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唐舒莞从没有在信里提过陆家之事,风之念不敢想象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陆知意才会一人担起拾音阁的重担。
她不愿轻信谢家夫妇的话,只想马上回家问个清楚。
不料,在转角一隅,哭喊声迎面爆发。
“娘啊,你怎么撇下儿子就走了!”
“婆母,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
一男一女,哭得撕心裂肺,悲凄难抑。
街上的乡亲邻里,闻声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聚集过来。
风之念被人挤到现场的最前方。
只见一辆板车停放在门外,躺在上面的老妪双目凸出,枯瘦如柴,外露的皮肤紧贴骨头,一副被吸完精气后的骷髅模样。
老妪的儿子儿媳伏在板车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挪不动脚步,在周围人的安慰惋和惋惜中,理清了事情的始末。
半年前,这老妪因老伴病逝想随之而去,但多次自杀均被儿子救下。后来她又不小心摔断了腿,自觉是儿女的负累,得知夜枭作乱后便夜夜在梦中和老伴重逢,日渐消退。儿媳李氏发现后寸不离身,照顾监督了婆母一个多月,终于让老人家调整了作息,并不再沉迷梦境。
可心死之人难熬时日。刘氏夫妇本以为母亲已经恢复如常,昨日凌晨下地回来后,他们满身疲惫,歇息前都忘了去看望一眼老母亲。直到午后起床,两人发现南屋空空,在村里找了一圈后重新回到家里,这才发现了老人留下枕头底下的遗书。
还有证人言,前天黄昏看到刘老太独自拄着拐杖去南面散步,当她又去刘老翁的坟边说话了,不想竟是去清泽林送……做美梦和刘老翁重逢去了。
众人劝解宽心的话不一而足,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情,不一会儿,纷纷骂着害人的夜枭各自散开。
风之念静默片刻,也正打算离开,但猛地看到站在前方矮墙边的人,又顿住了脚步。
那女子两颊泪痕未干,清丽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悲悯,身上沾着杂枝乱叶,手握剑柄但不见剑身,整个人徒显一股颓丧落寞之意。
她心神恍惚,一时难以确信,陆知意从小就有严重的洁癖,而眼前人,歪斜的十字髻,不洁的衣服,和自己记忆中‘梨花带露,沁雪烹茶’的女子相比,气质完全不同。
双目涣散,陆知意怔怔地盯着车板上的刘老太,并没有留意他人。等拾音阁的人赶来后,她才重新振作起精神。
风之念随之靠近,步步惊疑,只见那雪青色的裙褶里满是丝丝血迹,腰封也被血染成了红色。
陆知意的武器是一把软剑,腰封即剑鞘,若不仔细查看,腰间的剑柄也很难被发现。
她靠剑认人,急忙问道:“你怎么了,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陆知意对来人视而不见,只对着刘氏夫妇,沙哑道:“两位节哀,今日我必会除尽林中妖物,为刘奶奶报仇,还凤阳坡的安宁。”
想要抓人把脉的手蓦地缩回,陌生的声音和表情令风之念再次定在原地。
村民们发现陆知意后也都没有走远,他们知晓带人入林斩杀夜枭,并将老妪的尸身拖回的人正是她,可看到眼前人狼狈的模样,又想起以前拾音阁派来的那些修士,有的在入林时夸下海口,出林后哭爹喊娘,还有的只在村里守着,结果睡了一晚老了十几岁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种种经历让他们对后来的陆知意和其他拾音阁修士感到失望和怀疑,但一想到陆老阁主和陆行泽,又不得不将心中的不满压下去。
四十年前,凤阳坡还只是个小荒坡,灵气稀薄,无人管辖。不少捉妖人将猎杀的妖兽抛在此地,有剧毒的妖尸难以处理,慢慢在坡南背阴处堆成了尸山,又渐渐地腐化成一片沼泽。因其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酸腐之气,落名“酸尸坑”。
在此处居住的人因灵力微弱,无法处理尸体也没有其他去处,只能忍受着每日臭气熏天的生活。直到两年后,酸尸坑污染水源,带来了一场来势凶猛的瘟疫,各地知晓后怕传播染病,在自家门前熏起草药,却始终对凤阳坡村民的求救视而不见。唯有陆老阁主亲自带着药师,及时拉着粮食和衣物去救人,最后带走了村里的八十三人。
再后来,陆行泽成为新任阁主,几经周折将凤阳坡接管下来,又耗时七年才将曾经的“酸尸坑”变成现在苍翠茂盛的清泽林。当年被老阁主救下那些的人很多都回到了故乡颐养天年,而他们的后代子孙也渐渐搬了回来,靠清泽林的灵气静修内力。
笙笙跟着爹娘来送风之念,刚看到车板就被谢刚捂住了眼睛,现下听众人不语,忽然想起大人们的日常八卦,她有件事一直不明,直接大声问道:“为什么不让千澈哥哥来帮忙呢?阿爹说他很厉害的,什么妖兽也能杀死,阿娘…阿娘…也说夫妻吵架…不能影响大事,知意姐姐,我…我们现在这样晚上不睡,虽然也很好玩,但很不合理,对么——?!”
笙笙扯着嗓子喊完,已被谢刚夫妇捂着口眼,抬出了一里多地。
陆老阁主和花千澈的父亲是生死之交,几十年间朝雾阁和拾音阁交往密切,互相帮扶,地界之分也不甚严厉,多的是你帮我抓捕一个大妖,我送你几件法器,你帮我制定阁规戒律,我为你调兵护路的事情。两阁之内发生灾祸,更是离哪里近就去哪里求助,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雾阁和拾音阁早晚会合并,而花家和陆家也迟早都是一家。
花千澈和陆知意青梅竹马长大,两人早早就定下了亲事,虽然当年陆老阁主意外去世,两人的婚期延了三年,但亲友都明白他们只差一个拜堂的仪式。
风之念心中几番起伏,不知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但心中照旧站在了好友一边,道:“知意姐,需要我做什么吗?”
未抬一眼,陆知意冷漠道:“需要你离我远点。”
她微微一愣,只见对方又向前几步,正色道:“非凤阳坡之人验明通行文书后留走自便,非拾音阁辖地之人请速离去。劳烦各位今夜暂时休息,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村。”
风之念没想到对方真的让人来查自己的文书令牌,那些东西落在了蝉鸣馆,如今合该在朝雾阁那里。
不等两个紫衣修士盘查驱赶,她拔腿凑近,杏眼圆睁道:“陆知意!你看清楚,你不认识我是谁,还让人来查我?”
突然,陆知意眼中的情绪似波涛翻腾,一浪越过一浪,回身的瞬间,抽出软剑,凄声道:“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谁?不如你来告诉我?”
沾血的剑身散发出阵阵冰冷的寒气,风之念即刻明白她心绪不稳,轻声应道:“我是风媔啊,知意姐,你失忆了吗?”
柔骨剑光转瞬黯淡,陆知意泪眼婆娑,轻笑了起来。
本以为自己终于被认了出来,但她刚走近半步,浑身一僵,又被定在了原地。
不多时,待拾音阁修士疏散了人群,矮墙处只剩两人。
风之念郁闷道:“知意姐,这三年你怎么变了,陆家怎么了,你和花千澈又发生了什么?”
“三年、三年?……”陆知意盯着风之念的眼睛,不断重复这两个字,过了良久才柔声道:“念儿,你可知这些年有多少人易容成你的模样?”
“为什么易容成我?”她心念急转,追问道:“难道正因如此,你便认不出我了吗?”
风之念儿时曾将古传的易容术改善精进,令其损耗的内力减少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使人可以随心改变容貌。
她虽然保留了旧法术的反作用,即易容时间不能超过一柱香,每超一刻,皮肤溃烂一寸,但新法术还是招致了不少祸事,
陆知意几欲开口却又咽了回去,只牵起树桩上的黄马,叮嘱道:“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你究竟怎么了?是去收夜枭吗?花——”
花千澈什么没有和你一起?
“没有他,我照样可以收服妖兽!”
风之念被定身后又被点了哑穴,她看着纵马而去的人,心中迷惑未解,又徒增一股莫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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