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潮湿泛滥。白洛的手指一顿。颤了颤长长的黑睫。
“我……”
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明知两人没有结局,却毫无理由的,毫无预兆的,再次为他湿了眼睛。
心也跟着软。
“好。”
爱是心软的神,不朽的温柔。
薄阽喘息着捉她的手,痒痛从喉咙蔓延至全身,皮肤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烫伤般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方才他在居民楼下收到了一条消息。
[当年的犯罪团伙再次有了活跃,你真的想好参与了吗?]
想好了吗?
十岁陷入毒窝的他,或许不会想过有一天,十八岁的自己会选择禁毒专业,成为一名卧底警察。
2008年的暴雨没停,只是渗进了每个无眠的黑夜。
成了血液里疯长的执念。
“逗你玩呢。”
“知不知道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先爱自己,白洛。”
分明玩味的语气,却又致命认真。
爱情和事业,该怎么抉择?
选择了爱情,十年的执念毁于一旦。
选择了事业,毕生的陪伴只剩孤灯长影。
可人生哪有标准答案。
毕竟,生命最深的遗憾,从来不是选择了什么,而是辜负了什么。
今晚的雨好像把整座城市都泡软了,却把两人淋得清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清楚自己内心想要什么,都过了最狂妄的年纪。
说不出什么狂妄的话,做不出什么狂妄的事了。
都要绝处逢生,向死而生,向光而行。
生命没有死胡同。
要成为自己的救世主。
薄阽冷白的脖颈上,过敏的红斑褪尽几分艳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暧昧的粉。
白洛的眼睛酸胀,鼻腔涩痛,喉咙胀哑。
他不说心疼,她也会心疼。
心脏早就失了控,不自觉向他偏移,为他痛,为他溃堤。
他的呼吸占据所有氧气,白洛的眼角悬着欲坠未坠的薄绯。
“我先走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
晦涩的感情恰逢暴雨天,美得颓废,痛得清醒。
欲挣脱腕骨上的力道时,一股劲直接将她往前带,下巴磕上他的肩胛骨。
有人在她耳侧坏坏吹了口气。
凉丝丝的。酥酥麻麻。
“我是不是说过离他远点。”
声音带着雨水浸泡的沙哑。
白洛侧侧眸影,迎上他寡欲的戾眸。
满身的浑劲 。
确实说过。
__
南淮一中周遭的冷冷雨巷,他掐着她薄薄一片项骨,威胁的语气恶劣至极。
“乖,离那个老男人远点。”
彼时的她,小小声喃了句。
“你们认识?”
却得来一句冰冷的嘲讽。
“他配不上你。”
要说商彧配不上她。
白洛不认同。
爱情不是天平,无需衡量谁轻谁重。
它是平等的,双方是彼此的独一无二。
真爱无畏比较。
可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无从探讨。
__
白洛的睫毛颤落一片碎影,在瓷白面颊上投缀星星点点的伤。
“我和他牵扯太深了。”
实话实说。
只要提及父亲,她永远无法拒绝商彧。
父亲生前的谆谆叮嘱和殷切期望,将两人紧紧相连。
杭港年深月久的雨水,浸透一墙暗。
薄阽讽嗤一声,骨节冷劲的手攀上她惹红的眼尾。
逼势汹汹。压人过甚。
“这不是理由。”
“……”
两人薄薄的唇瓣隔着半指,绿薄荷的凉意丝丝缕缕侵占彼此的呼吸。
要吻不吻的。暧昧横生。
世间情爱万千种,唯独暧昧,是欲说还休的瘾。
且最致命。
模糊了界限,清晰了心跳。
又似雾,朦胧得刚好,看得见心动,看不清未来。
像极了两人模糊的未来。
窗框困住夜雾,也困住了未来与他们的对峙。
无声,无终。
可惜暴雨冲不垮屋檐,更冲不垮两颗要向上的心。
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带着出租屋的记忆,走向没有天花板的人生。
会驱散心底的阴霾,会推开世界的门,会迎来太阳和黎明。
可早晚又是哪天?
明天。后天。一星期。
一月。一年。十年。五十年。
朝暮复朝暮,日日成谜。
“薄阽。”
“雨怎么还不停?”
挺突兀的一句话。
没厘头的。
杭港这座老城太多雨,哪哪都洇着水汽,冒着潮气。
无法怪罪人落泪。
白洛的胭脂泪一滴一滴滚落。
止不住似的。汹涌泛滥。
“哭什么?”
薄阽眼底晕着暗,好笑睇眸她令人心疼的眼睛。
“没不让你和他断绝关系。”
可他的眼泪在笑涡处坠落。
他妥协了。
他不能因一己私欲让女孩委屈。
她的人生不该为他让步。
影子在墙上年轮般生长。
薄阽捏了捏她湿乎乎的脸颊。
“拿着伞,别淋雨。”
他在赶她走。
雨在窗外流浪,像极了无人收留的漂泊。
白洛的眼眸藏淡淡的忧伤。
“你也不许淋雨。”
命令的语气,透着一股向阳而生的倔犟。
他们谁都不要淋雨,谁都不该被囚困雨中。
总会捱过霉雨天,总会迎来冷太阳。
晴天永不缺席。
被人管着的感觉真好。
“答应你。”
“别哭了,好不好?”
“小哭包。”
不知道见她哭过多少次了。
没钱了哭,喝醉了哭,被人凶了哭。
哭不完似的。
空气成了液态的雾,一呼一吸间浸透每一寸感官。
霉菌在呼吸,夏天在腐烂。
而他们,向死而生。野蛮生长。
夜色吞温。白洛抽了抽惹红的鼻腔。
“你才小哭包。”
分明哭的那般招人疼,却一副浓郁的清冷纯欲劲。
霉雨天,千物尽湿腐,携着记忆一道,蔓生了霉痂。
*
湿黑色的天空死了一半。
残残破破的千禧年居民楼,四楼经年失修的露天阳台上。
戾气横生的少年,天生凶顽。
凝成一道灼热视线的眼睛,阴冷的似今夜杭港循环不止的雾雨。
嫉妒在血管里沸腾,眼神是唯一的出口。
狠狠盯着南风巷口怎么看都他妈刺眼的画面。
背影清冷漂亮的白洛,仰着细长天鹅颈,淡淡凝眸喝醉了不惜千里迢迢、驱车而至,只为见她一面的男人。
太久没有细细端详他,眉间多了一痕褶。
许是繁重的工作累积了倦意,又或是时间的杀伤力吧。
人终难逃老去,花朵终会凋零。
自然规律,无从违抗。
接受老去,接受四季流转。
但她接受不了他。
真的太迟太迟了。
哪怕这么多年他回来看她一次,她都不会这般绝情。
候鸟年年南飞,春回必归。
那他呢,怎么不知道回来?
是风太大迷了路?
又或爱本就浅薄,抵不过迢迢山水?
“走吧。小叔叔。”
巷内寂静得能听见心跳。衬得白洛的声冷。
一身风尘仆仆味的男人,二十岁被亲生父亲的保镖强制押回港岛,二十五岁被亲生母亲逼至下跪认错。
以及次次做错了事,忤逆了父亲,冷硬的惩戒鞭狠狠落及脊背。
鞭打数下,皮开肉绽,血痕纵横。
疼痛灼骨,他都没能红了眼。
唯独他的昭昭冷着声音说了一句话,这么多年压抑的、积攒的情绪溃了堤。
摇摇欲落的眼泪。摇摇欲坠的他。摇摇欲颤的灵魂。摇摇欲腐的烂命。
“昭昭。”
“原谅我一次,好吗?”
他不贪心,只求一次宽恕。
风知候鸟的路,她不知他的难。
不知他二十岁的生长痛,不知他思念入骨的痛。
__
刚被押回港岛时,迟到多年的父爱并没有如约降临。
相反,迎接他的是无形镣铐与森严规训。
二十岁的人生,被囿于一座冰冷冷的黑暗别墅。朝夕相对的是古板刻薄的礼教老师,以及永远绷着脸的管家。
他是父亲商战棋局中的一支利箭。
必须每天学习商业管理的知识,为将来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成为商家崭露头角的继承人。
二十岁,到底是心性太小。
思念大于天。
港岛深夜暴雨。保镖重重把守的欧式别墅,他逃了。
躲过了监控,避开了保镖。
唯独没逃过冥冥之中的天意。
杭港高架桥蜿蜒盘踞。
立于桥下仰观,高架桥像是一座通往未来的天梯,直插云霄。
可他的未来却如雨夜般模糊不清。
秒秒间,一辆无牌轿车自桥影疾驰而冲,司机醉眼朦胧,方向盘失控般摇摆不定。
车头不偏不倚撞向他,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掼抛半空。
他重重摔落血泊中,知觉灼痛,意识沉浮,恍惚间,一缕温柔的声音穿透死寂。
“小叔叔,醒醒。”
血雾中,一帧泛了黄,缺了角的照片,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飘落而来。
照片定格的是十八岁的他,和青涩又明媚的昭昭,伫立银杏树荫下,两人笑得没心没肺。
只差一点点,仅仅是一点点距离,他就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昭昭了。
咫尺之遥,却似隔着整片沧海。
二十岁的商彧静卧一片血淋淋的废墟中,涣散的瞳孔失焦,唯有昭昭的轮廓清晰。
他一定要去见她。
可碎了的骨头不堪一击。疼痛入髓。
杭港的暴雪汹涌澎湃。
飘坠他岌岌可危的二十岁生命里。
四季轮回,年年有冬。
他还能等到南国的春天吗?
还能再见到他的昭昭吗?
末日暴雪,天地茫茫,世界昏天暗地。
所有人都在雀跃欢欣南国初雪,唯有他,腐烂在自己潮湿的半条生命里。
雪霰纷扬,覆上商彧的血色瞳孔,模糊了视网膜,可他分明窥清浑然一色的天地间,一抹风一吹便能吞没的窈窕身影。
窥见了女孩身后一抹若即若离的颀长背影。
是一位少年。
原来他的昭昭,已有了新影相随。
不需要他了。
雪越下越凶,掩盖一切罪恶与欲念。
昭昭。
雪下这么大,我们算不算共白头了。
可他满身黑血,唯恐污了她的皎洁。
再睁眼,先嗅知空气中的雪水味。
冷色的ICU病房,挥之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病一场,才知爱有多疯,有多痛。
后来方知自己被商家人远渡雾都伦敦。
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软禁。
伦敦到杭港的航线有9218公里,比泰晤士河全长多26倍。
他见不到他的昭昭。
伦敦是一座寂寥的痛城。
它的冬天很长,太阳很少见,被雨水无孔不入充盈。
生长痛是一次又一次熬过的冷夜,是脊背上结痂了又添的新伤。
直至二十三岁。白洛高中毕业。
此时的他,已经成了商父眼中一支离弦的靶箭。虽承血脉余温,却难觅父慈半缕。
薄雾将他困在了伦敦。商家人千方百计阻止他离开。
无数次向父亲恳求,向母亲求助,却始终没能换得一次回国的机会。
重逢无期,苦冬无尽头。
二十五岁,他已经游刃有余掌控着整个商家。
成了上流社会人人怵,人人恭敬有加的商氏掌舵人。
却因为把家族业务拓展至南淮,触怒了父亲。
“南淮是禁地!谁允许你染指那片沼泽?”
母亲长跪檀木佛龛前,佛珠断裂的声响刺破寂静。
“跪下认错,否则族谱上再无你的名字。”
商彧的膝盖重砸青石地砖,疼痛从骨缝蔓延至心脏。
他仰头望向母亲垂落的眼角。
没有一滴泪,只有佛珠滚落时,金线缠绕的虚伪慈悲。
大千世界,母爱好小,好可笑。
所幸命运垂怜。黄昏未至时,他和他的昭昭重逢了。
可她的眼中再无他的倒影。
腐坏的生命,从内到外烂透。
无力回天。
__
月碎了般清冷。
冷冷的白洛,欲言又止。
摇摇欲坠的二十岁,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原谅他一次吗?
苦夏是季节的慢性病。
痛是持续不退的炎症。
他是她苦夏一场避无可避的痛。
潮湿的青石板路,两人的影子摇摇晃晃。
白洛向前走了一小步。
仿佛跨越了心底过不去的坎。
“小叔叔。”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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