷莫言则如同煞神，目光扫过那名受伤的暗器高手和挣扎欲起的死士，微微抬起左手……
那些人深知绝非对手，毫不犹豫地搀扶起同伴，在冷莫言出手之前，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道尽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别追了，回别院！”轩辕天一喊住冷莫言。冷莫言回身打横抱起已是半昏迷状态的展昭。不等轩辕天一开口朝着筱悠别院方向掠去。清冷的月光终于挣脱云层，洒落在空寂的巷道，只留下斑驳的血迹和激斗的痕迹，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夜色深沉，筱悠别院主屋内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展昭被安置在床榻上，脸色已从最初的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左臂伤口处的乌黑正肉眼可见地缓慢蔓延，他牙关紧咬，身体因毒素带来的剧痛和麻痹而微微痉挛，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沉浮。
轩辕天一站在床边，平日里慵懒淡然的神情已被一片冰寒取代，她紧紧握着展昭未受伤的右手，感受着他掌心异常的冰冷与偶尔不受控制的抽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灵力缓缓的输入展昭体内。冷莫言无声地立于阴影处，如同蛰伏的猎豹，湖蓝色的眼眸扫过窗外，确保再无任何干扰。
“姜源到了！” 吟儿的声音带着急促，引着坐在轮椅上的姜源和拿着药箱的青鸾快步而入。
刚刚进入开封城，便被轩辕家暗卫直接拽来的姜源眉头微蹙，来不及与轩辕天一寒暄，目光直接锁定床上的展昭。青鸾迅速将轮椅推至床边，打开随身携带的紫檀木药箱，里面整齐排列着大小不一的金针、银刀、玉杵以及数十个颜色各异的瓷瓶。
“青鸾，烈酒，白布，火盆。” 姜源语速极快，手下动作更快。他先是用三指搭上展昭的腕脉，闭目凝神片刻，随即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牵机之毒，果然名不虚传。”他沉声道，同时手下不停，拿起一把细长的银质小刀，在烈酒灯焰上迅速燎过，“按住他，我要立刻放血排毒，剜去腐肉！”
冷莫言瞬间上前，有力的手掌稳稳按住展昭的肩膀和右臂。轩辕天一则更紧地握住展昭的手，轻声道：“忍一下。”
姜源眼神专注，银刀精准地划开展昭左臂的伤口。一股散发着腥臭气的黑血立刻涌出，滴落在青鸾及时捧来的铜盆中。那黑血竟隐隐泛着诡异的幽蓝光泽。展昭在剧痛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又被冷莫言牢牢按住。
姜源毫不停歇，手法娴熟地将伤口周围已然发黑坏死的皮肉快速剔除，动作干净利落，仿佛不是在处理血肉之躯，而是在雕琢一件器物。每下一刀，都精准地避开主要经络。
腐肉去除，涌出的血液颜色稍浅，但依旧带着黑气。姜源放下银刀，取过一排长短不一的金针。
“护住他心脉，我要用金针渡穴，引导毒素顺血流排出。” 他话音未落，指尖已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展昭头顶的百会穴！展昭身体又是一震。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膻中、气海、关元……一根根金针如同拥有生命般，刺入展昭周身要穴。姜源下针如飞，认穴之准，手法之奇，令人叹为观止。他并非简单地刺入，每一针都或深或浅，或捻或弹，以内力灌注针尖，引导着展昭自身微弱的内息与药力抗衡毒素。
随着金针的刺入，展昭伤口处流出的血液颜色逐渐由乌黑转为暗红，再转为鲜红，那可怕的青灰色也从他的脸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但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不再那么痛苦急促。
轩辕天一紧紧盯着展昭脸色的每一分变化，直到看到他眉头稍稍舒展，紧握的手才略微放松，但眼底的忧色未曾减少。
姜源额角也已见汗，显然这番施针极耗心神。他最后取出一枚细如牛毫的短针，在展昭左手食指指尖轻轻一刺，挤出几滴近乎黑色的血珠。
“毒素已拔出大半，余毒需靠药力慢慢化解，非一日之功。” 姜源长吁一口气，示意青鸾递过一个白玉小瓶。他从瓶中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朱红的药丸，将其放入展昭口中，又灌入少许清水助其咽下。
“此乃‘九转还魂丹’，能固本培元，对抗余毒，滋养他受损的经脉。” 姜源解释道，随即又开了张方子交给吟儿，“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两次，连服七日。”说完又看向轩辕天一：“期间切忌动用内力，需静养。”
做完这一切，姜源才看向轩辕天一，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严肃：“性命无虞，但此次中毒颇深，加之他之前思明之毒虽解，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此番可谓是雪上加霜。至少七日之内，他不能再与人动手，否则内力反噬，经脉受损，恐有武功尽废之虞。”
轩辕天一看着床上呼吸趋于平稳、陷入沉睡的展昭，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她替展昭掖好被角，转身对姜源说道：“多谢。”
姜源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展昭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轩辕天一难掩疲惫与担忧的神色，最终只是淡淡道：“也是他命大，我正好来京城，若是再晚上半刻中，恐怕你真要去阎罗殿抢人了。让他好生休息吧，我明日再给他复诊。”
屋内烛火摇曳，药香弥漫。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而展昭的身体，已然成为这场风暴中一个脆弱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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