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暴徒的男人,恍惚得快让她不敢认了。
曾经张扬恣意,风华正茂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地,扬言济世,要成为一名无国界医者。
而彼时的她,无可救药地,誓言要成为一名战地记者。
可如今呢?
他们好像都找不回从前的自己了。
都弄丢了原本的自己。
梦寐以求的长大并没有如约而至。
反而活成了彼此最嗤之以鼻的镜像。
南国的雨没完没了。雨水是倒置的天空,映着商彧失魂落魄的侧影。
“我记得,记得……”
怎会不记得。
十八岁的小小世界,他藏着一颗渴望闯荡的心。
信誓旦旦称,自己的未来誓做无国界白衣战士。
可十八岁的雨季没有停,他的梦想潮湿到发芽,在现实的阴霾中徘徊不止。
“小叔叔,你看。梦想都过时了。”
“我们也回不去了。”
“时间往前走,我们都应该往前看。”
她的心脏生出蝴蝶振翅而逃。
烂透的世界,多少人活着,只是半具行尸走肉。
白洛是,商彧是,薄阽是。
到底要怎样,才能逃离这窒息的烂掉的世界。
迎来只属于自己的艳阳高照的春天。
“真的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风狂了般呼啸。散尽商彧哽咽的恳求声。
白洛的耳朵渗入夏天的潮,连风声都模糊了。
她的沉默比厉声斥责更伤人,像把过往都判了死刑。
世间情爱万千结果,唯有爱而不得最刺人。
“好,我知道答案了。”
商彧没忍住落了一滴泪。他还是把他的昭昭弄丢了。
五年够漫长到忘记,却不够漫长到放下。
爱是无法怪罪的潮湿。
她成了他余生无法填补的缺口。
*
全世界恍若冷雨倒灌。氧气殆尽。
千禧楼四楼露天阳台。复古鸭舌帽下,一双低垂的狗狗眼,冷意横生。
今夜万物淋坏,滚烫的痛。
他妈的,第一次这么难抉择。
爱情和事业二选一。
若他的职业选择与警徽无关,爱情与事业或许不必相悖。
但心中执念,终引他走向卧底之路。
一条险途。
烦躁滚了滚喉结,摸了颗细烟,懒懒咬唇齿间。
黑色商务车消失视野的画面,刺眼再刺眼。
不知道两人在车前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真他妈烦。
伪装的不在意,嫉妒中溃不成军。
潮热的夏夜。一颗又一颗烟尾坠地。长长的灰烬层层叠叠堆积。清清淡淡的焦苦味。
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时间啊,过得这般匆匆,
快得像抓不住的风。
他和白洛同居快七个月了。晾衣绳上的水渍干了又湿,楼梯台阶的尘土积了又散。
一转眼,他们竟要分开了。
可他想他的未来有她。
风吟萧萧。薄阽的眼前覆盖一层深色阴影,脚下堆叠着破碎的烟蒂。
火星在指骨间明明灭灭,猩红的烟头映着他颓然的侧脸。
明明是喧闹的世界,却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
恍忆2008年永生难忘的春夜。
__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纹身从脖颈蔓延至手臂,月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手中一块浸过□□的抹布,狠狠捂住了他的口鼻。
再睁眼,是在一处阴森森的灰暗地下室。
恶黑的金三角不怎么见艳阳。
他走不出心底的阴霾。
全身每滴血都记得那夜的温度。
——冰冷,带着枪口的金属腥。
__
世界冷成黑白,冷风吹不散世间凉薄。
夏夜的灯,亮着却像灭了一般。
他想好了。
爱情和事业他都要。
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偏要逆流而上,两者稳稳拿捏。
解锁手机,送去一条消息。
[我参加。]
夜雨中的城市,循环着千篇一律的孤独。
苦夏如轮回,渡不尽的劫。
白洛是他的劫。是他人生的破局者。
轮回难消。
*
苦夏,一年又一年轮回。
白洛讨厌夏天。因为父亲死于夏天。
__
童年苦夏的记忆,凝滞没有空调的老宅里。
夜晚,屋里像个大蒸笼,热得让人辗转反侧。外婆拿着蒲扇,一下一下有节奏扇着,
微弱的风带着外婆手上的温度,却也只能驱散一丝燥热。
她躺在凉席上,竹篾的凉意早已被体温侵蚀,辗转间只触及温热的滞涩。
耳畔的蚊虫嗡嗡作响,伺机叮咬,皮肤上凸现红肿的痒痕,指尖的抓挠加剧了痒意,亦碾碎了睡意。
一个个漫长的夏夜,像一场无休止的梦魇,亦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
苦夏周而复始,涩味年复一年。
__
今日是父亲的冥诞,她怀中捧着一束父亲最爱的白山茶,花瓣上沾着晨露。
十五年前,父亲作为卧底警察深入毒贩集团,代号“破晓”。
明明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父亲的老搭档有一天面色沉肃告知她,父亲音讯全无。
继而,命运的惊雷轰然劈落。年仅十一岁的她,被拽入毒贩的囚笼。
2008年的暴雨永无休止,她走不出十一岁的自己。
唯有一腔疯长的执念。
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肃穆,哀而不伤,静而不寂。
白洛蹲下身,擦拭墓碑,指尖抚过照片上那张永远定格38岁的面容。
目光瞥见碑角新刻了一行小字。
“任务代号‘破晓’已完成,安息。”
字迹陌生,却让人心头一颤。
是父亲生前最后一个行动的代号,他从未透露过细节。
正出神时,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
“昭昭?”
转身望去,是一位鬓角发白的中年男人,肩章显示是缉毒警。
“是我,不记得你陈叔了?”
他递来一份泛黄的档案。
“去年我们清缴那个贩毒团伙时,发现了这个。你爸当年为了获取证据,独自潜入他们核心层五年……这本该是保密档案,但我觉得你该看看。”
微风暖暖吹。白洛翻开档案,照片上的父亲化装成码头工人,眼神却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一页日记复印件映入眼帘,是父亲牺牲前一周写的。
“昭昭,若我回不来,别恨我。但你要记住,黑暗里总有人要当光。我走了,你替我照亮剩下的路。”
死亡与春天同在,而春天终将胜出。
因为它承载着所有未了的情,所有未说完的话,以及生生不息的希望。
爸爸。
我会的。
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地记者,像父亲一样,照亮世界的黑暗。
离开陵园时,白洛望向天际云层裂隙中透出的光,父亲的影子仿佛与晨曦重叠。
生如野草,死如细雨,死亡与新生,永远在同一个春日里共生。
*
夏天死了一半。
白洛逢着假期小尾巴回杭港。
很久没有坐33路了,复古公交行驶无人大道,绿影后退,快得抓不住,时间带走一抹绿。
常六的微信消息一闪而过。
[明天见一面吧,给我你的答案。]
蝉鸣声嘶力竭。车影长了又长。
暑假回南淮,她有意躲他。
不是抗拒他的情意,只是无法承受与他一同离开的重量。
杭港,一座离不开又放不下城市。
[好。]
早晚要和他说清楚。
窗外的风突然有了秋的味道。
二十一岁,洋流与季风会将他们的二十一岁吹彻至哪座城市。
脑海忽而掠过一张戾气五官。
薄阽。
自她归返南淮,两人如两枚被磁极排斥的棋子,各自沉入命运的棋局。
似乎从彼此世界消失了一般。
无影无踪。
[在家吗?]
总觉仓促回去,似有捕风捉影的嫌隙。
人们常说,真心喜欢一个人时,总会忍不住给对方发送消息。
漫漫两个月,她克制似的没联系他。
不是薄情,唯恐一旦放任,感情加深,到分离时会更加不舍。
及时清醒,是感情世界最大的慈悲。
[不在。]
那夜薄阽应承陈叔参与暗夜行动后,翌日便杳无音讯。
平日形影不离的狐朋狗友遍寻不着,焦灼如焚,几欲报警。
唯一知情者沈辞肆,讳莫如深的寥寥数笔,轻掩了真相的帷幕。
众人忆及薄阽禁毒专业的背景,或多或少猜透了几分凶险。
卧底警察多危险的一职业,素来是无人敢轻易触碰的荆棘路。
他们不理解,但尊重。
薄阽潜入暗夜行动,原小组的成员忧心忡忡,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四学生,混入毒枭巢穴,无异于羊入狼窟。
众人猜不透陈叔让他参与行动的原因,直至陈叔面色凝肃透露,薄阽是十年前误入樊笼的豪门遗珠。
消息如石破天惊,群议哗然。
暗夜行动的任务核心在于两月内勘破毒贩的运作脉络与交易网络。
少年历经特训,却终究年少,经验浅薄。且需兼顾返校身份,陈叔仅安排他从事幕后情报搜集。
代号“影子”,黑夜中的秘密行动者,无声猎手。
太阳落不到横断山脉。
罪恶的东南亚不怎么见光。
前路险象环生,生死难卜。
可他无畏。
昼伏夜行时,白洛的倩影常浮于脑海。
啧。
他不主动联络。而她从无只言片语,除非有事相求。
两月没见着人影。他想她想的快疯。
逢着假期最后一天回杭港。恰遇极端天气。
老城区。潮湿的霉味。陈年的腐味。尘封的锈味。青苔的涩味。阴沟的腥味。
无不沾了夏的苦。
折回出租屋时,天花板的裂罅一滴一滴漏水。
冷雨水刺入眼眶,恍惚间,看见落地窗前白洛的侧颜。
真他妈想立刻见到她。
出租屋昏天暗地,断了两个月的微信提示音,闷闷入耳。
女孩终于舍得递予一线消息,分明置身四壁之间的他,偏生回了句反话。
想看看她要干嘛,奈何没有回音了。
冷冷盯着寂寂的聊天页面,直至一声闷雷滚滚而过,慢慢敛了神思。
得,又折磨他。
老城区出租屋的电路频繁断裂,跳闸停电早已司空见惯。幸而没有停水。
雨天空气粘腻,不淋浴不舒服。
手电筒冷白的光落及暗黑世界,仿佛深冷海水漏了一缕天光。
他没拿睡衣,只取了件浴巾。莲蓬头生了锈绿,龙头喷淋细弱的水流。
窗外雨声汹涌。发凉的水珠哗哗啦啦滚落肌肤,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像蛇,却不似蛇。
搓胸口时,骨感细长的手触及刺青,冷水中一寸寸发烫。
是他年少时不顾一切留下的痕迹。
__
湿冷的酸,是黑夜回返青春期的倒刺。
十八岁,少年总觉自己不可一世,仿佛世间万物皆应俯首称臣。
纹身是蓄谋已久的执念,而图案是一时兴起的具象。
彼时的他得知父母早已离婚,多年隐瞒的真相如冰水灌顶。
一时难以接受的他,各种堕落,自暴自弃。抽烟,喝酒,染发,打耳骨,纹身,种种叛逆。连着一个星期不回家。
颓丧蹲坐黑街街口,落魄的像一只丧家犬。
无人问津,无人在意。
世界于他眼中,不过是一场荒谬的戏。
而他,不屑参演。
刺青馆他随便找的,馆内刺青师男男女女扎堆。
女刺青师见他浑身戾气,主动凑近问。
“想要什么图案?”
他斜睨一眼,嘴角扯个冷笑。
“随便。”
女刺青师却不恼,递来设计稿,指尖划过几张图样,声音带着试探的温柔。
“或许,这个能配你的气质。”
他本欲转身离去,却在瞥见图案时顿了顿。
是一只荆棘缠绕的玫瑰,刺锋利,花却桀骜盛开。
旁侧小字刺目。
「带刺的温柔,只为一人低头。」
他忆及教学楼天台不去上晚自习,避开保安,偷偷摸摸抽烟的女孩。
她永远独自一人,像一朵独自盛开的玫瑰,不惧喧哗,不屑迎合。
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与他隔着银河般的距离。
曾在暴雨天躲避屋檐下,看她举着伞匆匆而过,裙角溅落的水珠像碎钻。
可他从不近女色,连兄弟调侃他“冰块脸、冷血薄情”时,他只嗤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抬。
女刺青师察觉他神色变化,轻声问。
“这图案有刺,也有花。你心里是不是有个人,想护着,却又怕伤着?”
有这个人吗?
他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十八岁的他太傲了,不知天高地厚,只当世间情爱是俗事。
刺青馆外天光郎朗。鬼使神差改了想法。
他不要荆棘玫瑰。他只要她。
“确定要纹这儿?心脏位置敏感,疼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男刺青师例行询问。
“名字纹英文下方。”
语气像命令,不容置疑。
入刺深,薄阽咬牙忍耐,喉间滚动的喘息却泄露了疼痛。
仿佛在替谁隐忍一场无声的伤。
纹完,字母“BL”在皮下泛着暗。
彼时的他,只当自己年少轻狂。
__
青春是场回不去的兵荒马乱,但回忆永远闪着光。
风偷走了少年时所有相遇的可能,却在多年后归还了一场盛大的重逢。
人生那么多错过,幸好,他没错过她。
这几天太忙了,只写了这一点点。
明天开始我尽量日更。感谢每一位追更的宝宝。[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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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青提醉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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