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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Blue Hawaii

雨声潮湿泛滥。白洛的手指一顿。颤了颤长长的黑睫。

“我……”

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明知两人没有结局,却毫无理由的,毫无预兆的,再次为他湿了眼睛。

心也跟着软。

“好。”

爱是心软的神,不朽的温柔。

薄阽喘息着捉她的手,痒痛从喉咙蔓延至全身,皮肤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烫伤般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方才他在居民楼下收到了一条消息。

[当年的犯罪团伙再次有了活跃,你真的想好参与了吗?]

想好了吗?

十岁陷入毒窝的他,或许不会想过有一天,十八岁的自己会选择禁毒专业,成为一名卧底警察。

2008年的暴雨没停,只是渗进了每个无眠的黑夜。

成了血液里疯长的执念。

“逗你玩呢。”

“知不知道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先爱自己,白洛。”

分明玩味的语气,却又致命认真。

爱情和事业,该怎么抉择?

选择了爱情,十年的执念毁于一旦。

选择了事业,毕生的陪伴只剩孤灯长影。

可人生哪有标准答案。

毕竟,生命最深的遗憾,从来不是选择了什么,而是辜负了什么。

今晚的雨好像把整座城市都泡软了,却把两人淋得清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清楚自己内心想要什么,都过了最狂妄的年纪。

说不出什么狂妄的话,做不出什么狂妄的事了。

都要绝处逢生,向死而生,向光而行。

生命没有死胡同。

要成为自己的救世主。

薄阽冷白的脖颈上,过敏的红斑褪尽几分艳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暧昧的粉。

白洛的眼睛酸胀,鼻腔涩痛,喉咙胀哑。

他不说心疼,她也会心疼。

心脏早就失了控,不自觉向他偏移,为他痛,为他溃堤。

他的呼吸占据所有氧气,白洛的眼角悬着欲坠未坠的薄绯。

“我先走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

晦涩的感情恰逢暴雨天,美得颓废,痛得清醒。

欲挣脱腕骨上的力道时,一股劲直接将她往前带,下巴磕上他的肩胛骨。

有人在她耳侧坏坏吹了口气。

凉丝丝的。酥酥麻麻。

“我是不是说过离他远点。”

声音带着雨水浸泡的沙哑。

白洛侧侧眸影,迎上他寡欲的戾眸。

满身的浑劲 。

确实说过。

__

南淮一中周遭的冷冷雨巷,他掐着她薄薄一片项骨,威胁的语气恶劣至极。

“乖,离那个老男人远点。”

彼时的她,小小声喃了句。

“你们认识?”

却得来一句冰冷的嘲讽。

“他配不上你。”

要说商彧配不上她。

白洛不认同。

爱情不是天平,无需衡量谁轻谁重。

它是平等的,双方是彼此的独一无二。

真爱无畏比较。

可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无从探讨。

__

白洛的睫毛颤落一片碎影,在瓷白面颊上投缀星星点点的伤。

“我和他牵扯太深了。”

实话实说。

只要提及父亲,她永远无法拒绝商彧。

父亲生前的谆谆叮嘱和殷切期望,将两人紧紧相连。

杭港年深月久的雨水,浸透一墙暗。

薄阽讽嗤一声,骨节冷劲的手攀上她惹红的眼尾。

逼势汹汹。压人过甚。

“这不是理由。”

“……”

两人薄薄的唇瓣隔着半指,绿薄荷的凉意丝丝缕缕侵占彼此的呼吸。

要吻不吻的。暧昧横生。

世间情爱万千种,唯独暧昧,是欲说还休的瘾。

且最致命。

模糊了界限,清晰了心跳。

又似雾,朦胧得刚好,看得见心动,看不清未来。

像极了两人模糊的未来。

窗框困住夜雾,也困住了未来与他们的对峙。

无声,无终。

可惜暴雨冲不垮屋檐,更冲不垮两颗要向上的心。

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带着出租屋的记忆,走向没有天花板的人生。

会驱散心底的阴霾,会推开世界的门,会迎来太阳和黎明。

可早晚又是哪天?

明天。后天。一星期。

一月。一年。十年。五十年。

朝暮复朝暮,日日成谜。

“薄阽。”

“雨怎么还不停?”

挺突兀的一句话。

没厘头的。

杭港这座老城太多雨,哪哪都洇着水汽,冒着潮气。

无法怪罪人落泪。

白洛的胭脂泪一滴一滴滚落。

止不住似的。汹涌泛滥。

“哭什么?”

薄阽眼底晕着暗,好笑睇眸她令人心疼的眼睛。

“没不让你和他断绝关系。”

可他的眼泪在笑涡处坠落。

他妥协了。

他不能因一己私欲让女孩委屈。

她的人生不该为他让步。

影子在墙上年轮般生长。

薄阽捏了捏她湿乎乎的脸颊。

“拿着伞,别淋雨。”

他在赶她走。

雨在窗外流浪,像极了无人收留的漂泊。

白洛的眼眸藏淡淡的忧伤。

“你也不许淋雨。”

命令的语气,透着一股向阳而生的倔犟。

他们谁都不要淋雨,谁都不该被囚困雨中。

总会捱过霉雨天,总会迎来冷太阳。

晴天永不缺席。

被人管着的感觉真好。

“答应你。”

“别哭了,好不好?”

“小哭包。”

不知道见她哭过多少次了。

没钱了哭,喝醉了哭,被人凶了哭。

哭不完似的。

空气成了液态的雾,一呼一吸间浸透每一寸感官。

霉菌在呼吸,夏天在腐烂。

而他们,向死而生。野蛮生长。

夜色吞温。白洛抽了抽惹红的鼻腔。

“你才小哭包。”

分明哭的那般招人疼,却一副浓郁的清冷纯欲劲。

霉雨天,千物尽湿腐,携着记忆一道,蔓生了霉痂。

*

湿黑色的天空死了一半。

残残破破的千禧年居民楼,四楼经年失修的露天阳台上。

戾气横生的少年,天生凶顽。

凝成一道灼热视线的眼睛,阴冷的似今夜杭港循环不止的雾雨。

嫉妒在血管里沸腾,眼神是唯一的出口。

狠狠盯着南风巷口怎么看都他妈刺眼的画面。

背影清冷漂亮的白洛,仰着细长天鹅颈,淡淡凝眸喝醉了不惜千里迢迢、驱车而至,只为见她一面的男人。

太久没有细细端详他,眉间多了一痕褶。

许是繁重的工作累积了倦意,又或是时间的杀伤力吧。

人终难逃老去,花朵终会凋零。

自然规律,无从违抗。

接受老去,接受四季流转。

但她接受不了他。

真的太迟太迟了。

哪怕这么多年他回来看她一次,她都不会这般绝情。

候鸟年年南飞,春回必归。

那他呢,怎么不知道回来?

是风太大迷了路?

又或爱本就浅薄,抵不过迢迢山水?

“走吧。小叔叔。”

巷内寂静得能听见心跳。衬得白洛的声冷。

一身风尘仆仆味的男人,二十岁被亲生父亲的保镖强制押回港岛,二十五岁被亲生母亲逼至下跪认错。

以及次次做错了事,忤逆了父亲,冷硬的惩戒鞭狠狠落及脊背。

鞭打数下,皮开肉绽,血痕纵横。

疼痛灼骨,他都没能红了眼。

唯独他的昭昭冷着声音说了一句话,这么多年压抑的、积攒的情绪溃了堤。

摇摇欲落的眼泪。摇摇欲坠的他。摇摇欲颤的灵魂。摇摇欲腐的烂命。

“昭昭。”

“原谅我一次,好吗?”

他不贪心,只求一次宽恕。

风知候鸟的路,她不知他的难。

不知他二十岁的生长痛,不知他思念入骨的痛。

__

刚被押回港岛时,迟到多年的父爱并没有如约降临。

相反,迎接他的是无形镣铐与森严规训。

二十岁的人生,被囿于一座冰冷冷的黑暗别墅。朝夕相对的是古板刻薄的礼教老师,以及永远绷着脸的管家。

他是父亲商战棋局中的一支利箭。

必须每天学习商业管理的知识,为将来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成为商家崭露头角的继承人。

二十岁,到底是心性太小。

思念大于天。

港岛深夜暴雨。保镖重重把守的欧式别墅,他逃了。

躲过了监控,避开了保镖。

唯独没逃过冥冥之中的天意。

杭港高架桥蜿蜒盘踞。

立于桥下仰观,高架桥像是一座通往未来的天梯,直插云霄。

可他的未来却如雨夜般模糊不清。

秒秒间,一辆无牌轿车自桥影疾驰而冲,司机醉眼朦胧,方向盘失控般摇摆不定。

车头不偏不倚撞向他,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掼抛半空。

他重重摔落血泊中,知觉灼痛,意识沉浮,恍惚间,一缕温柔的声音穿透死寂。

“小叔叔,醒醒。”

血雾中,一帧泛了黄,缺了角的照片,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飘落而来。

照片定格的是十八岁的他,和青涩又明媚的昭昭,伫立银杏树荫下,两人笑得没心没肺。

只差一点点,仅仅是一点点距离,他就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昭昭了。

咫尺之遥,却似隔着整片沧海。

二十岁的商彧静卧一片血淋淋的废墟中,涣散的瞳孔失焦,唯有昭昭的轮廓清晰。

他一定要去见她。

可碎了的骨头不堪一击。疼痛入髓。

杭港的暴雪汹涌澎湃。

飘坠他岌岌可危的二十岁生命里。

四季轮回,年年有冬。

他还能等到南国的春天吗?

还能再见到他的昭昭吗?

末日暴雪,天地茫茫,世界昏天暗地。

所有人都在雀跃欢欣南国初雪,唯有他,腐烂在自己潮湿的半条生命里。

雪霰纷扬,覆上商彧的血色瞳孔,模糊了视网膜,可他分明窥清浑然一色的天地间,一抹风一吹便能吞没的窈窕身影。

窥见了女孩身后一抹若即若离的颀长背影。

是一位少年。

原来他的昭昭,已有了新影相随。

不需要他了。

雪越下越凶,掩盖一切罪恶与欲念。

昭昭。

雪下这么大,我们算不算共白头了。

可他满身黑血,唯恐污了她的皎洁。

再睁眼,先嗅知空气中的雪水味。

冷色的ICU病房,挥之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病一场,才知爱有多疯,有多痛。

后来方知自己被商家人远渡雾都伦敦。

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软禁。

伦敦到杭港的航线有9218公里,比泰晤士河全长多26倍。

他见不到他的昭昭。

伦敦是一座寂寥的痛城。

它的冬天很长,太阳很少见,被雨水无孔不入充盈。

生长痛是一次又一次熬过的冷夜,是脊背上结痂了又添的新伤。

直至二十三岁。白洛高中毕业。

此时的他,已经成了商父眼中一支离弦的靶箭。虽承血脉余温,却难觅父慈半缕。

薄雾将他困在了伦敦。商家人千方百计阻止他离开。

无数次向父亲恳求,向母亲求助,却始终没能换得一次回国的机会。

重逢无期,苦冬无尽头。

二十五岁,他已经游刃有余掌控着整个商家。

成了上流社会人人怵,人人恭敬有加的商氏掌舵人。

却因为把家族业务拓展至南淮,触怒了父亲。

“南淮是禁地!谁允许你染指那片沼泽?”

母亲长跪檀木佛龛前,佛珠断裂的声响刺破寂静。

“跪下认错,否则族谱上再无你的名字。”

商彧的膝盖重砸青石地砖,疼痛从骨缝蔓延至心脏。

他仰头望向母亲垂落的眼角。

没有一滴泪,只有佛珠滚落时,金线缠绕的虚伪慈悲。

大千世界,母爱好小,好可笑。

所幸命运垂怜。黄昏未至时,他和他的昭昭重逢了。

可她的眼中再无他的倒影。

腐坏的生命,从内到外烂透。

无力回天。

__

月碎了般清冷。

冷冷的白洛,欲言又止。

摇摇欲坠的二十岁,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原谅他一次吗?

苦夏是季节的慢性病。

痛是持续不退的炎症。

他是她苦夏一场避无可避的痛。

潮湿的青石板路,两人的影子摇摇晃晃。

白洛向前走了一小步。

仿佛跨越了心底过不去的坎。

“小叔叔。”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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