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澄潭门。
我知道你们应该不知道澄潭门是哪门哪派,我们也确实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因着后山有已飞升祖师的遗剑,才未曾断了香火传承。
我六岁那年被掌门从死人堆里提回了山门,又在满场弟子中被这把灵剑选中,成了掌门的关门弟子。
师父不苟言笑,只有在面对我和师兄时才会露出几分笑意——我是澄潭门数百年来,唯一一个把祖师留下的风云九剑练到极致的人,而师兄是师父唯一的儿子。
在我的修为超越了师父那年,师兄带队探索秘境遭遇危险,全队只他一人拖着几近残废的身躯逃回宗门。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师兄从深度昏迷中醒来时,体内的驳杂灵根已经蜕变为了水天灵根。
师父露出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灿烂笑容,他拍着我的肩膀,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他说:你是我最有天赋的弟子,日后一定要成为你师兄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我应道,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师兄会带领澄潭门走向壮大,而我将是他手中那柄最锋利的剑。
……可是变故来的那样快。
那是一场灾难,弟子们痛哭哀嚎,整座山峰都在火焰中融化。即使是师父,也与其他弟子没有什么分别。
我身为全门派的修为最高者,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可是一切只是徒劳,无论风云九剑的攻势如何凌厉,在那魔头身上留下如何深的伤口,总会在火舌卷过之后恢复如初。
他们说,他来自修真学院。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能在其中进出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他似乎无意与我缠斗,只是把我甩到了宗门大殿下的台阶上。我浑身剧痛无比,连剑都握不住。
然后他走到师兄面前,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的表情。
他在师兄惊恐的眼神中剖开了他的丹田,将师兄的水天灵根取了出来。
“这是她的。”魔头说。我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把断剑。
师兄的表情定格在了惊恐,然后他消失在赤红色的火焰之中,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奋力掷出风云九剑的最后一式,魔头似乎陷入了沉思,直到祖师那把灵剑穿透他的胸膛,连剑柄都没入他的体内,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我。
灵剑的前半截剑身“当啷”一声掉在大殿之上,在魔头体内的部分竟然已经被融化了。
灼热感瞬间包围了我,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魔头坐在依旧焰光灼灼的大殿废墟之上,怀里抱着断剑,平静地与天上御器站立的几人对峙。看衣着,那些人像是修真学院的大人物。
我感受着自己无比轻灵的身体,看来我大约已经是成了魂魄,只是不知为何这魔头要留下我,先前他对师父和师兄可没留手。
“为何滥杀无辜?”
“是他们利欲熏心,使用禁法抢夺长洛灵根在先。”
“可是这宗内仍有许多无辜弟子。”
“长洛又可曾有过过错?”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这魔头的意思是,师父和师兄带人围杀那个叫长洛的女孩,抢夺她的灵根移植给师兄?
我根本不敢也不愿相信,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可能就是真相。
那些修真学院的大人物最终没有强行带走他,而他也只是坐在废墟之上,望着远方,似乎在等什么人。
第二天,火焰基本上已经熄灭,一行三人匆匆赶来,为首的黑衣少年一把揪起魔头的衣领,质问他为何要自甘堕入魔道。
魔头不言不语,黑衣少年把他扔回地上,冷着脸离去。
第三天下了场雨,让这片焦土散发出阵阵潮气,魔头神色之中似有希冀。他一夜未眠,可是在第四天的晨光照射在这片焦土之上时,他眼中的光却熄灭了。
“喂,小子。”魔头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四处看了看,确认他是在叫我。
“看你似乎有些疑问,问吧。”魔头没看我,但我确信他在跟我说话。
我吸了口气,却没问关于他怀中的断剑,师兄的水天灵根,或者他口中那个叫“长洛”的女孩。
我问:“只有有天赋的人才可以行于这世间吗?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他们的一生就只是那样了吗?”
修真学院的一个弟子就能屠灭我们整个山门,身为数百年来第一天才的我,却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可即使是我这样不起眼的普通天才,却也能使得稳坐掌门之位的师兄和师父提防我,甚至不惜做出那伤天害理的事来。
如果人在这世间的位置是天赋所决定的,那努力还有用吗?
魔头似乎是笑了一声。他说,是啊,这个世界是天才的世界。那些所谓天赋平庸的大能,也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他说,不过,你可以试着去推翻这个约定俗成的道理。
他招了招手,祖师灵剑剩下的那半段飞了过来,被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他说,这是把好剑,它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道:“浮云听风。”
他点了点头,把两把断剑接在一起,赤红火焰从他手上燃起,不多时便将二者铸成了一把新剑。
他忽然回头看我,笑道:“其实那天你伤到我了。”
他起身,数道光华伴着血液从他体内泄露出来,那是风云九剑的剑意。
“我在等一个人,不过现在看来,她应该是不会来了。”
魔头说着,身遭浮现出一圈又一圈的赤金色光轮。他从上面随意地点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玄奥的印记,那印记飞射到我身上,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躯体竟然在缓慢地重塑。
“你可以拿着这把……浮云听风,去践行你心中的道理。”
魔头掸了掸衣服,微笑道别:“我该走了,有缘再会。”
他没有治疗身上的伤势,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只不过在一片黑色焦土之上,没人能看得出来。
我的躯体重塑完成是在第七日,天边,之前那些修真学院的大人物来的方向,出现了一位行色匆匆的青衣女子。她看到我似乎很是惊讶,问我要不要和她回修真学院。
我拒绝了。
她只是点点头,望着这片焦土轻叹了一口气。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点点新绿从焦土之中绽放新生。那些脚印之中长出了红色的灵草,青衣女子低着头,看了很久很久。
我的身躯重塑完成,选了跟他们所有人都不同的一个方向离开。离去之前,我看到那女子站在雨中,似乎在吟一首凡人界流传的古老的送别诗。
世情已随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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