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浸于冷水的双手僵了下,雾气氤氲的镜面,她侧眸,下颌线漂亮。
目光撞上一个人。一道不该出现的光。
从哪儿冒出来的?
望着女孩瞳孔游荡不定的焦距,薄阽压着喉间的沙哑,开口,不温柔,是命令。
“不是来例假了吗?”
“别用冷水,伤身。”
她一怔。思绪卡壳。
眼前闪过的,是兼职的碎片。
便利店夜班、地铁末班车、泡面凉透的气味。
是拼凑不起的日常,是不完整的自己。
女孩不宜触碰冷水的常识,他知道。
低温刺激下,血管会痉挛疼痛。
可她母亲说:
“别像其他女孩那么娇气。”
她把红肿的浸入冰凉的洗碗水。服从。认命。
汇款单每月一张,成了换取母亲声音的昂贵门票。两分钟的通话,成了奢侈。
多说一句“想你了”,都需用加班的夜晚来抵。
是交易,不是亲情。
可她心甘情愿。
甘愿自缚。甘愿将心剖裂两半。
一半泡于苦水,发酵成恨。
一半攥着两分钟的温度,太假,却暖。
她是冷的,是伤的,是不倒的。
是她自己,不是谁的影子。
沙发处的颓丧人影,不知何时叼着一根棒棒糖,松松垮垮歪着,没个正形。
露天阳台的落地窗裂着缝,雪沫夹着风侵扰而入,冷意横冲直撞。
掀飞银灰发少年的刘海,颅后尾梢翩跹。
白洛平静敛回视线,改为换上温水。
床单饱吸了水分,沉甸甸垂坠而下。她欠身费力展平。
血渍集中床单中央,双手用力搓洗,冷冷水色的指骨一节节发白。
卫生间内,潮湿气缠着寒意,单薄睡衣吸了潮汽变重。
最后一次漂洗时,她垂首低眉,碎发落水,泡沫缠发,颈间一阵刺痒。
白洛把床单拧成绳结,力气榨干,污水溅墙,霉斑更暗。
云缝间漏下一线烈阳光,斜斜跌至她濡湿的手背,暖意浮于泡沫投下光影。
南风巷千禧楼与烟雨巷筒子楼,布局天差地别。阳台是露天阳台,氧化斑驳的铁艺栏杆弯弯曲曲。
逐一将床单和被罩悬于晾衣绳,铁钩已锈得近乎朽脆,反复调试角度,方将钩尖嵌入布料。
风自栏杆镂空处汹涌灌入,潮湿床单呼呼拂过面颊,凉意沁入毛孔,她却长舒一口气。
生活中咬人的棱角,得用血肉磨平。
“嗡嗡嗡……”
洗手池台面上的手机不合时宜震鸣。
白洛关紧落地窗,玻璃幕墙隔绝了室外喧嚣。
客厅清清寂寂,手机震动声无限放大,刺入耳膜。
她眉间微蹙,目光定格于莹蓝屏幕。
——小叔叔。
犹豫须臾,终是按下接听键。
“在哪?”
一道克制而低磁的声线徐徐铺展。
白洛忘却了沙发上正打游戏的人,待他掀了掀眼皮投来目光时,匆忙将手机音量调至最低。
唯恐惊扰了他,握着手机退回卧室,取了一物后迈向露天阳台。
阳台上静静矗立着一张双人摇椅,应是新近购置的。光滑的木面与鲜艳的织物,与周遭陈旧斑驳的环境格格不入。
“在哪?”
听筒再度传来询问,透着隐忍的耐心。
“朋友家。”
白洛到底没有冷落他。拈了烟盒一支细烟,垂眸凝睇,一手挡风点燃。
猩红一点明明灭灭,仿若小叔叔永不熄灭的追问,被她以烟蒂轻轻衔住。
烟草的气味是能触摸的。质感粗粝,摩挲着鼻腔黏膜,似雾,却比雾更沉,坠于呼吸的尾梢。
雪霁天清,檐角冰凌淅沥滴落,融水顺着铸铁排水管潺潺流淌,青石板上凝成薄冰。
冰冷的水汽无孔不入。耳畔话语是温柔的囚笼,是不容挣脱的裁定。
“怎不能一直住在朋友家,微信上给你发了公寓地址,那儿安全又舒适,离学校也近,很适合你安心住下。
我已经帮你打理好了一切,你只需要带上行李过去就好。”
“昭昭,这次我不回在放手了。”
“……”
他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情分撕裂,裸露**的执念。
“搬家的事我考虑考虑。”
她已欠他太多,不愿再添恩债。
与薄阽同处一室,如刺在喉。
可她囊中羞涩,无力独居。
“不勉强你,但你得给我一个你现在居住的位置,我不放心。”
“微信发你,挂了。”
电话挂断,烟烬无声落于窗台,似被碾碎的旧梦。
定位发去,又补一句。
[来之前告诉我一声。]
怕他突至,撞见不该在的人,不该续的夜。
巷口枯枝瑟瑟颤于寒风,积雪消尽,袒裸斑驳褐泥,恰如世界伪装的伤疤。
骤寒的侵袭,忽而勾连2012年中考前夕的料峭春时。
南淮的风带着点假温柔。教室空调吹着暖风,窗外玉兰开得招摇,一瓣粉白偶然栖落习题册上,像青春打了个盹。
模拟考的成绩单是蜿蜒向上的折线,家长会时老师的褒奖让小叔叔眉眼生光。
可中考钟声一歇,他被港岛父亲遣来的保镖强行押回。
一湾香江潮声永隔了两岸。
高中三年浑浑噩噩间,不知何处是序章,何处是终章。
风吹哪页,她踩哪页。
无根无依,彷徨失措。
后来才懂,短暂的温暖是赊来的,到期不还,利息是彻夜难眠的痛。
夜夜梦回2012:
空调的暖、玉兰的落、他温柔的笑。
——是回不去的昨日。
可梦一醒,耳畔潮声不息,枕上月光冷硬,电话永远只有忙音。
不接,不回。
毕业盛夏,她攥着被泪洇透的志愿表,独自登上赴杭港的火车。
但命运偏要她与他,重逢一场初雪降临的黄昏。
时移世易,她不再需要他。
她已长成一个棱角分明的小大人。
冷,但清醒。痛,却挺立。
沙发上的薄阽,魂不守舍操控着虚拟角色的生死。
游戏音效再响,却盖不住刺入神经的杂音。
女孩手机通话的声音,一股直痒痒的暧昧劲儿。
她有男朋友?
真真假假分不清。
或是哥哥关怀的问候,或是父亲慈爱的叮咛,或是朋友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声音的温情,表明有人掌控她的喜怒哀乐。
情感的世界,最忌讳越界。
他不想当“小三”,背负污名。
墙角不该有掘客,多爱易成劫难。
她是谁的月光,与他何干?
他只想单纯拉她一把。
是对暧昧警惕的局外人,是道德边界自我束缚的过客。
游戏戛然而止,薄阽眼皮一抬,瞅向洇雾的落地窗。
玻璃窗因温差雾气斑斑,模糊了视线。
隐隐绰绰间,女孩安安静静晃着摇椅,指间血红一点苍白明灭。
嘬了下腮帮子,起身直奔露天阳台。
空气中的雪雾搅成一片混沌的白。他悄咪咪趋近摇椅,恶作剧似的发力晃动。
摇椅上的白洛猝不及防,身体前倾,烟蒂险些烫指。
抬眼瞥向罪魁祸首,瞳底无惊诧,唯覆一层薄薄的疏淡。
心念尽快搬离。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薄阽倾身,借她烟尾星火点燃自己的烟,侧目投去一瞥漫不经心的问。
长最纯的脸,抽最野的烟。
女孩反差挺大。
阳光跃于长睫,颤了颤,颊上阴影摇曳。白洛吐一枚浑圆的烟圈,灰白雾欲攀他的脸颊,却被寒风扯碎。
“好久之前了。”
声音轻得如烟灰。
记不清是哪一瞬决定用烟火麻痹自己,只记得烟草的苦涩,像极了眼泪的味道,成了戒不掉的瘾。
世人言,堕落是荆棘路,她似着量身定制的舞鞋,越走越顺。
高中时,流言如腐叶绕她。他们说她注定沉沦,说她不配拥有光。
可有谁见过她深夜盯着天花板,一遍遍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不值得被好好对待?
角隅阴影浓浓,她缩成小小一团,紧拥泛黄的相框。
哪怕温度已冷却如永不回暖的雪。
后来,她窥见真相。
自己玩儿命追的,不过镜中虚影。
渴望触碰,又惧怕破碎。
有些伤,痛至感官麻木、泪腺沉默方显。
风雪再度席卷而至,吞噬着世间仅存的温度。
两道身影却固执立于凛冽中。
“你呢?”
出于礼貌回问一句。
薄唇间懒懒吞吐烟丝,冷淡的尾音藏着自己怯于触碰的往昔。
“有几年了。”
慢镜头中,他的人生加速下坠。
他向堕落俯首称臣,承认自己的败降,臣服自己的腐朽。
毕竟,缺失的无法填补,欲孤身赴永夜寒冬。
南风巷亘古,唯有堕落的放荡相伴。
如今,有了女孩的影子。
潮霉气息肆意弥漫砖隙,两人陷入闷郁阴影。
漫天雪花飞,世界成了虚焦一点白。
*
暮色沉降时,最后一朵雪花倦了。整个南风巷雾蒙蒙一片渡口。
居民楼廊道的声控灯次第点亮,似怪异呼吸。
薄阽正午离开,钥匙静静挂于玄关。他叮嘱她无需留灯,身影融入暮色,消失不见。
白洛将钥匙藏于羽绒服口袋,下午闲坐复古绒布沙发,浏览手机兼职信息。
几滴雪水滑落窗玻璃。
她漫不经心翻看着手机,突然间停于不知何时添加的校园墙界面。
杭大有两个颇具特色的平台。
一是论坛,主要用于追校园风云人物、挖八卦、寻找帅男靓女。
另一个是校园墙,学生日常学习与生活吐槽的树洞。
各种奇葩抱怨:
谁偷拿外卖啦、谁冒领快递啦。
哪个宿舍半夜鬼哭狼嚎、哪间寝室室友让人抓狂。
甚至有对朋友的善意调侃。
且是招聘信息的聚集地,学校勤工俭学岗位、校外兼职机会,均能找到一席之地。
翻阅校园墙第二条内容时,好巧不巧的,九宫格的第五帧画面涉及校外兼职。
是大学城外一条霓虹灼灼的浮靡街巷。
夜.店、酒吧、KTV,应有尽有。
浮光掠影间,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招聘夜班服务员,不限性别身高。但卡颜值,过于昳丽者不录。
白洛基于过往同类场所工作经历,自然明白背后的潜规则。
过于漂亮易惹麻烦,雇主不愿担风险。
招聘时间限定午夜前抵达指定酒吧。
待遇是每月7000元底薪加提成。
纯纯诱惑住没钱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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