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风林死了。
戚风林的死讯如果一片落叶,悄无声息的落在早已经是一潭死水的湖中,微微泛起涟漪,但是却无人在意。
没有风光大葬,没有追悼哀荣,一个曾经显赫的驸马,一个可能掌握着帝国最阴暗秘密的人,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耻辱的方式,草草收场,被埋入皇陵外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消息传入东宫时,沈栖朝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听闻此讯,她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将一枚黑子落下。
沈栖朝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心中更没有一种释然,而是无比的平静。棋局走到中场,还远远没有结束,萧景煜昨日秘密来信,他们已经在返回都城的路上,所有人都平安,这次舅舅也会回来,沈栖朝觉得天下…该有个交代了。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翌日下午,长公主萧瑰夏竟亲自来到了东宫。
沈栖朝接待了她。萧瑰夏今日未着华服,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脸上未施脂粉,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神色间却不见悲戚,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皇姐。”沈栖朝起身相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萧瑰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自顾自地在客位坐下,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后落在沈栖朝脸上,轻轻叹了口气:“栖朝,你…辛苦了。”
沈栖朝闻声一愣,怔怔的看着萧瑰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萧瑰夏端起宫人奉上的茶,却没有喝,只是捧着暖手,眼神有些飘忽:“戚风林死了……也好。你母亲的仇,总算是报了一半。”
报了一半…
沈栖朝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萧瑰夏似乎已经知道并且接受了接下来的事情…而今天来也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一国公主,早已经没有了澎湃的热情。
她预想过萧瑰夏可能会愤怒,会指责,甚至会哭诉,独独没想过,会是这般……近乎安慰的语气。
“皇姐,您…”沈栖朝斟酌着词句,“不恨我吗?毕竟…”
沈栖朝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萧瑰夏接过去,好像在接着沈栖朝的话,但又像是自言自语,“恨你?”
“谈不上恨不恨,我应该恨你什么呢…”
“你和阿煜经历的事情,你母亲的死,或多或少都来自戚风林…我不知道我应该以什么理由恨你。”
“还是恨你为民除害?还是恨你替我…清理门户?”
萧瑰夏莞尔一笑,眼神变得软了下来,看着沈栖朝,眼中带着一种心疼。随即继续开口,“你比我小了这么多的年岁,却经历了这么多本不该经历的,换了谁都没有理由恨你,你和阿煜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
萧瑰夏在沈栖朝去公主府提人离开之后,就派了亲信暗中打探沈栖朝所说之事,她本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和所谓的枕边人,甚至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亲信回来禀报,彻底将萧瑰夏的信念击碎。
萧瑰夏放下茶盏,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栖朝,那眼神清澈而坦荡,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栖朝,你以为,我与那戚风林,有何夫妻情分可言?”
沈栖朝沉默着,没有回答。
萧瑰夏自嘲地笑了笑:“这桩婚事,从头到尾,不过是父皇为了笼络当时在清流中颇有声望的戚风林,稳固朝局的一步棋罢了。我乃嫡长公主,看似尊荣无限,实则婚姻大事,何曾由得了自己选择?不过是父皇金口玉言指定的一件礼物,被送到了戚家。”
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戚风林此人,表面温文尔雅,但我也看得出来他是有野心的。他娶我,看中的不过是长公主驸马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势便利。这些年来,我们相敬如宾,人前是恩爱夫妻,人后…不过是住在同一座府邸里的陌生人。”
沈栖朝闻言,难怪成婚这么久,长公主没有任何子嗣,旁边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是毕竟是嫡长公主,皇帝和皇后没有公开明说,其他人也不敢置喙什么。沈栖朝再此刻才明白,所有人看似风光无限,后面也似乎是一地疮痍。
萧瑰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并非毫无察觉。他行踪从未与我说过,但是与某些人来往过从,我也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我从未想过…他竟会胆大包天到与父皇合谋,行那等戕害命妇、通敌卖国的勾当!”
说到此处,萧瑰夏的声音里才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怒意与后怕:“他将我置于何地?将长公主府置于何地?若非你将其罪行揭露,恐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整个公主府都要为他陪葬!”
她看向沈栖朝,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更带着无尽的疲惫:“所以,他的死,于我而言,非但不是损失,反而是一种解脱。我无需再与一个包藏祸心、视我如踏脚石的伪君子虚与委蛇,更无需再提心吊胆,担心被他牵连。”
“公主府不应该在一个无心之人中没落。”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沈栖朝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却同样身不由己的长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那皇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沈栖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瑰夏,而且…也找不到什么理由。
“先清理我的公主府吧…其他的…或许等着被安排下一次的姻亲…”萧瑰夏身为长公主,受天下子民的敬重,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或许未来会被送去和亲…免去两国战事…
沈栖朝明白这无奈之举,如果有可能未来的天下或许可以取缔这种不合适的姻亲…
萧瑰夏看向沈栖朝,“阿槿是不是快回来了。”
这是一句肯定句,沈栖朝知道了长公主一定是知道了萧景煜在北地战事告捷的事情,且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沈栖朝突然觉得眼前的长公主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娇弱公主,也是…一国的嫡公主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信息脉络,甚至是自己的暗线,沈栖朝笑了笑。
“是的。”
萧瑰夏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栖朝,父皇…是不是也快了…”
她没有说完,但沈栖朝明白她的意思。
萧瑰夏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沈栖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轻声问道:“这天下…是不是要变了?”
沈栖朝迎着她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风雪中悄然挺立的青竹。
“皇姐,天意使然。”
萧瑰夏明白了。
萧瑰夏看着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罢了……”她轻轻摇头,转身向殿外走去,“这潭死水,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沈栖朝目送着萧瑰夏的离开,萧瑰夏默认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坦然接受父亲的结果,皇帝在那个位置上被权利冲昏了头脑,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来时路。
///
萧景煜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眉头紧皱,而目光看向众人,沈栖槿也心知肚明,这是皇帝派来的人,但令皇帝没有想到,破云军在队伍中,这些死士根本不足为惧。
萧景煜玄甲染尘,眸中却无半分慌乱。他早已料到,那位坐困都城的“父皇”,绝不会让他携大胜之威安然回归。
“殿下,清理完毕。”齐初恒策马近前,声音低沉,“共计死士一百二十七人,皆服毒自尽,未留活口。兵器、衣甲皆无标识。”
“刚和我们的人打斗中,招招致命,像是被下了死命令。”
“我知道是谁派来的,不想让我顺利回去的,只有一个人。”萧景煜眼神清冷,不耐的情绪早已经控制不住。
他现在不敢确定沈栖朝一个人在东宫安全与否,皇帝最好不要狗急跳墙,否则…
“他急了。”萧景煜淡淡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却让周围的亲卫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北地战事大胜,破云军现世,他已无牌可打。”
沈栖槿驱马靠近,眉头紧锁:“殿下,经此一役,陛下定然知晓破云军的存在。后续路上,恐怕…”
“无妨,既然走到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通敌卖国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理由在那个位置上继续接受万民的敬仰。”
“这次回去,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沈栖槿和齐初礼对视一眼,明白萧景煜的意思,这次回去这天下将要易主…
号令传下,大军再次开拔,速度却比之前快了许多。铁蹄踏碎官道的寂静,扬起的尘土如同滚滚狼烟,直指帝都。
与此同时,数只信鸽从队伍中悄然放飞,携带着萧景煜的亲笔密信,振翅向南而去。其中一封信中内容简洁却沉重: “回程中遇伏,都城恐有变,朝朝务必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不日即归。”
他必须让沈栖朝知道,最后的摊牌时刻即将到来,都城的凶险,只会比北疆战场更甚。
萧景煜携雷霆之势,踏碎一切,只为她归。他很想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