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砚清一早就递了拜贴到江家,江晦璞接过拜贴,拿在手中细细端详里头的内容。
夏宝珍将泡好的茶递到江晦璞手边,轻声说道:“老爷,先喝口茶再看吧。”
他皱着眉头,疑惑道:“这就怪了,我江家何时与那南家有了交集,这好端端的,南砚清怎就送了拜贴过来。”
夏宝珍闻言,微微探身,瞥了一眼拜贴内容,开口道:“许是有要事找老爷商议呢。”
“绝无可能,”江晦璞摇头,平日里在朝中,他与南琰素无往来,南砚清更不会上门拜访。
如今南家虽处于风口浪尖之际,可架不住南家势大,他断然不敢轻易招惹,见与不见南家之人,对他而言都极为不妥,手中这拜帖,仿佛一块烫手山芋。
江晦璞转念一想,心中暗自揣测:“这南砚清莫不是来找江婉卿的?”
“对,就是这样!”把这拜帖转交给江婉卿,此事便与他再无干系。即便有人爱嚼舌根,他也能推脱说这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闺中私语罢了。
想到此处,江晦璞高声喊道:“来人,将这拜贴送至七小姐房中。”
“给那贱人作甚?”夏宝珍在心里直犯嘀咕,可这话却只能憋在心里。
如今的江家已是不同于往日,赵兰之虽掌着管家大权,可凡事却都得看那江婉卿的脸色过活,江晦璞更是个不中用的,一见那小贱人就犯怵,无论她说什么,江晦璞都唯唯诺诺地应承,如此情形下,她若还妄想着作威作福,显然是痴心妄想了。
与此同时,江婉卿脚步匆匆地朝着院里走去。定睛细看,她身后竟尾随着一群人。
这两日,她一直为着施粥一事四处奔波,单说买米这一项,昨日她专程回了一趟谢府,向谢屹借鉴经验,外祖父向她提议,用于赈灾的粮食不必选用太好的,买些碎米、陈米,甚至稆米即可,于是她挑选了一部分糙米、碎米和陈米,这样不会过于张扬。
这买米的钱由她来出,就从她的嫁妆里面拿,毕竟,谢屹为她筹备的嫁妆极为丰厚,足够好几代人坐吃山空,况且那几十间铺子每年都有稳定收益。
麻烦的是这建粥棚,选地与划分通道都有讲究,所选之地需开阔通风,以便容纳众多人员,且能有效避免疫病传播。
搭建的棚舍要能遮风挡雨,还需设排队通道以及划分领粥区,此外,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即需设在颜澄的必经之路上。于是,她便看中了静安寺这块地方,此处聚集的难民数量最多,地方也十分开阔,而且颜澄的夫人邓婵每日都会来静安寺祈福,颜澄也会陪同夫人一同前来。
粥棚建成之后,还需派遣官差维持秩序,防止冒领、斗殴等情况发生,江婉卿将此事交由信安国公府来办,她从辽西带回不少人手,但这些人过于惹眼,由信安国公来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
于是,她让阿三持令牌前往国公府,如此一来,阿三既能监督国公府的人把事情办好,不出差错,又能打探信安国公府近日的动向。
昨夜,她便带着手下人盘点,将那些米悉数入库,并安排了专人把守。直至今日清晨,她才匆忙赶回,打算换身衣裳,静候一场好戏上演。
江婉卿带着一行人穿于廊间,走得匆忙,冷不丁与前方一人撞了个满怀。
她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琴,身袭一身绣有云纹样式的青色蜀锦长裙,外披一件锦锻披袄,头梳垂髫,髫上别着金簪与珠花。
江婉卿见她眉眼几处与那夏宝珍颇为相似,心中立刻明白,此人想必就是她的六姊江汐瑶,当年,夏宝珍正是仗着腹中怀着她,才得以踏入这江家大门。
江汐瑶朝她行礼,侧身让江婉卿过去。
江婉卿微微颔首,带着随行之人快速走过。
夙羽凑到江婉卿身旁讲话:“这江汐瑶还算是个规矩的。”
夙清却觉得不然:“你瞧她那一身的穿着打扮,可不是她一个庶女能穿得起的。”
江婉卿并未发言,而是回到院里,召了小玉问话。
她轻声询问小玉:“平日里,这江汐瑶与夏宝珍母女关系如何?”
小玉站在她的身旁倒了杯水,答话:“不怎么好,汐瑶小姐出生七个月时,就被送去林姨娘房里抚养,后来林姨娘难产离世,汐瑶小姐才被送回夏姨娘身边,汐瑶小姐她脾气温和,对侍我们这些下人是极好的,只可惜摊上夏姨娘这样的阿母。”
江婉卿点头,这些事她略有耳闻,那时她年纪小,却也没少听见下人们在她跟前悄悄议论,什么阿父今日又纳了几位姨娘,又给她添了几个姊妹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
那时的她懵懵懂懂,只觉得阿父对阿母关怀备至,便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来,是阿母为了她们姊弟,一直在默默隐忍。
江婉卿喝了口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我去给小姐准备早膳。”
江婉卿颔首。
夙羽去前院打听了这一番回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这些时日,她常与那些婆子丫鬟们凑在一处,混得极为熟络。
夙羽说:“我听前院的几个婆子说,前些日子,江汐瑶和夏宝珍吵了一架,据说闹得很凶,为此,江汐瑶搬出了望月阁,听闻,是夏宝珍想将江汐瑶送入宫中为妃,但江汐瑶不肯,因此挨了夏宝珍好几巴掌,在望月阁当差的几个丫鬟,都瞧见了那江汐瑶的脸两边都肿起来了,也正是因为江汐瑶死活不愿意入宫,这入宫的好事才落到了江清瑶头上。”
江婉卿笑得意味深长:“看来,今日可有得热闹瞧了。”
“小姐,有拜贴。”夙清从外进入,将手中赤色的名贴递给江婉卿。
她伸手接过帖子,打开,里面赫然写着南砚清的名字,江婉卿将拜帖握在掌心,心中五味杂陈。
江婉卿唤来院中的丫鬟吩咐道:“今日午时告诉厨房,多做些面食,再添一道炙羊肉。”
“是。”小丫鬟应话,麻溜地跑开了。
望月阁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吵闹声,紧接着,瓷片破碎声响起,其间夹杂几声琴声,几种声响相互交织,愈演愈烈,江婉卿所住的雪竹院离望月阁有些距离,却仍能听见这嘈杂之音。
江婉卿前脚刚领着夙清、夙羽出了院门,便瞧见王如意与赵兰之结伴走在路上。
赵兰之主要还是怕望月阁那边出了什么乱子,毕竟如今是她在操持府中事务,万一夏宝珍或者江汐瑶有个闪失,她可脱不了干系,这么一想,她喊上王如意,一同前往望月阁查看情况。
雪竹院与王如意的观云阁挨得近,两波人碰到一起也不算奇怪。
江婉卿同赵兰之、王如意打过招呼,几人便一同前往。
几人来到望月阁,只见望月阁内一片狼籍,零零散散碎了一地瓷片,再看江汐瑶原先抱着的那把琴,已然从中断裂成两截,丝丝琴弦也都断落开来。
江汐瑶跪在其中,夏宝珍手持一块戒尺,一下接着一下抽打她的手心,原本那娇嫩的手心早已布满纵横交错的红痕,江汐瑶却始终紧咬着牙关,未吭一声。
江婉卿瞧着那把琴,甚是心疼,那把琴漆色完好,用的是丝弦,上面的断纹宽大而规整,细密有序排列着的鳞片。
赵兰之、王如意见此情形,赶忙走上前劝说。
“夏姐姐!”王如意拿住夏宝珍手中的戒尺,温声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该打孩子呀,况且汐瑶自幼身子就弱,先让她起来再好好说。”
赵兰附和道:“是啊,有什么事,先让汐瑶起来再说。”
夏宝珍猛地扯开王如意的手,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怒吼道:“今儿个谁都别拦我,我非打死这伤风败俗的东西不可!”
“为何…不说?”江汐瑶抬眸看她,那眼神,有悲伤、失望,却又透露出一股坚毅。
“你……”夏宝珍身形蓦地一晃,往后踉跄了几步显然,她没料到江汐瑶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道士所言果然不假,江汐瑶生下来便是来克她的,要不是她调理了多年无所出,她真恨不得就当从未有过这个孩子。如此,她也不至于对林洁儿痛下杀手……
江汐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声音透着悲凉:“从小到大,你可曾爱过我一分、疼过我一分?林姨娘倒是对我关怀备至,可却……
“你给我住口——”夏宝珍神色慌乱,急忙打断她。
江汐瑶瞧着她慌乱的神色,心中竟升起一丝快意:你想将我送进那深宫里,当作你献媚邀宠、争权夺利的工具,我告诉你,你休想!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她看向自己的肚子,脸上泛起温柔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与表哥两情相悦,如今我腹中已然有了表哥的孩子。倘若我不能与表哥成婚,那我便带着这孩子死在此处!”
王如意与赵兰之听完江汐瑶的话,惊愕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在众人眼中,江汐瑶在这九个姑娘里,向来是最知书达理、端庄得体的,谁能料到,她竟做出这般伤风败俗之事,刹那间,王如意和赵兰之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劝。
“那你…便去死吧!”夏宝珍别开脸,一滴泪悄然从脸颊滑落:“我是不会让你嫁给夏廉。”
“夏廉,这名字怎的如此耳熟?”江婉卿微微蹙眉,稍作思索,恍然记起,此人在去年乡试中了举。
“好,好好。”江汐瑶笑得悲凉,她目光瞥向一侧的柱子,猛地转身,朝着那柱子冲去。
夏宝珍、王如意、赵兰之察觉到她的动作,皆是一惊,所幸夙清反应快,赶在江汐瑶撞柱之前,及时按住她。
由于夙清动作极快,她带着人以后背相贴相拥的姿势重重摔倒在地。
江婉卿走到两人眼前,朝她伸出手。
江汐瑶望向那只伸到眼前的手,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你,为何救我?”
江婉卿并未回应她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想清楚,活着才有筹码,我只帮你这一回。”
“好。”江汐瑶紧紧握住她的手,重新站起身。
“你放心,我会帮你。”江婉卿投去一个眼神,让江汐瑶瞬间心安。
无媒苟合,此行为不仅悖逆伦理纲常,亦触犯大殷律法,在律法中属和奸之罪,男女双方各需服徒刑一年半,若女方此前已有婚约,刑罚则更为严厉。
一旦此事传扬开来,整个家族都会因她而受牵连,对于女子而言,关乎婚嫁,对于男子来说,则影响仕途,那些注重名声的家族,通常会即刻将女儿嫁出,以维护家族声誉。
当然,亦有极端之例,轻则会被家族软禁,限制人身自由,重则会被逐出家族,断绝关系,而在那些较为蒙昧未开化之地,女子所受迫害更为惨重,可能会遭受浸猪笼或沉塘之刑。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明明是两人共同酿成的过错,可承受有孕之苦的是她,遭受众人指责非议的是她,被施以浸猪笼、沉塘之刑的依旧是她。
在当下的情形,唯有江汐瑶下嫁给夏廉,她的性命方能保全。
想到此处,江婉卿开口说道:“木已成舟,六姐姐肚里已有了夏廉的骨肉,等到肚子慢慢大了,这事再也瞒不住了,倘若她无法嫁给夏廉,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夏姨娘,你若拿不定主意,不如将此事交由阿父决断。”
夏宝珍别开脸,默许了江婉卿的行为,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怎能不心疼呢。
“发生何事,这样热闹?”
江晦璞走入院中,身后跟着一个人,待那人逐渐走近,几人才得以看清其面容,原来是南砚清。
赵兰之走到江晦璞的身旁,将方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听完赵兰之所言,江晦璞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南砚清,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若处理不当,江家恐怕会沦为整个盛京的笑柄。
南砚清似是洞悉了他的心思:“江大人,今日之事,我既未闻得分毫,亦未瞧见半分。”
有她这番话,江晦璞此前的顾虑顿时烟消云散,他本想将江汐瑶送入宫中为妃,未曾料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孩子,竟是最逾矩的一个,这下可好,江汐瑶这步棋算是彻底废了。
如今看来,只有秘密处死江汐瑶,日后,南砚清将此事传扬出去,旁人也只会夸赞江家家风清正……
“阿父若想遮丑,我这倒有一个法子。”
江晦璞思绪逐渐回笼,他不解的问:“有何法子?”
“依我看,不妨将六姐姐许配给夏廉。”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江晦璞的神情,娓娓说道,“虽说夏家的门第是低了些,可这夏廉才华出众,去年乡试一举中了举人,今年开春便要参加会试,一旦会试告捷,紧接着便是殿试。倘若夏廉能在殿试中占有一头,届时六姐姐嫁入夏家,于江家的仕途有益。”
江晦璞听闻江婉卿所言,不禁有些迟疑。这夏廉乃是夏宝珍娘家哥哥之子,十岁便考中童生,去年乡试更是一举中举。若他真能在今年殿试之中独得圣上青睐,那对于江家的仕途而言,着实大有裨益,即便无法跻身三甲,最差也能中个进士,在京中谋得一官半职。
江晦璞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兰之,你去把许媒婆请来,让她到夏家去托媒”。
江婉卿提醒道:“这事得快些办,越快越好。”
赵兰之颔首,心中已然领会江婉卿之意,于是,她领着江汐瑶即刻出了院子,着手筹备婚事。
“不好了!”
府门外看门的小厮慌慌张张、跑入院中。
江晦璞眉头微皱,略带不耐烦地问道:“这又怎么了?”
小厮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回道:“府…外…有…有人称是夏姨娘弟弟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娘正在府门外撒泼打滚呢,哭诉夏姨娘不孝,对婆家不管不顾。”
夏宝珍欲哭无泪,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着:“哎呦,这都什么事儿啊!”
江晦璞没好气地白了夏宝珍一眼,带着小厮出门查看情况。王如意见有热闹瞧便跟着一同去了。
夏宝珍见状,立马站起身,紧随着出了门。
“好戏开场了,不去瞧瞧?”江婉卿朝南砚清使了个眼色。
南砚清心领神会,跟随她一同向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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