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的吟唱声隆隆不绝,晌午日光在亭台遮蔽间依旧晃眼。
尘渚不自觉地皱眉。
“好吵。”
然而一开口,那些声音立即停下了。
眼前一黑的恍惚一阵后,他发现自己坐在宅园正中央的太师椅上。
立在他另一边的竟是旗袍装的侍卫边九。她正往右臂缚上交叉的黑带,朝着刚醒的尘渚一点头:“您睡得太沉,在您睡着时聆雪翁已经开「门」了。”
尘渚揉了下眼睛:“……解卿垂呢?”他往两边看了看,都没有熟悉的面孔。虽然他也没记住几个人。
他现在能认出边九,看来进「门」时边九恰好在自己房间,因而开「门」后是在同一个房间出生的,才能互通原先相貌。
那解卿垂又哪去了?
帮他治完病就跑了?
“开「门」时他恰好从城主屋中离开。但开「门」前他并未离开多远,肯定进入了这扇「门」。”边九小声说着,退到一边。
倏然一只不知从哪窜来的小白猫,在院子里众人惊慌的目光下跃到尘渚的腿上。
尘渚愣了愣,抚上这细软的白色猫毛。猫儿褐色眼睛被透明浅红布带缠起来,在那白色之中显得格外艳丽。
尘渚看了它许久,想起了什么,捏了捏它的脖颈:“你也来啦。”
猫儿兴奋地咪了几声,朝尘渚的掌心蹭了蹭,使劲往他身上拱。
尘渚抬起头,因为近视而眯着眼朝前望去。
对面是一座轩昂壮阔的红木戏舞台,上面模糊的花花绿绿人影憧憧都停止不动了。
尘渚轻咳一声,随即莫名其妙地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完了。这次的身份不会又是家主什么的,最后又要他背锅吧?
“家主,有何吩咐?”前面的小厮的身体几乎都要扑拥在地。
还真是家主……怎么又成了家主?
尘渚心中绝望:“我乏了,你们听吧。”
他可不想幕后黑手又是自己,然后自己又要承担孽瘴反噬。
“是,是。”小厮愣了愣,“那这……”
尘渚往戏舞台上看去。虽然看不清,但隐约能看出戏子们打扮精致,身形窘迫地僵立在那里。
打扰了人家的戏,多不好意思。
“你们要听的话,就让他们继续唱吧。”尘渚如此说道,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要以什么口气吩咐。
一个管家模样的走来,将小厮拎了走,扬起一个笑:“家主,那下午还要让先前请的那汉阳班来吗?”
边九递给尘渚一个眼神,尘渚磨着手中的一盏茶:“让他们来。”
他怀中的猫儿却突然跃起,将茶水打翻了,众人皆惊得不敢言语。
这么怕是干嘛啊。
尘渚皱眉,与跳到脚前的小猫无声对峙。
“里面不干净。”边九扫了一眼洒落的茶水,“是我保护不周,还望城主责罚。”
“无妨,毒不死。”尘渚摆摆手,毕竟他被人切成两半都活过来了。
尘渚俯身把那只赌气的猫儿捞起来,在边九的搀扶下回屋了。
他们身后却有个人不疾不徐地跟上,步伐都隐在了他们的脚步声中。
宅里很大,却很安静。空阔的厅堂内摆满贵重瓷器,梁间雕镂精细纹案。
尘渚突然停下脚步,这跟踪的人却就此光明正大地半跪下。
他一脸义正言辞:“家主,福管家明知您宴请众多宾客三天后将大办‘牡丹宴’,好不容易请来这燕都举世无双的汉阳班来,倒来问您要不要把人家给推了,此举不知何意。”
管家在家中地位不低,上兼重任,下管群仆。在家主面前说了管家的坏话,这青年也算是和管家彻底翻脸了。
尘渚淡淡:“你来和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那青衣人竟然羞涩起来:“我想……与您同睡……”
这人是想献了忠心和把柄之后,再献身?
尘渚皱眉,打量着他。
这是一个清秀的青年,身形有些薄弱,平淡眉眼染着鲜活。
……为什么要找他睡觉?
尘渚突然回想起解卿垂说过,同一张床睡下的人能互知身份。
难道这人是来试探自己的楼中人?
尘渚抱着猫说:“那你先陪她睡睡。”
“什么……?”青衣青年没听懂。
“我说她。”尘渚抚了下猫儿的白毛,“小……宫秋能通人言,你想告诉我什么就先和她说好了。”
汉宫秋也随着猫流进入了「楼」内,从此就是「楼」中猫了。若这人是楼中人,与猫同床睡下后,汉宫秋定能察觉到他样貌变化。
这人闻言傻了。
“你叫什么名字?”尘渚扯下猫儿的淡红丝带,露出她褐色的瞳孔,其中却仍是晦涩粘稠的目光。
青年看见这只猫的样子,明显一愣。
他瞄了眼自己的青衣:“回家主,我叫解……”
青年又拗口地把发音扭回去:“……晓清菜。”
“小青菜?”尘渚抿了下唇,“那你这名字也是很别致了。”
不等他回答,尘渚反手就把小宫秋捉到晓清菜怀中,小猫发出不满的咪声。
他又突然想起来某天中午午休的事,加上一句:“我去睡了,你看好她。她掉一根毛,我断你一根手指。”
晓清菜:“……”
小宫秋:“咪!”
边九面无表情地用眼神扫过这一人一猫,默默走至尘渚前面带路。
在往房间的路上,边九想起哥哥同为贴身侍卫却未在城主身侧保护,回了内院他又要因失责被罚。
边九斟酌后便向城主打报告:“城主,入「门」前我哥离开内院,因此他应该没有入「门」。”
“你哥?”尘渚第二次听到边九说她哥了。
边九说她与她哥同是自己的侍卫,但是尘渚一次都没有见过。
边九点头:“疆十。”
尘渚奇怪:“你们姓氏不同?”
边九回复:“我们名字都是「十弑」代号。进入「十弑」后名字便被抹消,我也记不得了。”
边九拉上门后,尘渚倒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身躯随着潮水涨涨落落。
这张床像自己家里的床一样软,腰身陷下去被包裹的感觉很熟悉。
他思绪有些乱了,会不会一睁眼就回到家?
妈妈也该回来了吧?
他早就说过这种症状已严重影响生活,妈妈也答应他等这次月考考完去看医生。
然后月考考到一半,他就出现在这了。
“……”
紊乱思绪突然被破开,一股阴冷的感觉侵入肌骨。
床上没有人,他确认过。但是他总觉得背后有人。
窸窣声在被褥间抖动着。
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一只手缓缓搂住他的腰。尘渚虎躯一震。
进屋前大致看过,这宅子里空得很。
这家主年岁不低却不娶妻不纳妾不养娈宠,应当不近美色;家主如此有威信,除了刚才解卿垂那样来试探的,旁人应该也不敢爬床。
那自己身后的又是什么东西?
那只手有意无意地从上至下地在他上身敏感处滑去,他不由得颤栗。
窒息感逐渐涌上喉头。
直到那个人起身半压在自己身上,尘渚才转头,然后就看到这个人和他长了一样的脸!
那张平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此刻却绽着笑,叫他觉得惊悚异常。
尘渚模糊地想:什么水仙情节……
“城主。”有人在唤他。
他听不清,像隔了层雾。
“……少爷?”
背后一阵酥麻,像是越过他的皮肉直接揉捏他的骨头。
尘渚奋力挣扎,有些呼吸不畅睁开眼,便见到一个枕头在自己面前。
他睁大眼抬起头,有人把他翻过了身:“醒了?”
尘渚听出是解卿垂的声音。然而意识又逐渐不清。
解卿垂挑眉,又往其他点位按去:“这是斜方肌。我给你左右开个弓。”
尘渚被刺激清醒了。
“这是风池穴。”
不顾身下人的挣扎躲避,解卿垂用手牢牢桎梏住他的背。
“这里是秉风穴。”
解卿垂几乎是抓着他因而按得用力,尘渚受刺激“噫”了一声。
解卿垂:“……”
“……别按了,我这次真起来了。”尘渚撑着腰慢慢爬起来。
清醒了。
尘渚揉着太阳穴,眼前的雾淡了些,屋内仍是阴风簌簌。
“现在什么情况?小青菜?”尘渚对着那张显露出解卿垂的脸问。
解卿垂:“……”
解卿垂本想偷偷往尘渚床上一倒睡着,然后再提前溜走,通了相貌后等尘渚再见他时再相认。谁知尘渚被这座宅子给魇住了,他不得不把他先叫醒。
现在解卿垂在尘渚眼中恢复了原来相貌。他穿了一件青色素衣,散落的长发由红色发带缠成高马尾。
尘渚突然皱眉:“不对……你怎么爬上我床了?小宫秋呢?”
解卿垂:“……”
尘渚:“说话,哑巴了?”
解卿垂一摸后脑勺:“那妖猫又把她控制了……跑了。”
尘渚危险地看着他:“少一根毛,断一根手指。现在整只猫都没了,你想怎么赔?”
解卿垂反口就接上:“整个人都赔给你。”
尘渚:“零个人想要。”
解卿垂反驳:“还是有人要的。”
尘渚:“……谁?”
“卿垂哥哥!”
一个头戴杏叶的陌生少女在门框边探头。
尘渚上半身往前探了探,懵了:“这谁啊?”
解卿垂一抬下巴:“这黎落央啊。你内院的客人。”
黎落央被「门」变化了样子,尘渚没认出来。
“城主!”女孩儿飞了进来,一袭云缎裙似蝶。
她头上的银杏叶有些枯老了,随着风簌簌:“没想到这次竟然开了我的「门」,真是多谢城主了!之前在「楼」内我总是两张脸的模样,动不动就被他们抢占了身体主权,害得我以前只能不停去「门」里才能逃过……”
解卿垂挑眉:“那我呢?”
“啊,卿垂哥哥啊。”黎落央打量他,“卿垂哥哥是有美貌,却也只是空有美貌罢了。”
解卿垂:“……”
解卿垂看了眼精神气挺好的尘渚,反驳道:“我还会治病。你城主现在精神这么好就是我治的。”
尘渚不想说话。
但他还是得说:“所以,汉宫秋怎么办。”
“……嫂子?”黎落央的面上抹上薄薄一层无措。
尘渚却转了话题:“这宅子里有东西。”
解卿垂摊手:“那是自然。”
尘渚没看他:“但是刚刚把我魇住的东西估计是那妖猫。宅子里的东西作恶时,你说会不会和这妖猫正巧碰上?”
解卿垂眯眼:想让它们自相残杀?
屋内的潮汽逐渐褪散,夕阳晃了进来。
“老爷,客人和汉阳班的人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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