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秒间,初雪不邀而同空降苏黎世。
仿若一场来不及防备的重逢。
瑞雪珊珊,今朝而至。
桥上人影阑珊,灯光折成一条朦胧的雾。白洛五指张开,掌心朝天,仰头迎雪。
细雪落掌,冰凉,短暂。
像极了杭港18年凛冬的初雪。
多希望,有个国度天天下雪,抬眸是无际的白昼之海。
多希望,天永远白着,地永远冷着,梦永远不醒。
明斯特大桥下,梧桐的影子割裂了夜与光。一位少年逆光而立,似黑夜混入白昼,突兀,固执。
静静盯着人影绰绰中,肩胛骨单薄的女孩背影。
像偷看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
世界失色,万物失焦。她的轮廓疯长,野蛮,失控。
那夜锁定她的坐标后,商彧离开会议室前,只说了一句话。
“她抑郁症刚走,别让她再跌进深渊。”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真正的爱,从来不是占有,是克制。
他比谁都清楚,抑郁不是“想开点”就能好的矫情。
是深渊,是夜间睁眼的窒息,是呼吸带血的挣扎。
他偏偏是亲手把她再推回去的人。
旧病复发,因他而起。
她眼底的光,因他而熄。
他真该死。
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再去惊扰她好不容易拼回的平静?
命运太擅长安排,恰似人太擅长言弃。
可有些执念,根本不受控。
哪怕知道不该,哪怕清楚是错。
思念是病,是深夜梦醒的疼。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见她一面。
终是登上一辆北国列车,穿过赤道长长的隧道。
一路向北,向冷,向雪,向她。
只想当个偷光的贼,远远看她一眼。
可女孩的身边,早已站着另一男生。
她活得挺好,没有他,照样阳光灿烂。
苏黎世的初雪。真美,真冷。
不是为重逢而落,是为告别。
冷风割裂了呼吸。白洛耸了耸肩,下巴往黑格围巾埋了半寸。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通话时长正一帧一帧跳动:
57…58…59…60……
一分钟,不长不短,却像晾了一个季节。
太失礼了。
忙说了一句“您好”。
彼端寂静无声。
却能听清压得极低的呼吸声。克制着,隐忍着。
雪下得更凶了,漫天白色,冷冷地、厚厚地,掩盖着世间的肮脏、狼狈、欲言又止。
梧桐树下的少年,脊背笔直,180°的完美弧线。
像极了冬日梧桐树。枝桠冲天,不蔓不枝,不争春,不媚俗。
可笑的是,他投落雪地上的影子,却颤着抖。细长、灰暗、怂得不行。
他不敢上前抱住她,不敢出现在她眼前。
伞下的光影,昏沉沉的冷。白洛的侧脸轮廓投着模糊的阴影。
身后人潮疯涌,推搡、撞击,毫无章法。她踉跄着前行,和男生隔开一步又一步。
桥上人挤人,全是打卡雪景的看客。拍照、尖叫、发朋友圈。
她不喜拥挤,任人流推着她向前,如被世界押解着走。
偏偏,是与男生背道而驰。
电话彼端一直无人应,她以为是信号中断。
“您好,听得到吗?”
闷感的声音,被雪水浸湿般柔软。
“不说话我挂了?”
好奇怪,可能信号真的不好。
人山人海的石桥上,忽而刮了一阵阵冷风,吹得瑞雪飘飘。视角拢入纯白色调。
欲掐断电话时,一道低冷如雪的声线,穿透人潮,遥遥而来。
“是我。”
淡淡两字,不带情绪。像惊醒一场梦。
秒秒间,心跳频率失控。乱了节奏,忘了呼吸。
水色的雾弥上眼尾。
太熟悉的声线。
哪怕他化成灰,她也能从风雨中分辨一股与生俱来的、生杀予夺的冷。
一个月。三十一道晨昏。
窗页上刻下的,是影子,是倒计时。
数一天,熬一寸,似熬一剂毒,又似炼一味药。
舌根发麻,喉头刺痛,却明知非喝不可。
时间最会装模作样。
把刻骨铭心磨成模糊的影,把撕心裂肺压成沉默的疤。
假装愈合,假装遗忘。
可有人一出现,她像丢了全世界的理智。
一浮一沉的云絮游天。雪地上的影子淡了又淡。
阿尔卑斯山的风,吹不散雪,却吹醒了折了又折的回忆。
白洛恍忆杭港的陈年旧事。
__
彼时,风是暖的,夜是软的,爱是藏不住的。
她有晚课,九十分钟。薄阽窝身出租屋躺平,懒洋洋回她消息。
她发:[这节课九十分钟,难熬。]
他回:[我睡一会。无聊了给我打电话。]
教室闹哄哄,她低着眸,唇角一勾,慢慢敲字。
[给你打电话把你吵醒怎么办?]
消息一闪而过。
[这不是你操心的。你负责开心就行。]
语气淡淡,却烫得她指尖发颤。
课上一半,她真的无聊至极了。
不是困,是想他。
悄咪咪解锁手机,和薄阽通了视频电话。
手机藏于桌洞,镜头只照见她漂亮的下颚,冷白皮,线条利落。
四十五分钟,两人对视。
不言不语,却把彼此看了个透。
半夜,白洛渴醒。迷迷糊糊伸手去摸玻璃杯。
尚未触及杯沿,被一只手掌扣着腕骨,生生拽回被窝。
欲问他“干嘛?”时,唇瓣被含住,带着水汽,凉的。
有人喝了口水,一点点渡入她的口腔,喂了一口又一口。
她喝饱了,推搡他。
下一秒,被人一手搂着腰,一手扣着后脑。意犹未尽亲了好一会,直至唇间分不清谁是谁的氧气。
少年的喜欢,永远坦荡热烈,永远拿得出手。
__
时间抹杀一切。
回忆是苏黎世的浪漫初雪,化时如泪,一寸寸融,一寸寸痛。
最后,只余心口一点湿,干不了。
白洛随人流踱下古桥,失焦的眼瞳扫了一眼前方。
公交站台的雨棚下,挤满了各怀心事的路人。
有人等车。有人等救赎。有人路过。
浪漫的苏黎世,没有束缚,纯是自由。
她去往世界的脚印又多了一笔,遥远东方国的黄昏又美了一分。
全世界的枯叶落光前,他们能不能再见一面?
一阵寒风忽至,刺骨的冰。
可风再冷,也冷不过回忆涌上的温度。
冬梧桐树下,薄阽眉峰压着,压一场不肯落下的雪。
人群密度再高,他的视线分辨率只为她一人。
女孩正朝他的方向漫步而行。
瞳孔中的光一寸寸放大,成为一片灼热的海。
他不能让她看见自己。
连忙转了方向,背身偷藏梧桐的阴影处。
烂漫的雪粒坠坠而落。本欲开口唤他名字的白洛,彼端的人抢先了话语。
“新年快乐,白洛。”
“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声音带着血沫般的喑哑,又带着点不管不顾的莽撞。
“未来一切平安顺遂。”
他词穷,好多话想说,好多话没说,好多话不能说。
但也只能止于斯了。
未说出口的再见,是成长的痂,是一生的疤。
体温冷透到了零点,一头重重磕上斑驳的树干。
他穿着单薄,贴身的一件无袖黑T。白洛买的,他特意穿来,如穿一件最后的纪念。
以后大概不会再穿了。
有些温度,一旦离身,再碰是灼伤。
戒断反应难熬。但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
如果真过不去,何必勉强自己呢。
情爱尝尝落空,世间不过多他一个失意者。
外面只披了件黑色扎染夹克。
风雪一个劲往他领口钻,冻得他浑身发僵发疼。
女孩染回了黑发,短发利落,剪断了往昔的尾巴。
说明她已经往前走了,他也该清醒了。
没人非得为谁停。谁也不是谁的谁。
个体独立,思想自由。
雪有雪的软。雨有雨的湿。风有风的凉。他有他的锋。她有她的光。
所有不得善终的结果,大概是咎由自取 。
就当荒诞一梦吧。
混在霓虹人潮的女孩,一步一步擦肩而过枯瘦的梧桐树,擦肩而过从港岛飞越半个地球,只为看她一眼的少年。
人海窒息,擦肩即永恒。
白洛听完,睫毛失措抖了抖,似蝴蝶扑了下翅。
他在和她告别。
用最轻的语气,说最重的话。
可这不就是她亲手推演的结果?
自由。解脱。
为什么心脏还是那般疼,疼得发麻。
有些人,不是没放下,是根本放不下。
风声弱了又弱,仿佛世界倦了,不愿再听无休止的自欺。
路灯的光拢她一圈。白洛低眸,瞧见雪花坠及衣领,一瞬融化。如她的心,一点一点,化成水。
她哽着声。
“新年快乐。”
“薄阽。”
没有再见。没有抱歉。只有纯粹的祝福。
如果当初没登那班航班呢?
她会不会正和他漫步老城的雨夜,伞下低语,接吻?
可人世间,最蠢的是“如果”。
命运从不接受悔棋。
走或留,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他们真的会重逢的。
因为苏黎世的初雪从不骗人。
相爱的人终会重逢。
电话不知何时断了线。
就算通着,不过是两端沉默的忙音,演尽了无话可说的荒凉。
薄阽的眼睛是无穷无尽的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雪地中央,一动不动的漂亮女孩。
万物沉沦,她是他唯一的光感。
爱她,是他活着最疯的执念。
可执念终有尽头。
他转身。
隔着喧嚣与寂静,背影滚烫又冰凉。
像极了那年,他奔向她的温度。
偏生惹得周遭人频频侧目。
天生的权威脸,自有万般凝望。
“Alas, look at that Mr. Dongfang, his eyes are so deep and reserved, utterly captivating.”
“Sie sehen ihn, typisch orientalische Sch?nheit, aber mit einem internationalen Charakter.
Seine Gesichtsform war ein Standard-G?nse Gesicht, die Verh?ltnisse waren zu harmonisch.”
“那个男生是留学生吗?国内居然有这种顶级的帅哥,敢上前要个联系方式吗?”
周遭是各国语言的碎片,路人匆匆,擦肩而过眼眶薄红的东方女孩。
天是黑的。风是哑的。
黑蝴蝶穿越了山海,飞过了暴雨与边境线,偏偏翅膀沾了雾气,湿了,重了。
飞不过春天了,飞不过想见他的路。
冷风吹乱她飒飒的短发,吹得她衣袖掀了一角。腕骨间的血管,淡青色。
她懵懵不自觉回眸。
想看看路人口中的东方男孩长什么样。
许黎世的雪夜好黑,黑得像睁着眼的噩梦。
怎么看谁都像他。可又都不是他。
无措眨了眨眼睛。
黑暗稀释记忆的轮廓。模糊了,淡了。
可她绝不会认错人。
逆着风雪,一身黑往长夜闯的少年,真的是薄阽。
瞳孔中的迷雾一点点退潮。怪不得通话时,背景音是德语的低语。
怪不得路过梧桐,鼻尖掠过一缕清冽的茉莉香。
他来找她了。
千里迢迢,穿过时差与风雪。
可他没说,一个字都没提。
是因为看见她和别人并肩而行?
怕自己多余?所以躲?所以沉默?
他该有多疼啊。
心脏失重,心跳的波动乱了套。
一双干净如雪的眼睛,秒秒间破碎流血。
他都来了,还要装看不见吗?还要假装无所谓吗?还要忍着痛,说放手吗?
她骗得了全世界,却骗不了自己。
一见他,防线全塌。
她不想再遗憾了。一点也不想。
他们走过的路,踩着血,踩着痛,踩着荆棘。
疼过,痛过,哭过。
薄阽的背影被冷雪压成薄薄一片,如一帧被调低饱和度的画面,一帧帧从她的视线抽离。
她要追上他。
哪怕雪埋了路,风割了脸。
世界成了一片白色的海。
万千脚步奔涌向前,唯有白洛,逆着光,逆着风雪,逆着命运,破冰而行。
距离一寸寸缩短,她的心跳越失控。
沉默往黑夜闯的少年,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拼了命奔向他。
一双眼睛盛满了雪,湿的,碎的,烫的。模糊环顾着女孩生活的城市。
挺美的。
比杭港繁华十倍。
他想。
以后大概不会再来苏黎世了。
太美,太假,太痛。
白洛追着他,如追着自己被撕走一半的命,如追着自己遗落多年的影子。
人生百味。
她尝遍了酸,咽下了涩。
世事有保质期。
可爱没有。
她不要再擦肩而过。
她要抓住他。
命运该还他们一场盛大的重逢了。
一道纤细的影子压境,无声无息。少年无知无觉。
再压一寸。
颅顶骤然一暗,透明的伞面劈开风雪,将他从极寒中硬生生夺回。
浑身冷透,感官迟钝的人,慢慢慢慢仰头。仿若生了锈的齿轮,一格一格,滞涩咬合希望。
呼吸硬生生断了。
世界消音,他听见一道比白雪质感酥软,却比整座寒冬戳心的声线。
“不冷吗?”
他快冷死了。
五脏俱裂,骨头冻碎。
却不及心脏沉入冰水的万分之一冷,不及失去她的万分之一痛。
没有半秒迟疑,转身,一把将人拽入怀中。
真的是她,不是梦,不是幻觉。
失而复得。
可他更怕,得而复失。
恍若隔世。
他抱她抱得那般紧,头深深埋于她颈侧,贪婪汲取久违的气息,熟悉如初。
像流浪多年的人,终于嗅到了家的方向。
透明伞不知何时跌落于四野的。万千雪花纷飞,恰似心跳的节拍,只为庆贺他们轰轰烈烈的重逢。
雪野无垠,两道影子终至纠缠,重叠为一。
自此,光落人间。
分不清谁是谁的倒影,谁映照了谁的明暗。
更分不清,是谁点亮了谁的长夜,是谁救赎了谁的荒年。
白洛听见自己的心跳,如破碎的春天生长的万点新绿。
“阿阽。”
“春天要来了。”
春天,万物生的慢热季节。
冻土解封,草木吐绿,生发向荣。
两只遍体鳞伤的蝴蝶,被一季春风吹绿,重飞入生生不息的春野。
瑞雪浸长夜。
世界暗了,成了一盏被吹灭的灯。
唯余他们彼此依偎,无尽暗处盛大相爱。
冷风横渡,半卷半舒的落叶归根。
他归她,她归他。
浮生一刹,夙愿得偿。
太平洋的晨昏线,划过日界线,只为与你重逢。
万物皆有时,春荣冬蛰,聚散离合,爱要及时。
祝我们——
被幸福眷顾,被自由托举。
每一个清晨醒来时。
依然相信春天。
依然向阳而生。
【全文完】
这本终于完结了。差不多用了三个多月。[加油][加油]
还会有番外,没想好咋写,写完会发。
这本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也是最酸涩的一本。
写的时候,眼睛不知觉就会酸。[爆哭][爆哭]
对于出租屋的经历,作者大大是亲身体验过的。
是高考玩那年和朋友去兼职。当时也是租的老城区的小区。很有年代感了。
住在八楼,房东把一个大平层改成了六间屋子,只有一个卫生间。我们住的那个屋子又小,天花板很低,只有一扇小窗,一股子潮湿味和霉酸味。床垫上的霉斑层层叠叠,发黄一大片。
躺上去那刻,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霉菌培养基地。
当时还和朋友开玩笑说,我追了那么多年的出租屋文学,原来不是小说,是预言。
当时住着一个五六十的大妈,住着一个二十三四的小姐姐,住着一个三四十的大叔,其他的不清楚了。
每每上厕所,都能碰见那个大叔,因为是夏天吗?光穿着个黑色裤衩来回晃荡,我知道山东人习惯了。但能不能注意一下被人的感受。啊啊啊。[笑哭][笑哭]
后来我们退房的前一晚,和朋友出去玩到了很晚,又搬来一个新住户,是位少年,看着二十出头,当时他要进屋了,我和朋友正好看见了。
侧颜不错,侧影立体。
但我想,以后不会再有出租屋经历了。真的一言难尽。
在狭小中挣扎求生的主角,很佩服你们。
现实终归不是小说,不可能遇见不可一世的少年,街头巷尾没有暗暗保护你的cursh,只有抽着廉价烟,染着黄毛的小混混。[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但不管怎样,我们的第一原则是先爱自己,后爱人。要为自己而活。人的一生三万多天,记得生活开心,每天多笑笑,烦恼就会少一点。[撒花][撒花]
碎碎念到此结束。
下本要写个小甜文《冷眸》。[黄心][黄心][黄心]
喜欢的可以点个五角星。
‖双豪门‖男女主已成年‖大学校园到婚纱‖
⑴简凝回国当晚被迫成了谷大闻名假迩的祁熠的临时女友,阴差阳错还滚了床单,简直荒唐。
面对母亲“恋爱要像样”的要求,她驾轻就熟配合演出,不过是场应付差事的敷衍戏码。
⑵第1天教学楼前紫薇树荫下。
简凝抿了抿唇:“祁熠,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祁熠单手插兜,叼着烟:“没空。”
简凝:“哦,正好我也没空。”
⑶第33天暮色浸染的操场上。
简凝仰头笑:“祁熠,我能请你看电影吗?”
祁熠甩了甩汗湿的额发:“没空。”
简凝:“哦,也没买你的票。”
⑷第69天雨丝斜斜掠过的走廊内。
简凝弯弯眼:“祁熠,你能来我生日宴会吗?”
祁熠拎着湿漉漉的雨伞径直走过:“不能。”
简凝扬起个塑料笑:“哦,爱来不来。”
⑸第90天黄昏紫薇树绵雨下。
简凝撑着透明雨伞走近:“祁熠,你能来看我钢琴比赛吗?”
祁熠把耳机往耳骨内抵了抵:“可以。”
简凝愣了下:“哦,可是我没给你留位置。”
*双初恋双C
*医学丶混球拽狗×设计丶不乖张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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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七年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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