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玄真突然发现,一缕淡黄雾气自她青丝间袅袅升起。
她心头微惊,低头正见小囡囡辫梢也缠着同样的雾气,混在漫天飘舞的黄色气体间,如活物般向着高楼蜿蜒游去。
指尖蓦地发凉。
方才宴席上的热闹景象骤然浮现,那些满面红光的食客们,如今每个人身上都溢出这样一缕若有若无的黄雾。
——这是从宴席百姓身上抽离的香火愿力?
"香火唯有神明受得。"
老者似有所感,指尖掐诀,从黄雾中采集中一缕飘摇的气,那缕气在他指间缠绕,竟显出几分灵动的姿态。
"这不过是凡人溢散的人气,他们既享了金老爷的流水席是因,我们为金老爷斩妖除魔,得这一缕人气是果,因果轮回,不过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抽取人气,又岂会无害?"
"道友着相了。"
老者不以为意地摆弄着手中黄气,解释道:“凡人吐纳行走皆会溢散人气,此宴设十二日,三日者无损,六日者小灾,九日者大难——"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嘲讽道:"倒是那些贪得无厌连赴十二日席约的,合该遭此生死劫。"
朱玄真眸色微沉。
不问自取是为盗,这般说辞,与掩耳盗铃有何分别?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老者身后若隐若现的灵压,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囡囡,终是敛了眼中锋芒,随着那袭飘摇的道袍步入阁中。
踏入阁楼的刹那,朱玄真眸光微凝。
正前方三张鎏金玉座凌空悬浮,中座空置,左侧端坐着一位络腮虬髯的魁梧大汉,面红耳赤,须发间隐隐有电光游走;
右侧则是位一袭青衫的儒雅书生,手中竹简泛着淡淡金光,周身文气如溪水涓涓流淌。
下方二十余个蒲团呈八卦阵势排列,目前已坐了大半。
席间众人形貌各异,有道袍飘飘的修士,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这般三教九流齐聚的景象,倒让朱玄真暗自诧异。
"贫道松鹤,忝为此间主事。"
那仙风道骨的老者拂尘轻扫,指向青衫书生道:"这位是浩然书院儒道筑基大修符章先生。"
又转向雷公脸大汉:"这位是雷道正神-春雷使门下弟子公治道长。"
“见过三位前辈。”
朱玄真执道家礼数,清声道:"晚辈妙玄,承蒙无欲天青莲居士点化,侥幸入道,望诸位前辈多加指教。"
朱玄真眸光微转,心中已然明了。
松鹤散人、符章先生、公冶道长这三位筑基大能,便是此次除魔之役的主事者,而下首这些蒲团上坐着的,想必都是应邀前来的各路修士。
只见松鹤散人广袖一振,施施然落座中央主位。
朱玄真牵着小囡囡,也随意寻了个角落的蒲团坐下。
阁楼内一时寂静,唯有窗外人气缭绕。
沉寂中,忽闻一声轻笑:
"这位妙玄道友,可知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朱玄真抬眼望去,却见一位绵袍修士正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青莲剑。
这般拙劣的试探,分明是有人觊觎她的青莲剑,却派了个喽啰来投石问路,既要夺剑,又要装得道貌岸然,又当又立,倒比窗外黄雾更令人作呕。
她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
阁中寂静骤然被窃窃私语撕破,那些刻意压低却字字清晰的议论传来。
"还蒙居士点化?"有人讥笑,"谁不知祂早已神陨,阳神化三十六瓣青莲,散落人间,连传承都断了。"
"祂留下的道统清风院如今也只剩个空架子,"另一人嗤声,"清风老道死得窝囊,竟折在莲心观妖女手里,连独女都沦落风尘……啧啧,可怜呐。"
“你们何故如此,居士与清风道长皆是有德真修,可惜这位妙玄道友初入道途,不知莲心观的厉害。"
有人假意叹息,可话锋一转,"倒是符章先生仁义,多次援手清风遗孤,可惜……若得青莲剑相助,或许还能与莲心观一争。"
议论声越来越响,字字如刀。
朱玄真面无异色,仍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唯有心头的红线似感应到主人杀意,蛊惑着,看啊,这就是所谓的正道修士,如我莲心观还要不堪,杀了他们,抽魂炼魄,不用降妖除魔,不用采气苦修,便可一步筑基!
小囡囡不安地拽了拽她的衣袖。
朱玄真垂眸,眼底霜雪稍融,轻轻握住那只小手。
锦袍修士见状,底气更足,贪婪道:"妙玄道友,可知清风院道统已断,这青莲剑……"
"这青莲剑如何?"
朱玄真倏然抬眸,眼底寒光凛冽,厉声道:“还沦不到你来操心!”
她指尖轻敲剑鞘,青莲剑随之嗡鸣震颤,似有冲天之志隐而未发。
"我虽入道晚,可也听说问仙城仙师乐善好施,生有一份菩萨心肠……”
朱玄真眸光扫过众人,声音不疾不徐,唇角却噙着一丝讥诮的弧度,沉声道:"可今日一见,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满座修士面色微变,有人欲开口辩驳,却被她下一句话生生堵了回去。
"不过,我初来乍到,倒不好妄下论断。"她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呢喃着,"毕竟我们修道之人,最重因果。"
她敢给,他们敢收吗?
小囡囡攥紧了她的衣袖,朱玄真垂眸,安抚地拍了拍孩子的手,再抬眼时,眸中寒意更甚。
“既然诸位如此想要青莲剑……"
朱玄真缓缓起身,青莲剑鞘触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但青莲居士又于我有承道之恩,若哪位前辈愿执此剑,杀上无欲天,为祂报神陨之仇——"
她手腕一翻,青莲剑铿地一声出鞘三寸,寒芒乍现,剑气纵横。
“这青莲剑……我自双手奉上。"
殿内气氛骤然凝滞。
朱玄真每提一次"青莲居士",在座修士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有人手中茶盏泛起涟漪,有人道袍无风自动,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禁忌之力,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凝滞。
我辈修士本当迎难而上,为神器青莲剑与莲心观妖女为敌,又有何妨?
但神明明之,为区区一柄利器蒙受无欲济苦救难莲心圣母厌弃,身死道消,那才叫得不偿失。
只是神器就在眼前,说放弃又何等不甘。
"此等神器——"先前说话的修士硬着头皮道,"该由有德者持之!"
"德?"
她忽的轻笑,抬眸时眼底青芒流转。
刹那间整座阁楼无风自动,悬挂的阵纹哗啦作响。
"诸位见器灵已失,便觉得可以强取豪夺......"青莲剑鞘重重顿地,三十六道莲纹依次亮起,"莫非——"
最后一个字化作清越剑鸣,整座阁楼骤然被青光照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柄沉寂百年的神剑竟在她手中绽放万丈光华。
青光中隐约可见一道青衣身影高立莲台,恍若神明临世!
"——是想试试青莲剑,还利否?"
锦衣公子踉跄后退三步,玉冠歪斜。
满座修士面色惨白,有人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道共鸣震得跪倒在地。
没有器灵青莲剑自有德者居之,可谁又能想到?这个初入道的乡野女子,竟真能唤醒陨落神明的法则!
神明不可辱,陨落的神明……亦然!
松鹤散人轻咳一声,拂尘扫过尘灰,缓声道:"诸位,今日是为除魔而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朱玄真,"私怨不妨暂放。"
“是极,是极,金常乐请我等除妖,奉上大宴己至六日,凡人都知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我们也该作正事了。”
“诸位道友应知那位欲强娶金小姐的赑屃是潘阳湖龙君之子,虽因结仇莲心观被视为弃子。”
符章先生小声道:“可贫道听闻……那莲心观刚入门的第七真传,欲炼化赑屃做为入道筑基的资粮。”
阁中顿时一静。
龙族虽衰,亦非散修可欺,更遑论莲心观那群阴狠护短的妖女——
从她们手中杀了赑屃无疑是虎口夺食,难于登天。
"诸位可还记得?百年前李家庄那场大火——"那人声音陡然压低,"李家三百二十口,一夜之间化作红莲业火的养料,那李妙音弑亲杀子证道,硬生生将天罚业火炼成神通种子,一步登天。"
"这算什么?"公冶道长冷笑一声,虬髯间电光游走,"三年前青河决堤,上千百姓喂了鱼虾。妙善那妖女倒好,最后时刻假惺惺出来'降妖除魔',反倒赚了个功德金身!"
最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的灰衣修士突然开口:"二弟子妙法更是狠绝......"
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叛离莲心圣母,得入九幽冥府黄泉魔君睐,引黄泉之水倒入人间,活生生的人,瞬间便化为一颗颗碧落大丹,成为其筑基资粮,那日的哭嚎声......"
话未说完便打了个寒颤。
满天人气摇曳间,朱玄真指尖轻抚膝头震颤的青莲剑。剑身冰凉,却蓦地勾起那段尘封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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