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量太大,箫因一时难以消化,她甚至辨别不了是现下的处境更糟,还是真的被关进现实世界的精神病院更惨。
她沉思许久,先挑最要紧的问:“如果我们被发现会怎样?”
郁连山和新手指南没什么两样,他毫无保留地向箫因传授疯泥之地的规则。
“你要时刻谨记,这里的法制是逻辑,而判定你逻辑是否合理的,是道德审判委员会。如果被唐氮发现你是闯入者,你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
箫因:“法律实证主义?”
郁连山:“什么?”
箫因:“社会学中,有一种理论叫法律实证主义,基于个人主观的想法和立场判决,你所说的逻辑辩驳就是让判决结果强行合理化的工具而已。”
“差不多吧,你可以这样理解。”郁连山其实没太明白,但好像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箫因有些好奇地问:“唐氮,就是新闻里的那个人。他看上去很正常,他有什么病?”
郁连山惊出冷汗,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在这里说别人有病等于自曝身份,这里谁没病?
确认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之后,郁连山才悄声说:“唐氮是这里少有的极端完美主义者,也就是偏执狂。他眼里容不下任何瑕疵,而闯入者,就是这个世界里的瑕疵。他非常警觉,如果你对他撒谎,他一定能拆穿你的逻辑。”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这逻辑对吗?让疯子来判断逻辑有没有问题?比法律实证主义更加荒诞,箫因摇摇头,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郁连山不觉奇怪,他已经过了初来乍到这个阶段,他现在与疯泥之地的自洽度可以达到80%水平。
他从随身背着的一个斜挎包里拿出一沓钱,塞到箫因手里:“你先找个酒店住下,后面再慢慢租个房子,虽然这不是我们的世界,但照样要吃喝拉撒睡。”
而这钱是他在蹲守到箫因前,向银行领的。没错,今天银行的工作人员觉得应该免费发钱,逻辑是要做好事,把钱印给需要的人。
“这逻辑好啊!”箫因一下又觉得,这里的逻辑值得传承!
没高兴两秒,箫因又丧起个脸,她有太多疑问。
“我爸妈可怎么办,他们这时候不知道都急成啥样了,好好一个女儿,取个快递就失踪了。”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郁连山觉得这都不是个事,告诉她,“等你成功回去后,会重新回到离开的那一天,从零点开始,也就是说,在你爸妈的意识里,根本不会知道你失踪过,你不存在的那一条时间线,不会延续。”
箫因:“这不符合时间悖论吧?而且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疯菜回去过啊。”郁连山口中的疯菜是2号闯入者,她是唯一成功回到现实世界的人,也是在遇到箫因之前,他唯一发现的闯入者。
2号疯菜、4号郁连山、5号箫因,剩下的1号和3号他毫无头绪,但他推测1号应该已经来这里很久了,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这样看来,你是我前辈,疯菜是你前辈。”不对,箫因又迅速捕捉到了华点,“你说疯菜回去过,那她又是怎么告诉你的呢?你们有什么跨时空的通讯方式?难不成是托梦?”
“回去过。回去过就是说她回去了又回来了。”郁连山叹口气,“就你这逻辑水平,要在这里藏身,不太行啊,明天你跟我去道德审判委员会旁听评审,好好学学别人的逻辑,你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
“……行吧。可是,疯菜既然回去了,为什么又回到这里?这不是很矛盾吗。”箫因一肚子的困惑。
箫因也算问到郁连山的知识盲区了,疯菜第二次回到疯泥之地时,说她还有事情没有完成,对回去的方法闭口不提,之后郁连山就再也没见过她。
如今,想找到回去的办法,就要先找到疯菜。
“大海捞针,怎么找。”箫因诧异地看着他。
郁连山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呗。”
箫因:“……”
“不接。”郁连山面无波澜,他每天都会给疯菜打电话,她每天都不接。
箫因礼貌地笑了笑:“多朴实无华的找人方式,挺好的……”
郁连山耸耸肩,他也很无奈。
接着,他又带箫因去附近商场买了一部手机,箫因好奇地研究来研究去,发现三百年后的手机并没有更先进,反而少了很多功能。
“没有娱乐、社交功能,主要用来接打电话以及听歌。”郁连山边说边摇头,这也是他很难以接受的一点。
“音乐,他们觉得旋律能够治愈百病。逻辑依据来源于最早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里面有这么一句话‘百病生于气,止于音’。虽然这里也有医生,但你躺在手术室时,搞不好你的主治医生不会拿手术刀,而是给你放一首抒情曲。不过,运气好的话,也能碰上真正会医术的,比如我,就是其中一个。”
原来郁连山在现实世界里是一名医生。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观察,箫因渐渐发现,疯泥之地的科技并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向前发展,这里的核心科技力是想象力。
和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有相似之处,不同文明实体在历史长河中,存续年限的延伸未必与进化程度呈正增长关系,这过程变数无穷,既可能孕育出先进的科技成果,也可能滋生出困住双腿的沉重枷锁。
但疯泥之地不同,这里同时存在没有轮子的汽车和不会治病的医生,这是意识和现实的博弈产物,这在原本的世界中,绝不可能发生。
箫因感觉大脑卡壳了,她需要休息,暂停思考,先解决现实问题更重要。
郁连山带箫因来到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箫因选了一家符合眼缘的酒店住下,酒店门头上有一个巨型红色蝴蝶结,显得很有圣诞氛围。
前台为她办理入住时,没有显现出任何异样。而她也不敢总去瞅别人,尽量面无表情,这是郁连山刚才离开前叮嘱她的,演技不够纯熟时,少表露情绪,就减少被看出破绽的风险。
到了晚上,她起起躺躺开了五六次门,烦躁不已。前台不是凌晨送水果,就是半夜问她需不需要叫醒服务……
她拿不准这种情况下,发火更像疯子还是不发火更像疯子,最后决定走保守路线,笑着婉拒。就这样,她终于熬到天亮,并决心要换一家酒店。
按照约定时间,郁连山起了个大早,来酒店接她,看她一脸疲态,郁连山劝她既来之则安之,习惯就好。
箫因无奈,徒呼奈何……
他们走路去审判委员会,郁连山继续向她传授经验,在这里最好少坐车,随时随地都在发生交通事故,要是死在了这儿,可真不划算,医保、养老……白交了。
好在审判委员会就在市中心,没走多久就到了,这里由好几栋大楼组成,其中不止有道德审判委员会、还有情感审判委员会、财产审判委员会……甚至还有音乐审判委员会,什么是好音乐,什么是扰乱人心的音乐,在这里也会被分出等级。
仅站在道德审判委员会楼下,箫因就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我们到这儿来不会被发现吗?”箫因嘀嘀咕咕,她已经学会了说敏感话题要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
“灯下黑嘛。”郁连山轻车熟路,带她往逻辑法庭的方向走,“他们不掌握我们的信息,只要你不在脸上写满了我是正常人,那就问题不大。”
一声槌落,旁听席上齐刷刷地全部起身。再一声槌落,大家又坐下。
唐氮西装革履,手握案宗,抬头扫视一眼:“开庭,被告发言。”声色令人战栗。
“这职位类似法官吗?”箫因和郁连山坐在最后一排,窃窃私语。
“可以这样理解。”
让被告先发言?箫因已经不觉得奇怪了,在这里,谁奇怪,谁正常,没有标准。但她琢磨着,这工作她也能干,她自认为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心,听人叙述,再做决断。
被告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副镜框,说话时像在嚼东西,吐字不清。他一边发言,手一边穿过镜框揉眼睛。
他还是一个眼镜店老板,上周,他卖给原告一副眼镜,他说:“报告执行官,我没有骗人,原告要买眼镜,我就卖给了她眼镜,她要测度数,我就给她测了度数,这有什么不对吗?”
原告是一位老太太,穿着一条剪裁得体的花裙子,她认为被告欺骗了她,她要买眼镜,但是卖给她的眼镜没有镜片,这怎么不算欺骗?
箫因也点头,这事实逻辑很清楚啊,还需要审判吗?
被告继续反驳:“眼镜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看世界的,你说我欺骗你,难道你戴着我卖给你的眼镜就看不见这个世界了吗?”
原告情绪也激动起来,拐杖叩击地板:“看不清!看不清!”
被告突然眼神犀利:“你怎么证明看不清。”
拐杖发出的每声“咚”也击进了箫因心里,她忿忿不平:“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这就是你要学的。”郁连山一脸等着看戏的表情。
原告:“我这幅眼镜没有镜片怎么看得清?我戴不戴都是一个度数!”
被告:“口说无凭,你怎么证明有镜片就看得清,没镜片就看不清,我认为你说的不是实话。”
几轮自由辩论过后,一声槌落,唐氮开口:“原告,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原告:“我看不清,这幅眼镜根本没有用!唐执行官,我猜你的眼睛应该是黑色的。”
唐氮:“被告,你卖眼镜给原告的目的是什么。”
被告:“为了让她能看见。”
唐氮:“原告,是黑色。你不戴眼镜也能看见,你看见的世界就是真实的、清晰的世界,你不知道吗?这不好吗?你为什么不相信?”
原告眼珠子快速转了几周,经过思考,她竟然觉得唐氮说得有道理,自己看见的世界就是清晰的,这多好啊 !
“唐执行官,那我以后就不用戴眼镜了。”
唐氮敲槌,宣判:“被告无罪,原告羁押,拘留38天。”
旁听席响起掌声,郁连山问箫因:“听明白了吗?”
“诡辩,醍醐灌顶,学会了。”箫因不敢再轻视这里的游戏规则,她看着唐氮琥珀色的眼睛,下了决心,“道德审判委员会首席执行官这个岗位可以竞聘吗?”
“姐,你来考公的?”郁连山眉毛抽搐两下,怀疑她真的发疯了。
箫因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疯泥之地找到了感兴趣的工种,如果她能当上道德审判委员会的首席执行官,不仅可以一展所长,还不用担惊受怕,还能调动资源找到疯菜,最后顺利回到现实世界。
“灯下黑嘛,这简直是良方妙计。”箫因感叹自己的智慧,她活了二十二年,沉睡的野心被一召激发。
郁连山感叹她不畏生死的魄力,其实,要进入审判委员会不是没有可能,但想取代唐氮,除非他死了。
机会说来就来,散庭后,箫因和郁连山随着人群,报名了下个月的审判委员会公开考试,不能选报考哪一个委员会,也不能选岗位,如果有幸考上,会由组委会评审专家进行分配,而评审专家由各个委员会的首席执行官组成,这就意味着篡位难度更高了。
箫因和郁连山还在细细阅读考生须知,突然被闷雷般的咆哮声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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