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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赤道无风带

很熟悉的味道。

白洛猜到了是谁。

她的小叔叔。

把她从棋盘上硬生生拎走的,除了他,似乎没人敢。

男人没说话,她也没动。

对峙的代价,是两败俱伤。

风把淡淡的檀木香吹散。把两人的回忆,吹成冷灰。

南洋的雨,下得全世界替她哭,可白洛只觉得吵。

吵得她听不清自己心跳,却偏偏听清一句要命的判词。

“他因失血过多,到现在还没有醒。”

一秒间,指尖狠狠掐紧手心,那般深,那般烫,那般久,慢慢渗了血。

失血过多,人还没醒。

一下子红了眼,湿了眸,发潮,发苦。

唇被咬破,血线蜿蜒,她舔了舔,腥甜。

她对自己立了案:

“白洛,你杀了他一半的命。”

对不起,对不起。

轻飘飘的,压不垮天,救不回人。

可她还是想说。

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给风听。说给雨听。说给赤道以北的某个潮湿的角隅。

她想起他递来的骨伞。

说:“白洛别淋湿。”

可最后,他淋得最湿。

血混着雨,流了一地。

她以为他早醒了。以为他知道她被小叔叔匆匆转走,远走南洋。像逃犯一样消失。

现实可笑:

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她走了,不知道她逃了,不知道她……

他护她周全,她却把他推进鬼门关。

一切的一切,是她造成的。

如果去年冬天,她没答应他的提议。

会不会,他就不会躺在病房,命悬一线?

会不会,他们还会杭大校园,擦肩而过?

可惜没有如果。

她不是天真少女,她是棋局的执棋人,是Loser。

不能再连累他了。

他值得活在阳光下,而不是替她挡枪,替她流血,替她死。

她种的因,她结的果,她一人抗。

天经地义。

生是原罪,逃是徒劳。

商彧又压近她一寸,清隽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替她遮了太平洋的蓝雨。

居高临下睇着她的正脸,目光不带温度,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私有物。

冷颓,糜厌,美得近乎病态,近乎腐烂。

不动声色滚了滚喉结,他的声线比潮湿的夜色温柔。

“想回去吗?”

“随时都可以。”

拳头却碎了规矩,骨节泛白,心底的私欲烧得滚烫。

他根本不想放她走。只想把她锁在身边,哪怕毁掉她的退路。

岛屿的界限是海。天海一色,蓝到世界末日。

像一座漂浮的牢笼。

白洛浅浅抽抽鼻腔,一呼一吸间,哽咽破了防。

她只说了三个字。

“安全吗?”

三个字,全是谎。

她根本不在乎安不安全。

她只想见他,想扑进他怀里,想咬他的唇,掐他的肩,把“情侣该做的事”做尽、做绝、做进骨血。

是求死。

是明知会碎,还偏要撞上去的疯。

她早就不想活了。

只要他还在。

可现实判了死刑。

安全吗?

怎么可能安全?

暗网标价,她的名字是货币。通缉令已一出,人比黄金更烫手。

全球黑市,她不是逃犯,是**资产。

时间是热带的雨,下了一季又一季。

他的沉默,她明白。

不安全。

从她被挂上价签的一刻,安全就死了。

不知有多少罪恶的影子,虎视眈眈盯着她。

她不想再拖他下水了。

他本不是盘棋网的牺牲品。

终究是一场注定破灭的梦。

“小叔叔。”

“他醒后,别告诉他我的位置。”

她太了解他了。

——疯子,纯种疯子。

一意孤行,睚眦必报。不信命,不放手。占有,偏执,病态,伤人伤己。

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要他死于执念。

彼岸的风,藏着一座浮岛,飘向季风带。

商彧握拳的双手,罕见松了劲。薄薄的一层湿汗,随夜风一吹,散了干净。

“好。”

只要她能活着,离他远点……就好。

*

白洛病了。

她的病是永不止境的潮湿季节。

白昼漫长难耐,黑夜辗转不眠。

病在雨中生根,发芽,疯长。她在梦醒间,一寸寸溃烂。

梦里暴雨倾盆,天翻地覆。醒来泪痕斑驳,分不清是雨是泪,是痛是悔。

呼唤无应,她浸于自己的雨中。一个人的雨,下了一生那么久。

意识日复一日,反复横跳。清醒一秒,坠落一瞬。

循环如暴雨,无止无尽。

梦魇纠缠的间隙,总有一个少年,一遍一遍唤她名字。

她记得他掌心的温度,记得他笑时眼角的光,记得他低头时发丝垂下的弧度。

可她抓不住,像抓不住雨中的影子,像抓不住那天阳光下说“永远”的自己。

是啊,永远。

两个傻子,牵着手,灼灼烈阳下发誓。

金黄的白日光,温暖得像假象。影子紧紧依偎,仿佛融成一体。

像极了永远不会冷的季节,像极了永远不会结束的苦夏。

梦一碎,全是假的。

誓言烂在雨里,阳光成了伪证。

只有南洋的迤逦潮湿,只有孤独不蓝的海洋。

清醒于她而言,是间歇性赦免。

白洛赤着脚踩着细软沙粒,漫无目的沿着海岸线散步。

风推着她,海看着她。

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米之外,管家是一道被驯服的影子,亦步亦趋跟随。

不敢靠近,不敢走神。不该存在,却又存在。

偶有片刻心血来潮,她登上漆黑如夜的双体游艇。甲板中央,一架折叠画架静静伫立。

纯白画布上,只绘一人。

不是肖像,不是写生,是追忆。

正脸,是她反复描摹的执念。

背影,是她欲言又止的过往。

唇瓣,是她心跳的唯一坐标。

侧影,是她偷藏的禁药。

眉眼,是她命定的纹身。

笔笔似在剜心,又似在复活。

忧郁生南洋。

扎根,疯长,成了她的血肉。

抑郁症、焦虑症,神经上反复拉锯。自主神经紊乱。罪恶妄想。气短。头晕。手抖。

她怕,怕有一天,他的脸拼不全。怕画着画着,笔下的人,变成了陌生人。

她不想忘,可她控制不了。

大脑背叛。记忆溃散。

世界在说:

“忘了他吧。”

她一个劲摇头。

病可以毁她的身体,但动不了她的执念。

她可以忘记名字,忘记日期,忘记自己是谁。

但她不能,更不允许自己忘记他。

她宁可疯,但不删他。

*

天与海混咬一线,蓝得没有尽头,似一场永不落幕的末日。

白洛穿着一件珍珠白收腰吊带裙,半扎着公主发。

油画棒散了一地,红的,黑的,灰的。调色盘上,颜色干了,裂了,碎了。

色彩炸裂,情绪崩盘。

画中少年穿着她买给他的无袖黑T,张扬的银灰发,唇角翘着欠揍的坏笑。

像极了每次咬她嘴唇咬出血、还敢眨着眼装无辜的笑。

那股子桀骜,那股子疯劲,全被她一笔一笔刻进了画里,刻进了骨血。

画布大片留白,或压着几笔淡灰。

不是疏忽,是刻意。

他不在,她的世界死了光。

海风掠过,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动了画纸的一角。

仿佛少年活了,栩栩如生。逆着光,踩着风,朝她走来,还他妈带着笑。

她知道。

是梦。是瘾。是幻觉。是自欺。

妄念如蝶,翩跹记忆的废墟上。

少年是她春天永不靠岸的劫,是她亲手养大的疯。

今天是薄阽昏迷的130天,是华人新年第一天。

异国的夜,时差错乱,晨昏颠倒。她一个人,守着一幅画,一盏冷灯,庆祝所谓“新春”。

没什么好庆祝的。

一个人硬熬的年,不叫年,叫习惯。

__

南淮的居民楼很老了,墙皮斑驳,楼梯吱呀作响。

除夕当天,家家户户贴春联、挂灯笼,红彤彤的喜庆铺满了门楣。

红得热闹。红得……与她无关。

天光将尽的蓝调,白洛踩着斑驳的水泥台阶,慢慢拾级而上。

手心攥着一副最廉价的红纸春联,边角卷曲。

把春联黏贴掉漆的铁门上,一边贴,一边用指尖抚平褶皱,似安抚自己皱巴巴的心事。

上联:“万事如意”。

下联:“平安喜乐”。

字迹是她照着打印模板一笔一笔描的,笔画歪斜,边缘不齐,却写得极认真。

她仰头看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酸。

小卖部的老板娘见她年年都来,总会多送她一张“福”字。

“小姑娘,福气会来的。”

老板娘说着,眼神带着不忍直视的怜悯。

她接过,轻声说“谢谢

却从不正贴“福”字,偏要倒挂窗内。希望跌落时,至少是朝着地,不是朝着空。

深夜,整栋楼被鞭炮声托起,红纸屑如雪般落满巷口。

窗外的烟花升腾,亮了天,亮了眼。

她落座小木桌前,清汤锅水滚,饺子浮着。白菜猪肉馅,是父亲的味道。

他总说:

“白菜,百财,招财进宝。”

可父亲离开后,财没来,人散了。只剩她一个人,守着一锅旧味。

咬下去。

第一口是香。第二口是酸。第三口是眼泪。是时间腌透的涩,是记忆泡烂的疼。

迎新晚会的节目,歌声喧闹。

主持人说:“团圆时刻!”

可她听见的,是自己心跳的间隙。一下又一下,回音寂寂空响。

她总会想:

是不是有些人,生来就不该拥有团圆?

是不是有些心,注定了要独自结冰?

她不想信。

可夜太静,巷太长。烟花落尽,只剩她自己,守着一锅凉了的水饺,守着一屋冷掉的热闹。

__

全世界的人民都在欢庆中国新年,万千烟火升空,辉映整个地球。

从纽约到东京,从巴黎到悉尼,从南洋到杭港。

世界齐欢,全球共襄。

不想孤独硬熬的她,还是摆了两副碗筷,倒了两杯酒,温声说:

“新年快乐,薄阽。”

哪怕,他听不见。

渡劫一般,渡一个无终无点的劫。

白洛第一次拿起遗弃已久的手机。

商彧于她醒后,将它归还。连同一部新机、一张新卡,一并递予。

这么久了,自欺欺人似的,开机键不敢碰。

她害怕。

怕锁屏上熟悉的合照刺痛眼睛。怕堆成山的“你还好吗?”戳破她的伪装。怕眼泪不争气不听话。

原机插着两张卡。

卡一,校园卡,日常用。发通知,刷门禁,聊废话。烂大街的工具人。

卡二,南淮办的,联系人只有母亲和薄阽。

她朝管家勾了勾手指:“取卡针。”动作干脆,“咔哒”一声,弹出卡一。

小小的薄薄一片。被蓝色的海风一吹,翩翩跌入了深邃的海洋,沉入无光的尽头。

数据归零,联系切断,游戏结束。

人总要往前看的,不是吗?

海是倒放的天 ,倒映着云影。

人人想进海里,做一尾自由的小鲸。七秒记忆,游过即忘。忘却痛楚,只余欢愉。

阿阽,你不会怪我的。

对吗?

我连自己都快骗不动了。

又没写完,应该还有最后一个章。不知道啥时候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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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赤道无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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